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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121#
发表于 2011-9-19 22:51:29 | 只看该作者
又是你的人生感悟?说说,看看神能不能帮你。

感觉你在与我玩智力测试?
星星玉园 发表于 2011-9-19 23:41


你的感觉挺准,先和你较量一下智力,以后再发表感悟你就不会小看我了。
你太神了,相当的神!:la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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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楼主| 发表于 2011-9-20 20:36:05 | 只看该作者
你的感觉挺准,先和你较量一下智力,以后再发表感悟你就不会小看我了。
你太神了,相当的神!
俺爱俺家 发表于 2011-9-19 23:51


我从没敢小看你,不过你如此的在乎别人怎么看你,还是太年轻,太嫩。:laugh:

不过给你句忠告;既是凡人,就好好的做个凡人,不要想得太多,傻傻呵呵最幸福。:yes:
别什么哲学呀,神的,那太累。你没见许多著名的哲学家都是精神病和疯子吗?:w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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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发表于 2011-9-20 20:53:56 | 只看该作者
我从没敢小看你,不过你如此的在乎别人怎么看你,还是太年轻,太嫩。

不过给你句忠告;既是凡人,就好好的做个凡人,不要想得太多,傻傻呵呵最幸福。
别什么哲学呀,神的,那太累。你没见许多著名的哲学家都是精神病和疯子吗?
星星玉园 发表于 2011-9-20 21:36


见识不广,知道的哲学家很少,谁是疯子呀?
知道的科学家很多,得老年痴呆症的不少,特别是得诺贝尔奖的。:la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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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0 21:11:3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星星玉园 于 2011-9-20 22:13 编辑
见识不广,知道的哲学家很少,谁是疯子呀?
知道的科学家很多,得老年痴呆症的不少,特别是得诺贝尔奖的。
俺爱俺家 发表于 2011-9-20 21:53

尼采,叔本华。。。。:laugh:

什么都不能超过极限,走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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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发表于 2011-9-20 21:51:00 | 只看该作者
各人的极限都有差别,如何定量是个很实际的问题。我们普通老百姓能接近极限就不错了,想登峰造极?门儿都没有!

最近有个问题一直在想,越想越走极端,这个问题是由你引起的,如果我想得超过了极限,成了尼采,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la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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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4:31:5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星星玉园 于 2011-9-22 15:44 编辑
各人的极限都有差别,如何定量是个很实际的问题。我们普通老百姓能接近极限就不错了,想登峰造极?门儿都没有!

最近有个问题一直在想,越想越走极端,这个问题是由你引起的,如果我想得超过了极限,成了尼采,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俺爱俺家 发表于 2011-9-20 22:51



一不小心成了名人、大师?上哪找的好事呀。:laugh:
我负什么责任? 当你的经纪人,好呀,虽然这行业对我来说还是新领域,不过名利双收还有挑战性,好玩!!:laugh:

什么事?有什么了不起的事?:confused: 老毛说了,共产党人死都不怕,害怕困难吗?天塌下来当被子盖。: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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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4:35:00 | 只看该作者
10
    追求众多女色的男人差不多都属两种类型。其一,是在所有女人身上寻求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存在于他们一如既往的主观梦想之中。另一类,则是想占有客观女性世界里无
穷的种种姿色,他们被这种欲念所诱惑。
    前者的迷恋是抒情性的:他们在女人身上寻求的是他们自己,他们的理想,又因为
理想是注定永远寻求不到的,于是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失望。这种推动他们从一个女人到
另一个女人的失望,又给他们曲感情多变找到了一种罗漫蒂克的借口,以至于不少多情
善感的女人被他们的放纵追逐所感动。
    后者的迷恋是叙事性的,女人们在这儿找不到一点能打动她们的地方:这种男人对
女人不带任何主观的理想。对一切都感兴趣,也就没有什么失望。这种从不失望使他们
的行为带上了可耻的成分,使叙事式的女色追求给人们一种欠帐不还的印象(这种帐得
用失望来偿还)。
    抒情性的好色之徒总是追逐同一类型的女人,我们甚至搞不清他什么时候又换了一
个情人。他的朋友们老是把他的情人搞混,用一个名字来叫她们,从而引起了误会。
    叙事性的风流老手(托马斯当然属于这一类),则在知识探求中对常规的女性美不
感兴趣,他们很快对此厌倦,也必然象珍奇收集家那样了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感到
有些不好意思,为了避免朋友们的难为情,他们从不与情妇在公众场合露面。
    托马斯当了差不多两年的窗户擦洗工。这天他被派去见一位新主顾,对方奇特的面
容从他一看见她起,就震动了他。尽管奇特,也还算周全,将就将就,没有超出一般允
许的范围(托马斯对奇特事物的兴致与费利尼对鬼怪的兴致不一样):她非常高,比他
还高出一截,不同寻常的脸上有修长细窄的鼻子。恐怕不能说那张脸是有吸引力的(人
人都会抗议!),也不能(至少在托马斯眼中)说它毫无吸引力。她穿着便裤和白色罩
衫,象一个长颈鹿、锻,以及机敏男孩的奇怪化合体。
    她久久地、仔细地、探寻地盯着他,眼中不乏嘲意的智慧闪光。“请进,大夫,”
她说。
    他意识到她知道自己是谁,但不想有所表示,问:“水在哪里?”
    她打开了浴室的门。他看见了一个洗脸盆、一个浴盆以及肥皂盒;在脸盆、浴盆与
盒子前面,放着粉红色的小地毯。
    又象鹿又象鹊的女人微微一笑,挤了一下眼,话里象是充满了反语或暗示。
    “浴室都归你所有,你可以在那里随心所欲做一切事。”她说。
    “可以洗个澡吗?”托马斯问。
    “你喜欢洗澡?”她问。
    他往自己的桶里灌满热水,走进起居室。“你想叫我先从哪里动手?”
    “随你的便。”她耸了耸肩。
    “可以看看其它房子的窗户吗?”
    “你想到处都瞧瞧罗?”她的笑似乎在暗示,洗玻玻仅仅是她毫无兴趣的一个古怪
念头而已。
    他走进隔壁的房子,这间卧室里有一个大窗子,两张挨在一起的床,墙上有一幅画,
是落日与白样树的秋景。
    他转回来,发现桌上放着一瓶开了盖子的酒以及两只酒杯:“在你开始大干以前,
来点小东西提提神怎么样?”
    “说实在的,我对小东西不介意。”托马斯在桌子旁坐下。
    “能看看人们怎么过日子,你一定觉得有趣吧?”她说。
    “我不能抱怨。”托马斯说。
    “所有的妻子都一个人在家里等你。”
    “你是说那些老奶奶,老岳母。”
    “你不想你原来的工作吗?”
    “告诉我,你怎么了解到我原来的工作?”
    “你的老板喜欢吹捧你哩。”鹤女人说。
    “这一次罢了!”托马斯显得惊讶。
    “我给她打电话说要洗窗户,她问我要不要你,说你是被医院赶出来的著名外科医
生。这样,很自然,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有一种敏感的好奇心。”他说。
    “这样明显吗?”
    “看你眼睛的用法。”
    “我眼睛怎么啦?”
    “你眯眼,随后,就有问题要问。”
    “你的意思是不想应答?”
    多亏她,谈话一开始就是心旷神怡的调情。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与外部世界无关,都
是内趋的,有关他们自己。谈及他和她可以触知的东西,没有什么比触摸性的补充更简
单明白了。于是,托马斯提到她眯眼时,在她眼上摸了一下,她也在他的跟上摸了摸。
不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看来她是有意设置了一种“照我做”的游戏。他们面对面地坐下,
两个人的手都顺着对方的身体摸下去。
    直到托马斯的手触到了她的下体,她才开始拒绝,他还猜不透她到底有几分认真。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大截了,十分钟以后他得去另一位主顾家。他站起来,说他不得不
走了。
    她的脸红红的:“我还得填那张工单呀。”
    “我什么也没做。”他反驳道。
    “都怪我。”她用一种温和而纯真的嗓音慢慢地说,“我想,我只好再约你来一次,
让你完成我没让你干的话。”
    托马斯拒绝把单子交给她签字,她似乎在乞求施舍,对他甜甜地说:“给我,好
吗?”又眯了眯眼,加上两句,“反正我也没付这笔钱,是我丈夫给的,你也没得这笔
钱,是国家得了。这笔交易跟咱们俩谁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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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4:35:27 | 只看该作者
11
    既象鹿又象鹤的女人有一种奇怪的不谐凋,不时激起他的回想:她的调情与腼腆结
合,千真万确的性欲被嘲弄的微笑抵消,公寓的粗俗一般和主人的独特不凡相对照。要
是与她做爱,她是什么样子呢?他尽力去揣度却无法想象出来,几天来他老想着这件事。
    应她的召唤,他第二次去她那儿。酒和杯子都在桌上等着。这一次,一切都自动地
进行。不一会,儿,他们便在卧房里面对面地站着接吻(那里,墙上画中的太阳正落在
自掸树上)。他给她下达自己的标准口令:“脱!”她不但不服从,而且反过来命令:
“不,你先脱。”
    他被顶了回来,对这样的反应很不习惯。她开始解开他罩衣的扣子。“脱”的命令
下达好几次(伴随着喜剧性的失败)之后,他终于被迫接受妥协。根据他上一次来访时
她制订的游戏规则(“照我做”),她脱掉他的裤子,他脱掉她的裙子,然后她脱掉他
的衬衣,他脱掉她的罩衫,直到最后他们都赤裸裸地站着。他把手放在她湿润的阴部,
他突然感到自己身体的同一部位上也有她的指触,对方象镜子一样准确地模仿着自己的
动作。
    如我所述,他已熟知了将近两百名妇女(加上他当窗户擦洗工期间为数可观的新人
选),但他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女人,比他还高,朝他眯眼睛,还用手摸他的肛门。为
了压住自己的难堪,他把她按倒在床上。
    他的动作如此急促,使她毫无戒备。她那高塔一般的骨架仰面躺下时,他从她脸上
红色的斑点中,看到了失去平衡以后害怕的表情。现在,他站在她上方了,一把托住她
的膝下,把她叉开的双腿微微向上举起。那双腿猛一看去,就象一个战士举起双臂对着
瞄准他的枪筒投降。
    笨拙加热情,热情加笨拙——托马斯被它们弄得亢奋以极。他久久地跟她于,不时
仔细地察看她那有红色斑点的脸,看一个女人被绊翻后倒落时的恐惧表情,那无可仿制
的表情顷刻间早已把亢奋传人他的大脑。
    他去浴室洗洗,她跟着进去,并罗罗嗦嗦地解释肥皂在哪里,海绵在哪里,怎样放
热水。他很惊奇她把如此简单的事也弄得如此繁琐。最后,他不得不对她说,他完全明
白一切,示意对方让自已一个人留在浴室里。
    “你不愿意让我呆在这儿看看你吗?”她乞求。
    他终于把她弄了出去。他洗完身子,把尿拉在盆子里(捷克医生们的标准程序),
感到她在浴室外面前前后后地跑来跑去,想找一个破门而入的法子。他把水关掉,整个
寓所突然安静了。他感到自己被人注视着,差不多可以断定,浴室门上的某个地方有一
个窥视孔,她那漂亮的眼睛正眯缝着看进来。
    他心境极佳地告辞走了,极力想把她的要素存入记忆,把这种记忆归纳为一个化学
公式,用以界定她的特质(她那百万分之一的不同之处)。其结果是得出了这个由三个
已知项组成的公式:
    (1)笨拙加热情。
    (2)失去平衡地倒下之后脸上的恐镇表情以及
    (3)双腿举在空中,象一个士兵对着枪筒举起投降的双臂。
    回想了这几条,他感到快乐,象是获得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些点点滴滴,用他想象中
的解剖刀,又在宇宙那无际的天幕上划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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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4:35:50 | 只看该作者
12
    差不多是同时,他还有如下经历:每天半夜之前,他在某位老朋友提供的一间房子
里,与一位年轻女人会面。一两个月之后,她向他提起以前他们见面的事:当时外面正
是雷雨交加,他们在窗子下面的一张小地毯上做爱,一直干到风暴平息。那真是难以忘
怀的美妙!
    托马斯给震惊了。是的,他记得与她在地毯上做爱(他的朋友睡在一张托马斯发现
极不舒服的窄沙发上),但他完全忘记了风暴!这太奇怪了。他能回想起他们每次在一
块几时的情景,甚至能牢牢记住每一次做爱的方式(她不愿意他从后面于她),他记得
他们交合时她讲的好些事(她总是要他搂住她的屁股,不要老看着她),他甚至还记得
她内裤的式样,而风暴却无影无踪。
    对于每一次性经历,他的记忆只录下了性征服中那险峻而窄狭的通道:第一声言语
挑逗,第一次触模,第一件她对他和他对她说的猥亵之事,以及被对默许和有时遭到反
对的小小的性反常行为。他(几乎是学究式地)把其他一切从记忆中排斥出去,甚至记
不起自己与这位或那个女人是在什么地方第一次见面,如果这事发生在他性进攻之前的
话。
    年轻姑娘继续谈着风暴,向往地笑了。他惊奇地望着她,心中油然生出某种近乎羞
愧的东西:她经历了美好的事情,他却未能与她共同体验。对那场夜晚风暴的两种反应
和记忆方式,明的标明了爱情与非爱情。
    我不希望,“非爱情”这个词使人联想到他对那年轻姑娘采取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
也就是按现在的说法,把她看成一个性器具。相反,他非常喜欢她,珍视她的性格与智
慧,愿意在她需要的时候去帮助她。他不是那种在她面前厚颜无耻的人。但这是他的记
忆,不为他自已知道的记忆,把她从爱情的领域中排斥掉了。
    人脑中看样子具有一块我们可以称为诗情记忆的区域。那里记下来诱人而动人的一
切,使我们的生命具有美感。从他遇到特丽莎起,再没有女人有权利在他大脑的那一区
域中留下一丝印痕。
    特丽莎占据着他的诗情记忆区,象一位暴君消灭掉了其他一切女人的痕迹。这是不
公正的,那位与他在暴雨之夜的小地毯上做爱的姑娘,一点也不比特丽莎缺乏待意。她
叫着:“闭上眼!搂着我的屁股!把我搂紧!”她不能忍受托马斯于她的时候睁着眼睛,
专注而敏锐地盯着她;不能忍受他的身子总是在她上方那样微微弓起,从不压在她的皮
肤上。她不希望他研究她。把对方带进那神奇的爱流里,也许只有闭上眼睛才能做到。
她拒绝趴在地上,其原因就是那种姿势使他们的身体根本接不到一起,而他却可以从几
码远的地方来观察打量她。她恨那距离,要与他合为一体。正因为如此,她冲着他瞪眼,
坚持说自己没有高潮,尽管地毯已经明显地湿漉漉的了。她还是说:“我不是指快感,
是指幸福,没有幸福的快感算不了快感。”换句话说,她是在敲打他诗情记忆的大门。
但门是关闭的,他的诗情记忆里没有她的位置,她的位置只是在地毯上。
    在他与其他女人冒险活动完全不存在的那一点上,才开始了他与特丽莎的冒险。那
是推动他一次次征服的职责之外的某种东西。他无意揭示特丽莎身上的什么,她也用不
着揭示地来到他面前。他在能抓住想象中的解剖刀之前,在剖开这个世界的屈服之躯以
前,就与她做爱了。在她开始想知道他们做爱时她会是什么样子之前,他就爱上她了。
    他们的爱情故事是后来才开始的:她病了,他不能象对别人那样把她送回家。她睡
在他床上时,他跪在她身边,意识到是什么人把她放在草篮里顺水漂来。我以前说过,
比喻是危险的。爱情始于一个比喻,这就是说,当一个女人往我们的诗情记忆里送入第
一个词,这一刻便开始了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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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4:36:20 | 只看该作者
13
    最近,她又一次进入了他的大脑。一天早晨,她和往常一样取牛奶回家时,站在门
道里,怀里揣着一只用她的红头巾包着的乌鸦,那样子就象吉普赛人抱着自己的小孩。
他总忘不了:就在她的脸旁,乌鸦极为哀怨地嘴向上翘着。
    她发现有人用象哥萨克活埋俘虏一样的方式把乌鸦埋了半截。“是孩子们于的。”
她的话不光是陈述事实,还流露出一种意料不到的对人们总的深恶痛绝。这使他想起不
久前她对他讲的话来:“我开始感谢你了,你没想要孩子。”
    随后,她向他抱怨,说有个男人老在她工作时找麻烦,还抓住她脖子上廉价的项链,
说她只有靠额外的卖淫收入才买得起那东西。她对此极为心烦意乱。也许过分认真了,
托马斯想。他突然觉得难过,近两年来他能见到她的时候是何其少,他几乎没有机会握
住她的手使之停止颤抖。
    他第二天早晨去于活,脑子里还牵挂着特丽莎。给玻璃擦洗工分配工作的文人说,
一位私人顾主坚持点名让托马斯去。托马斯不想去,担心又是另外某个女人,此刻他的
心让特丽莎完全占据着,没有冒险的兴致。
    打开门”他松了一口气。面前是一位高个头、背有点驼的男人,下巴大大的,看上
去似乎有些面熟。
    “请进。”那人笑着把他让进屋。
    还有个青年人站在那里,脸色红亮,望着托马斯试图笑一笑。
    “我想,没有必要让我给你们两位作什么介绍吧。”那男人说。
    “当然,”托马斯仍然笑着,把手伸向那年轻人。这是他的儿子。
    接下来,只等着大下巴的人介绍他自己了。
    “我看你好面熟!”托马斯说,“对了,现在对上号了。就是那名字。”
    他们在一张小会议桌一般的桌子旁边坐下来,托马斯意识到对面的两个男人都是自
己过失的产物,他的第一个妻子迫使他养下了这位少年的,而他被警察审讯时,对这位
老者的尊容作过描绘。
    为了理清思绪,他说:“好了,你们要我先洗哪个窗户?”
    那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很明显,事情与窗户无关。他们不是叫他来洗窗户的,只是设了个骗他来的圈套。
他从没与儿子谈过话,这还是第一次与他握手。他只是熟悉儿子的面容却无意了解其它。
他所关心的是,他对儿子知道得越少越好,但愿双方都这么想。
    “好画,不是吗?”那编辑指着托马斯对面墙上一幅镶框的大宣传画说。
    托马斯这才扫了那屋子一眼。四壁都接着有趣的画,大多数是照片和宣传画。编辑
挑出的那张曾经登在1969年入侵者封闭他们报纸前的最后一期上。那张画模仿了1918年
苏联国内战争征兵时的一张著名宣传画,画上有一个士兵,帽子上戴着红五星用分外严
峻的眼神直瞪瞪地盯着你,将食指指向你。原画的俄文标题是:“公民,你加入了红军
吗?”取而代之的捷文标题是:“公民,你在两千宇宣言上签了名吗?”
    真是个绝妙的玩笑。“两千字宣言是1968年布拉格之春中第一个光荣的宣言,呼吁
着当局的激进民主化。开始只有一些知识分子签名,后来其他人也出来要求签名,最后
签名的人太多,就没法统计人数了。红军侵占他们国土之后,发动了一系列的政治清洗
运动,每个公民都回答一个问题:‘你在两千字宣言上签了名吗?’承认自己签了的人,
都被立即解雇。”
    “是张好画,”托马斯说,“我记得很牢”。
    “但愿那位红军没有在听我们的话。”编辑笑着说。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继续说:“尽管我们认真对付,但这不是我的公寓,
是我一位朋友的。我们不能绝对地确认警察在偷听我们,有可能而已。如果请你到我那
里去,就可以打包票了。”
    他又换了一种开玩笑的语调:“可照我看来,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藏藏掩掩的。想
想看,它今后对捷克未来的历史学家们不知道会带来多少好处哩。捷克所有知识分子的
所有活动,都在警察局的档案夹中记录在案!你知道那些史传文学家们:象伏尔泰、巴
尔扎克,或者托尔斯泰,他们要费多大的劲去重新构想人们性生活的细节吗?捷克作家
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一切都记在录音带上,包括每一声最后的叹息。”
    他转向墙中那想象的麦克风,用洪亮的声音说:“先生们,象以前一样,我想借此
机会鼓励你们努力工作,我谨代表我自己以及所有未来的历史学家向你们表示感谢。”
    他们三个人一场好笑,编辑又讲了他们报纸怎么被查禁的经过,讲了那位设计这张
宣传画的画家现在在于什么,还有其他捷克画家、哲学家以及作家们的处境。入侵之后,
他们都下放改行,成了窗户擦洗工,停车场看守员,守夜的,公共楼宅烧锅炉的,或者
最好的——通常得有门路——出租车司机。
    编辑说得满有风趣,但托马斯还是想着自己的儿子,不能集中精力听。他记得最近
两个月内他老在街上从自己身边走道。显然,这些相遇并非偶然。他绝对没有料到他竟
会和一位受迫害的编辑在一起。托马斯的前妻是一个正统的共产主义者,托马斯自然会
设想他儿子是在她的影响之下。他对儿子一无所知。当然,他可以问问儿子他与母亲的
关系怎么样,但他觉得当着第三者的面这样问不够得体。
    最后,编辑讲到问题的关键了。他说,越来越多的人仅仅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便无
缘无故地被送进了监狱,他的结论是:“所以,我们决定要做点什么。”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托马斯问。
    他的儿子替对方回答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儿于说话,惊奇地注意到他说话结结巴
巴。
    “根据我们的消息来源,”他说,“政治犯受到了,非常粗暴的虐待,有几个,处
境险恶。我们,决定起草一份请愿书,由捷克最重要的知识分子,签名。这些人物,还
算得上,什么的。”
    不,事实上这还不只是结结巴巴,比口吃更严重。他越讲越慢,无论有意与否,发
每个字音都用重读,或者用最强音。他自己显然也感到了这一点,两额还未恢复到原有
的苍白,又涨得绯红。
    “你们叫我来,让我参谋一下我那一行的可能人选吗?”托马斯问。
    “不,”编辑笑了,“不是要你参谋,我们要你签名!”
    他又一次得意了!又一次自得地感到人们还没有忘记他是个医生。他表示推辞,仅
仅是出于谦让:“等等,光凭他们把我踢出来,并不能说明我是个著名医生呵!”
    “你为我们报纸写过稿,我们是不会忘记的。”编辑又朝托马斯微笑。
    “是的。”托马斯的儿子欣然地叹了一口气,托马斯可能没有察觉。
    “我看不出,我的名字出现在请愿书上会帮助你们的政治犯。让那些与当局没有冲
突过的人签名,也许会好一些。那些人起码对当权者们还有些影响。是不是?”
    编辑笑了;“当然是这样。”
    托马斯的儿子也笑了,是一种谙熟世事者的笑:“唯一困难的,是他们绝不会签
名!”
    “这倒不是说,我们不去跟他们周旋,或者说我心肠好得怕他们难堪,”他笑了,
“你该听听他们找出的借口,稀奇古怪!”
    托马斯的儿子笑着表示赞成。
    “当然,他们开始都表示同意我们,完全站在这一边。”编辑继续说,“他们说,
只是需要一个不同的方式,更慎重,更理智,更周全。他们对签名怕得要命,不签呢,
又担心我们瞧不起。”
    托马斯的儿子和编辑一起笑了。
    编辑交给托马斯一张纸,上面短短几行,用一种较为客气的方式,呼吁共和国主席
赦免所有的政治犯。
    托马斯飞快地运转着思绪。赦免政治犯?就靠这些被当局抛弃了的人(他们自己就
是潜在的政治犯)对主席提出要求?即便当局碰巧有赦免政治犯的计划,这样的请愿书,
唯一结果也只能是适得其反!
    他儿子打断了他的思路,“重要的,是要指出,在这个国家仍有一帮人没有被吓住。
大家都表明立场。把麦子与麦壳,分别清楚。”
    不错,不错,托马斯想,可那与政治犯们有什么关系呢?你要求赦免也好,要分清
麦子与麦壳也好,这不是一码事。
    “骑墙吗?”编辑问。
    是的,他是在骑墙观望,只是不敢这么说。墙上有一幅画,士兵威胁地指着他说:
“你对参加红军犹豫不决吗?”或者说:“你还没有在两千字宣言上签名吗?”或者说:
“你在两千字宣言上签过名吗?”或者说:“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在赦免请愿书上签名
吗?!”不论这个士兵怎么说,反正是在威胁。
    编辑刚刚已经说了,有些人同意赦免政治犯,却又提出千万条理由来反对在请愿书
上签名。在他看来,他们的理由只是许许多多的借口而已,都是怯懦者的烟幕弹。那托
乌斯还能说什么呢?
    他终于用笑声打破了沉默,指着墙上的宣传画:“有这个当兵的逼我,问我签还是
不签,我不可能想清楚了。”
    于是,三个人又笑了一阵。
    “好了,”托马斯笑过以后说,“我想想吧,过几天我们还能碰碰头吗?”
    “什么时候都可以,”编辑说,“不幸的是,请愿书等不了,我们打算明天就将它
递交主席。”
    “明天?”托马斯突然想起那位递给他声明书的胖警察,与这位大下巴编辑没什么
两样,人们都是试图让他在一份不是自己写的声明上签名。
    “没有什么要想的。”儿子的话虽然咄咄逼人,语调却近乎祈求。现在,他们双双
对视着,托马斯注意到孩子全神贯注时上嘴唇的左角微微翘起,这正是自己平常从镜子
里看胡须是否刮干净了时,在自己脸上看到的一种表情。从其他人脸上发现这一点,使
他感到不安。
    当父母与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度过孩子的童年时,他们会慢慢习惯这种相似性,他们
会觉得这些太平常了,如果他们中断这种相似以后再回头想到这些,或者还会觉得有趣。
但托马斯有生以来是第一次与儿子谈话!他还不习惯与自己这张不相称的嘴巴面对面地
坐在一起!
    试想你有一条断臂移植在别人身上,试想那人就坐在你对面,用你的手臂冲着你打
手势,你一定会死死盯着那手臂如同见了魔鬼。即使那是你自己的、心爱的手臂,它接
触你的可能想必会使你魂飞魄散!
    “你不站在受迫害的一边吗?”他儿子补充说。托马斯突然明白了,他们所演的这
一幕中,要害所在不是政治犯的赦免,而是他与儿子的关系。他签字,他们的命运就联
系在一起了,托马斯多多少少得尽责地与他友好;不签字呢,他们的关系就会象以前一
样不存在。不取决于儿子的意志也不取决于他的意志,儿子会因为他的懦弱而拒绝承认
他。他处在一种棋场败局的境地,—无法回避对方的将军,将被迫放弃这一局。他签与
不签都没有丝毫区别。这对他的生活或者对那些政治犯们,都不能改变什么。
    “拿来吧。”他接过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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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4:36:4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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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要报偿他的决定,编辑说:“你写的那篇俄狄浦斯的文章真是妙。”
    儿子把笔递给他,又加上一句:“有些思想,象炸弹一样有力。”
    编辑的赞许使他高兴,但儿于的比喻使他感到不自然而且不适当:“不幸得很,受
害者就我一个,”他说,“多亏了这些思想,我再也不能给我的病人做手术了。”
    话语听起来很冷,甚至含有敌意。
    编辑显然是希望缓和这种不协调的语气,带有歉意地说:“可是,想想吧,你的文
章拯救了所有的人!”
    从孩童时代起,托马斯就把“拯救”这个词与一样东西相联系,只与这一样东西相
联系:医药。文章如何能够救人?这两个人极力要使他接受的,就是要把他整个一生归
结为单是一个关于俄狄浦斯的小小观点,甚至归结得更少一些:冲著当局吐一个简单的
字,“不!”
    “也许它救了人,也许它没有,”他说(声音仍是冷冷的,虽然自己也许没有意识
到),“但作为一个医生,我知道我救过几条命。”
    又沉默了下来。托马斯的儿子打破沉默:“思想,也能拯救性命。”
    托马斯从孩子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嘴,心想,看着自己的嘴结结巴巴是多么奇怪。
    “你知道,你写得最好的,是什么吗?”孩子继续说,而托马斯只能看到他说话付
出的努力。“你对妥协的拒绝,你那些,我们都已开始失去了的,善恶分明。我们一点
儿都不知道,内疚意昧着什么。杀人犯的借口,是母亲不爱他们。可是,你突然出来说:
没有什么借口。没有人的灵魂和良心,比俄狄浦斯,更纯洁,他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就自己惩罚了自已。”
    托马斯把视线从儿子的嘴上拉开,努力想投向那编辑。他有些恼怒了,象是跟他们
争辩起来:“但这统统是误解!善恶的分野彻底给搞混了。我也不是存心要惩罚什么人。
惩罚那些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人是野蛮的,而俄狄浦斯的神话是美的,但把它弄成这
个样……”他有很多话要说,但突然记起这地方也许安装了窃听器。他没有丝毫野心要
让未来的历史学家们来广征博引,只害怕被警察局寻章摘句。这不正是他们要从他这儿
得到的么?不正是对那篇文章的谴责吗?他不愿意把这一思想从自己嘴里喂给他们。除
此之外,他还知道在这个国家里,任何时候都可能把任何人的任何事拿去广播。他闭了
嘴。
    “我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使你改变了主意。”编辑说。
    “我想知道的是,原先是什么东西使我写了个东西。”托马斯马上想起来了:她象
一个放在草篮里的孩子,顺水漂到了他的床边。是的,他因此才拿起了那本书,追随那
些罗慕路斯、摩西以及俄狄浦斯的故事。现在,她又与他在一起了,他看见她用红头巾
把乌鸦包起来拥在胸前。她的幻象使他平静下来,似乎在告诉他,特丽莎还活着,与他
住在同一座城市里,其他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这回是编辑打破了沉默:“我懂了。我毕竟也不喜欢那种惩罚观念。”他笑着补充,
“我们不是为了惩罚而呼吁惩罚,是要用惩罚来消灭惩罚。”
    “我知道。”托马斯说。几秒钟之后,他可能就要做一件很高尚的事,却是完全、
绝对毫无用处的事(因为这不能帮助政治犯),还是一件使他不高兴的事(因为这是那
两个人压着他干的)。
    “签字是你的责任。”他儿于几乎是在恳求。
    责任?他儿子向他提起责任?这是任何人能向他使用的最糟糕的字眼!再一次,特
丽莎的幻影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记起特丽莎用手臂抱着那只乌鸦,记起她前天曾被一
位密探勾引,记起她的手又开始颤抖。她老了,她是他的一切。她,六个偶然性的产物;
她,那位主治大夫坐骨神经痛带来的果实;她,他所有“非如此不可”的对立面——是
他唯一关心的东西。
    为什么竟然去想什么签还是不签?他的一切决定都只能有一个准则:就是不能做任
何伤害她的事。托马斯救不了政治犯,但能使特丽莎幸福。他甚至并不能真正做到那一
点。但如果他在请愿书上签名,可以确信,密探们会更多地去光顾她,她的手就会颤抖
得更加厉害。
    “把一只半死的乌鸦从地里挖出来,比交给主席的请愿书重要得多。”他说。
    他知道,他的话是不能被理解的,但能使他玩味无穷。他感到一种突如其来、毫无
预料的陶醉之感向他袭来。当年他严肃地向妻子宣布再不希望见到她和儿子时,就有这
种相同的黑色阔醉。他送掉那封意昧着断送自己医学事业的文章时,就有这种相同的黑
色陶醉。他不能肯定自已是否做对了,但能肯定他做了自己愿意做的事。
    “对不起,”他说,“我不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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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4:37:1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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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他从报纸上读到了有关请愿书的一些文章。
    当然,那些文章里,没有一个字提及它是在彬彬有礼地呼吁释放政治犯。没有一份
报纸引用那篇短文的只言片语。相反,它们用大量的篇幅,用含混的恐吓之词,谈着一
份旨在为一场新的反社会主义运动奠定基础的反政府宣言。它们还列举了所有的签名者,
每个人名下都伴有使托马斯起鸡皮疙瘩的诽谤与攻击。
    这并非出人意外。任何不是当局组织的公开活动(会议、请愿、街头聚众),都理
所当然地视为非法,所有参与者都会陷入危险,这已成为常识。但是,也许这会使托马
斯对自己没有为请愿签名更加感到歉疚。他为什么没有签?他再也记不起是什么原因促
成了他的决定。
    我再一次看见他,象小说开头时那样出现在我跟前:他站在窗前,目光越过庭院落
在那边的墙上。
    这就是产生他的意象。我前面指出过,作品中的人物不象生活中的人,不是女人生
出来的,他们诞生于一个情境,一个句子,一个隐喻。简单说来那隐喻包含着一种基本
的人类可能性,在作者看来它还没有被人发现或没有被人扼要地谈及。
    但是,一个作者只能写他自己,难道不是真的吗?
    穿越庭院的凝视以及不知所措的茫然;热恋中的女人听到自己胃里顽固的咕咕声响;
缺乏意志抛弃自己背叛魔途的背叛;伟大进军中与人们一起举起的拳头;在暗藏的窃听
器前的智慧表演——我知道这一切情境,我自己都经历过,但这一切未能产生我提纲勾
勒中和作品描绘中的人物。我小说中的人物是我自己没有意识到的种种可能性。正因为
如此,我对他们都一样地喜爱,也一样地被他们惊吓。他们每一个人都已越过了我自己
固定的界线。对界线的跨越(我的“我”只存在于界线之内)最能吸引我,因为在界线
那边就开始了小说所要求的神秘。小说已不是作者的自白,是对人类生活——生活在已
经成为罗网的世界里——的调查。但是够了,让我们还是回到托马斯吧。
    他一个人在公离里,目光越过庭院,落在对面那幢建筑的脏墙上。他想念那高个;
驼背以及大下巴的编辑,还有他的朋友们。他并不认识他们,他们甚至从未进入他的生
活圈子。他感到自己仿佛刚在火车月台上碰到一位漂亮女人,还来不及跟她说什么,她
就步入卧车厢,去了伊斯坦布尔或里斯本。
    他再一次极力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办。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排除每一点感情上的因素
(比如他对那位编辑的崇拜以及儿子给他的恼怒),但仍然拿不定主意,究竟该不该在
他们给的文件上签名。
    万马齐喑时的大声疾呼是对的吗?是的。
    从另一方面讲,为什么报纸提供这么多篇幅对请愿书大做文章呢?新闻界(全部由
国家操纵)毕竟可以保持沉默,没有比这更明智的了。他们把请愿书大肆张扬,请愿书
随即被统治者玩于股掌之中!真是天赐神物,为一场新的迫害浪潮提供了极好的开端和
辩解词。
    那么他该怎么办?签还是不签?
    用另一种方式提出问题就是:是大叫大喊以加速灭亡好呢,还是保持沉默得以延缓
死期强呢?
    这些问题还有其他答案吗?
    他又一次回到了我们已经知道的思索:人类生命只有一次,我们不能测定我们的决
策孰好孰坏,原因就是在一个给定购情境中,我们只能作一个决定。我们没有被赐予第
二次、第三次或第四次生命来比较各种各样的决断。
    在这一方面,历史与个人生命是类似的。捷克只有一部历史,某一天它将象托马斯
的生命一样有个确定的终结,不再重复。
    1618年,捷克的各阶层敢作敢为,把两名高级官员从布拉格城堡的窗子里扔了出去,
发泄他们对维也拉君主统治的怒火。他们的挑衅引起了三十年战争,几乎导致整个捷克
民族的毁灭。捷克人应该表现比勇气更大的谨慎么?回答也许显得很简单:不。
    三百二十年过去了,1938年的慕尼黑会议之后,全世界决定把捷克的国土牺牲给希
特勒。捷克人应该努力奋起与比他们强大八倍的力量抗衡吗?与1618年相对照,他们选
择了谨慎。他们的投降条约导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继而丧失自己的民族自主权几十年,
或者甚至是几百年之久。他们应该选择比谨慎更多的勇气吗?他们应该怎么办呢?
    如果捷克的历史能够重演,我们当然应该精心试验每一次的其他可能性,比较其结
果。没有这样的实验,所有这一类的考虑都只是一种假定性游戏。
    EinmalistKeinmal。只发生一次的事,就是压根儿没有发生过的事。捷克人的历史
不会重演了,欧洲的历史也不会重演了。捷克人和欧洲的历史的两张草图,来自命中注
定无法有经验的人类的笔下。历史和个人生命一样,轻得不能承受,轻若鸿毛,轻如尘
埃,卷入了太空,它是明天不复存在的任何东西。
    托马斯再一次怀着爱情般的怀念之情,想起了高个驼背的编辑。那个人于起来似乎
把历史看成一幅完成了的图画而不是草图。他于起来似乎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永无休
止地重演,会永劫回归,丝毫也不怀疑自己的行为。他自信自己是对的,在他看来,那
不是一种心胸狭窄而是美德的标志。是的,那人生活在与托马斯不一样的历史之中:一
部不是草图的历史(或者没有意识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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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4:37:5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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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他又被另一种思想所打动,我把它记在这里作为上一节的补充:在太空以
外的什么地方有一颗星球,所有的人都能在那里再生,对于自己在地球上所经历的生活
和所积累的经验,都有充分的感知。
    或许还有另一颗星球,我们将在那儿带着前两次生命的经验,第三次再生。
    或许还有更多更多的星球,人类将在那里诞生于更成熟的层次(一个层次即一次生
命)。
    这就是托马斯版本的永劫回归观。
    当然,我们立足于地球(第一号星球,无经验的星球),对于其他星球上的人将会
如何,只能杜撰出朦朦胧胧的异想。他会比我们更聪明?人的能力中有更多的成熟?他
能通过重复经验获得这种成熟?
    只有从这样一个乌托邦的观念出发,才有可能充分正确地使用悲观主义和乐观主义
的概念:乐观主义者无非是认为第五号星球上的人类史将会少一些血污,悲观主义者则
不这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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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4:38:1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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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尔斯.弗恩的一部著名小说《两年的假日》,是托马斯少年时最爱读的。两年的
确是一个极大的数字。托马斯当窗户擦洗工已逾三年了。
    几个星期以来,他渐渐意识到(半悲哀、半自嘲地)自己正在变得精疲力竭(他每
天有一次甚至有时是两次的性约会)。他并末失去对女人的兴趣,但发现自己已将气力
使到了极限。(让我补充一下,极限是指他的体力,不是指他的性功能;他的问题是气
喘吁吁,而与生殖器无关,事物状态都有其喜剧性的一面。)
    一天,他正为自己下午要抽空子了愿赴约而遭难,看上去象要度一个稀罕的假日。
他渴望以极,给一个年轻女人打了差不多十次电话。对方是个妩媚的表演专业学生,皮
肤在南斯拉夫平整的裸泳海滩上晒得黑黝黝的,那种海滩使人联想起机动烤肉板上慢慢
的旋转烧烤。
    他干完活,打了最后一次电话,四点钟动身去办公室递交自己的工单。在布拉格市
中心,他被一位未能认出来的女人拦住了:“你究竟躲到哪儿去啦?我八辈子都没见到
你啦!”
    托马斯搜索枯肠,想记出她是谁。是他以前的一位病人吗?那样子倒象个亲密朋友。
他尽力搭着腔以掩盖自己没认出她来的事实。好一阵,他才从一个偶然的记号认出了那
姑娘:晒得黑黑的小演员,就是他成天一直在找的那一位。他这才着手打主意,如何把
对方引诱到朋友的公寓里去(他口袋里有钥匙)。
    这段插曲使他好笑,又使他害怕:这证明他的脑力和体力一样都消耗殆尽了。两年
的假期不能再无限期地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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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4:38:4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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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手术台的假日,也是告别特丽莎的假日。六天很难见面的日子后,他们最终能
充满着爱欲在星期天相聚;但是象托马斯从苏黎世回来的那天晚上,他们显得疏远,很
长一段时间之后才能接触和亲吻。生理的爱给他们愉悦,但没有慰藉。她不再象以前那
样大声喊叫,高潮时脸上的扭曲,在他看来是痛苦的表示和奇怪的心不在焉。只有在夜
里睡着了,他们才温柔地依偎在一起。握着他的手,她忘记了那一道将他们隔开的深渊
(白昼的深渊)。夜里,托马斯既没时间也无办法去保护她和关怀她。而早上,看见她
是令人伤心和害怕的:她显得又悲哀又虚弱。
    一个星期天,她请他开车把她带到布拉格城外去。他们去了一个矿泉区,发现那里
所有的街道都换了俄国名字,还碰巧遇到了托马斯以前的一位病人。托马斯被这次招见
击垮了。他在这儿突然作为一个医生与别人谈起话来,能感觉出以前那种生活,带着按
部就班看见病人的愉悦,带着病人们信任的目光,正跨越岁月的断层向他扑来。他曾经
装作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事实上他是滋滋有昧,现在更是极其思念。
    回家的路上,他思索着,这一灾难性的大错都是从苏黎世回布拉格造成的。他老盯
着路面,避免去看特丽莎。他对她很恼火。她在身边的出现比往日更显得是一种忍受不
了的偶然。她在他身边干什么?是谁把她放在草篮里并让她顺水漂下来?为什么把他的
床选作了堤岸?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一个别的女人?
    一路上谁也没讲一句话。
    回到家里,他们也默默地吃饭。
    沉默,象一片云海横在他们中间,随着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越来越沉重。他们逃
离这片苦海,径直上了床。半夜里他把她叫醒了。她正在哭。
    她告诉他:“我被埋掉了,给埋了许久许久。你每周来看我一次,每次你都敲敲坟
墓,我就出来了。我眼里都是泥。”
    “你总是说,‘你怎么会看得见的?’你想把我眼里的泥擦掉。”
    “我总是说,‘我还是看不见,我的眼睛已经成了空洞。’
    “后来有一天,你要去长途旅行。我知道你是同另一个女人一起去的。几个星期过
去了,不见你的影子。我害怕同你错过,就不睡觉了。最后,你又敲着坟墓,但是我整
整一个月没有睡觉了,已经累坏了。我想我是不能再从那里出来了。我终于又出来的时
候,你显得失望。你说我看来不舒服。我感觉得出,我下塌的两颊和紧张的姿态使你觉
得多么难看。
    “我道歉说,‘对不起,你走以后我没合一下眼。’
    ‘是吗?’你的声音里全是装出来的高兴。‘你需要好好的休息,需要一个月的假
期!’”
    “好象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一个月假,意味着你一个月不愿来看我,你有另一个
女人。你走了,我又掉进了坟墓。心里完全明白,我又会有不能睡觉的一个月来等着你。
你再来的时候,我会更加丑,你会更加失望。”
    他从来没听到过比这更令人惨痛的东西,他紧紧搂着她,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哆嗦。
他想,他再也不能承受这种爱了。
    让炸弹把这个星球炸得晃荡起来,让这个国家每天都被新的群蛮掠夺,让他的同胞
们都被带出去枪毙——他更能接受这一切,只是比较难于大胆承认。但是,特丽莎梦中
的悲伤之梦却使他承受不了。
    他企图重新进入她讲述的梦,想象自己抚摸她的脸庞,轻巧地——一定不让她知道
这一点——把她眼窝里的泥擦掉。然后,他听到她话中难以置信的悲怆:“我还是看不
见,我的眼睛已经成了空洞。”
    他的心要碎了,感到自己正处于心肌梗死的边缘。
    特丽莎又睡着了。他睡不着,想象着她的死亡。她带着可怕的题梦死了,由于她死
了,他再也不能把她从噩梦中唤醒。是的,这就是死亡:特丽莎带着可怕的噩梦睡着了,
而他再也不能将她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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