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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了,他一直在妻子身上看见母亲——可怜,弱小,需要他的帮助。这种幻觉
深深根植于他的心灵,使他两天来一直无法使自己摆脱这个念头。回家的路上,他的良
心开始不安,担心他走后克劳迪会完全垮下来,说不定会闹出严重的心脏病。他偷偷打
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站在那儿听了一阵:是的,她在家。犹豫了一下,他走进她的屋
子,打算象乎常那样打打招呼。
“是吗?”她讥讽地眼皮向上一翻,惊叫道,“你?到这儿来啦?”
他想说(他倒是真正惊住了),“我还能到哪里去呢”,但他没有说。
“我们直说好了,怎么样?你立刻搬到她那里去,我毫不反对。”
他去罗马那天承认自己与萨宾娜的事,当时尚无明确的行动计划。他指望回家后友
好地跟克劳迪彻底谈一次,尽可能不伤害她。他不曾想到她会平静而冷冰冰地催他走。
这样不费什么事,但他禁不住感到沮丧。他一辈子都怕伤害她,自觉遵守着一夫一
妻制的无效纪律,而现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他突然得知这一切纯属多余。由于一种误
解,他拒绝了多少女人!
下午上完课,他直接由大学去萨宾娜那儿,决定问她可否去她那里过夜。一按门铃
才知没人。他坐在街对面的酒吧里眼巴巴地张望了许久,又在她的住宅大门前尴尬徘徊。
夜晚来临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这一辈子都是与克劳迪共用一张床。如果回克
劳迪那里去,他该睡什么地方?当然,可以睡在隔壁房里的沙发上,但那不形如疯人怪
汉吗?不显得有点神志错乱吗?他毕竟希望与她保持友谊啊!与她睡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能听到她嘲弄地问他干嘛不去找萨宾娜的床铺。他在一家旅馆租了一间房子。
第二天,他早晨、中午、晚上都去按过萨宾娜家的门铃。
又过了一天,他去问过萨宾娜的看门人,那人一无所知,提醒他去找房主。他给房
主打了电话,得知萨宾娜两天前就告辞走了。
以后的几天,他照常去那儿,希望能在那里找到她。这一天他发现门开了,三个穿
工作服的人把家具与画装进一部停在外面的汽车里。
他问他们打算把家具搬到哪里去。
他们回答,他们曾受严格嘱托不得泄漏去向。
他差不多要收买他们以求获得秘密地址,但突然感到无力这么做。悲伤使他完全崩
溃。他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碰到萨宾娜起他就一直等候着
这一切的发生。必然如此的必然,他弗兰茨无力阻挡。
他在老街上找了一套小房子,乘妻子和女儿不在时回家去取了衣物和大多数必备的
书籍,他小心翼翼不去碰克劳迪喜欢的东西。
一天,他从酒吧的窗子里看到了她。妻子和两个女人坐在一起,脸上眉飞色舞,擅
长做鬼脸的天赋使她脸上留下许多长长的皱折。那些女人仔细听着,连声哈哈大笑。弗
兰茨老觉得她是在谈论他;她肯定知道了,弗兰茨决定与萨宾娜一道生活的时候,萨宾
娜却在日内瓦消失。这该是个多么滑稽的故事啊1他毫不奇怪他正在成为妻子朋友们的
笑柄。
他回到自己新的公寓,这儿每个钟头都能断到圣皮尔的钟声。他发现百货公司已把
他买的新书桌送来了,立刻忘记了克劳迪及其朋友们,甚至一时忘了萨宾娜。他在书桌
前坐下来,很高兴这张桌子是自己亲自挑的。二十年来他身旁的家具都不是他挑选的,
一切都被克劳迪管着。终于,他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自立了。第二天他
又请来一个木匠做书柜,花了几天时间设计式样,选定摆书超的地方。
就某一点来说,他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并不特别难过,萨宾娜的物化存在并没有他猜
想的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她在他一生中留下了灿烂的足迹,神奇的足迹,任何人也无法
抹去。她从他的视界里消失之前,塞给了他那把海格立斯的扫帚。他用它把自己藐视的
一切都从生活中扫去了。一种突然的庆幸,一阵狂乱的欣喜,还有自由和新生带来的欢
乐,都是她留下的馈赠。
事实上,他总是喜欢非现实胜于现实,如同他感到去参加游行示威比给满堂学生上
课更好(我已经指出,前者不过是表演与梦想)。看不见的女神萨宾娜,比陪他周游世
界和他总怕失去的萨宾娜更能使他幸福。她给了他万万想不到的男子汉自立的自由,这
种自由成为了他诱人的光环。他在女人心目中变锯更有腿力,甚至他的一个学生也爱上
了他。
于是,在一段短得惊人的时间内,他的生活背景完全给变更了。不久前他还与佣人、
女儿、妻子住在宽敞的中上阶层富宅里,现在却住在老区的一所小房子里。几乎每个晚
上,那位年轻的学生兼情人都来陪他。他用不着殷勤侍候她游历世界,从一个旅馆到一
个旅馆,他能在自己的住宅、自己的床上与她做爱!旁边桌上放着他自己的书和自己的
烟灰缸!
她是个朴素的孩子,并不特别漂亮。但她用弗兰茨近来崇拜萨宾娜的方式来崇拜弗
兰茨。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快。他也许感到用萨宾娜换取了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有什么划不
来,他天生的美德也务必使他去爱护她,把自己不曾真正倾泻过的父爱加倍地赐给她—
—与其说他有一个女儿安娜,倒不如说安娜更象克劳迪的复制品。
一天,他去见妻子,告诉对方他想再结婚了。
克劳迪摇了摇头。
“离婚对你来说根本无所谓!你不会失去任何东西!财产我都给你!”
“我不在乎财产。”她说。
“你在乎什么?”
“爱情。”她笑了。
“爱情?”弗兰茨惊讶地问。
“爱情是一场战斗,”克劳迪仍然笑着,“我打算继续打下去,直到胜利。”
“爱情是战斗?好吧,我一点儿也不想打。”他说完就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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