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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最让人心疼的不是黛玉,而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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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2 21:44:2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1
乍见香菱,任谁要会惊艳一番。刚到贾府,虽然才是个刚留了头的贪玩小丫头,但她往梨香院门前那台阶儿上一站,眉心一点胭脂红,俨然一个乱世小佳人。
周瑞家的说她相貌气质像东府里的秦可卿;贾琏感叹她“生得好齐整模样”,竟是薛大傻子的人;凤姐儿夸得更全面,说“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都赶不上她。大家都惋惜:好白菜让猪拱了。
可是令人诧异的是,被薛蟠掳来的香菱,跟读者打的第一个照面,却和想象中太不一样。她表情轻松,“笑嘻嘻的走来”,毫无半点凄惨相。回溯她的身世,此刻也该笑,因为命运似乎正在触底反弹。
身在金陵十二钗副册,比袭人、晴雯的地位高一档。出身虽非贵族,也是祝英台式的独生小姐。被父母捧在手里长到五岁,仆人霍启带她元宵节观灯时被人拐走。
从此人生成为一场炼狱:在拐子手里被虐待了七八年,作为一件美丽的商品被明码标价。这期间命运出现过三次转机,然并无用:
第一次是拐子带她租房时,房东门子恰是当年她家隔壁葫芦庙里的小沙弥,小时候天天逗她玩,故一眼认出了她,但是,他只是问问,满足一下好奇心就算了。
第二次是冯渊对她一见倾心,非她不娶。她也自叹:“我今日罪孽可满了。”不想拐子又将她卖给了薛蟠,冯渊被后者活活打死,她被掳走。
第三次是她离回家最近的一次。案宗放在贾雨村案上,贾雨村受过他父亲的大恩,娶了她家的丫鬟,与她家亦有来往,但为了巴结四大家族,愣是忘恩负义,胡乱判案,任她自生自灭。这姑娘一路走来,就没遇见过几个好人。
怪不得她如今要笑:来到薛家后,没有了打骂虐待,天天好吃好穿。又很得薛姨妈的喜欢,宝姑娘也十分宽和,如今客居的贾府又是个厚道人家,算是不幸中的幸。从前太苦,如今给半颗糖都觉得分外甜。
2
考察了她一年多,薛姨妈摆酒请客,把她郑重地交到薛蟠手里,正式地做了他的妾,给了个名分。没几天他新鲜劲儿一过,将她看得“马棚风一般”,但香菱没有半点哀怨,总算是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归宿,薛家又是大富之家,她很是知足。
有一次和黛玉论诗“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她还能若无其事谈到被薛蟠掳上京时,傍晚船头上看到的景色恰与诗中相似。语气恬然,仿佛被掳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对薛蟠是一片认了命的柔情。                       
薛蟠因为调戏柳湘莲挨了打,她心疼得竟哭肿了双眼,完完全全是个深爱夫君的小媳妇。
因为挨打太丢脸,薛蟠打算出门走个一年半载,她又温驯体贴地帮他收拾好行李,送他上路。然后跟着宝钗入住了自己一直向往的大观园。大观园是美好故事的集结地。就是在这里,香菱开始进入人生的第二个上升期——她学会了写诗。因为听说主子们起了诗社,她竟也动了想学写诗的念头。
诗词大会上,曾经不止一次出现来自出身贫寒的选手,他们对诗有着异乎寻常的热爱。
主持人董卿动情地感叹道:“因为那诗啊,就像荒漠中的一点绿色,始终带给他一些希望,一些渴求----”一颗有诗意的灵魂,可以暂时出窍,飞越痛苦。
诗于香菱,除了疗愈,更是进一步的人生追求,绝不是要单纯地附庸风雅。
在这一阶段,她已经不再满足于吃饱穿暖,不挨打受虐,自我意识开始觉醒,知道“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思想层面从现实上升至精神。换句话说,是心越来越高了。
宝钗看得很准,说她是“得陇望蜀”,这句话其实很重,是敲打她要安分。但香菱已经听不进去,她看到了自身生活之外的另外一种可能,怎么肯停下前进的脚步?宝钗不教,她就找黛玉,黛玉很仗义地一口答应下来:你敢学,我就敢教。宝钗抱怨把她教魔怔了,黛玉说:“圣人说,‘诲人不倦’,他又来问我,我岂有不说之理。”
本想冷处理,先晾一晾香菱的宝钗,没料到黛玉会中途截胡,她用炽热的心肠承接住了香菱的热望,更别提后来还有湘云的神助攻。
虽然自始至终,宝钗都没有明着反对,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她不支持。
香菱可顾不了那么多,她无比珍惜这个机会,其专注与勤奋,到了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地步,连做梦都在写。一首不行两首,两首不行三首,直到老师满意才罢休。终究不白学,芦雪庵联诗,她已经能跟着掺和一半句了;红香圃射覆,这么高难度的文学游戏,渐渐上手到后来都能引经据典地驳倒湘云。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丫鬟,愣是凭借悟性和自学登上了大雅之堂。连宝玉都感叹:“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可见天地至公。”
                                 3
这段日子,真是香菱此生最充实也最快乐的一段日子。除了长本事,还多了一大群同龄的朋友。
她可以和林黛玉平起平坐讲律诗谈见解,说对了被鼓励,说错了也不会被嘲笑,全是善意的教引;她可以和湘云没日没夜高谈阔论,杜工部温八叉李义山韦苏州一一道来;她可以随随便便拍公子哥儿宝玉的肩膀,活泼调皮宛如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可爱。         
因为身份介于主子和丫头之间,她还可以自由穿梭于两个世界。能在芍药厅中和众主子射覆行令,也能转场和丫头们席地而坐玩“斗草”。在贾府,她无时无刻不是笑着的。她在紫菱洲前对着宝玉“笑嘻嘻地拍手”;她手拿《王摩诘全集》,“笑吟吟”走进潇湘馆找黛玉换杜律,原文中她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不是笑着说;她被探春正儿八经地补柬邀进诗社,她笑着说:“姑娘何苦打趣我,我不过是心里羡慕,学着玩罢了。”虽是自卑,但也是欢喜的。
探春和黛玉的回答更让人心头一暖:谁不是玩呢?
从前她遇到的都是坏人。而今,她周围都是和颜悦色的好人,他们尊重她、呵护她、鼓励她,他们带她赏雪观花,对月吟诗,让她忘掉从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痛苦是海,大观园便是渡她的船,将她载到了光明的对岸,生出了幸福可以把握的幻象。
此刻的香菱,从精神上已经彻底脱胎换骨,所以到后半段,她已经可以一边坦然接受袭人的馈赠,一边从容地扔掉自己沾泥的裙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被“打怕了”的被拐女童了。  
                                         4
——每读《红楼梦》到六十二回,便觉书页上玉动珠摇,笑语喧哗,花香盈鼻。宝玉、宝琴、岫烟和平儿四人同一天过生日,好不热闹。以歌为喻,如果说红香圃中众芳行乐是女声大合唱,湘云醉酒是美声独唱《饮酒歌》,那接下来的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便是演绎了一段清新的民间小调,浓起而淡收。本来是丫头们一起“斗草”:观音柳对罗汉松,君子竹对美人蕉,月月红对星星翠……香菱拿“夫妻蕙”对了荳官的“姐妹花”,惹来一阵嘲笑,说她想汉子了。打闹中,她新做的石榴红绫裙子滚在泥水中弄脏了。宝玉怕她挨薛姨妈的唠叨,便叫她在原地别动,回去找袭人把新作的那条一模一样的送给她。袭人当即“开箱验取石榴裙”,一路送过去。
等香菱换上裙子,袭人要好人做到底,说:“把这脏了的交于我拿回去,收拾了再与你送来。你若拿回去,看见了也是要问的。”
香菱的回答很出乎意料,她干脆地说:好姐姐,你爱送谁送谁吧!我有了这新的,不要那旧的了。袭人也诧异:“你倒大方的好。”
这边厢香菱道个万福,穿新弃旧潇洒而去,毫不留恋和纠结,断舍离得那叫一个干净。
法顶禅师有云:
拥有一个的时候,不要企图拥有两个。怕穷的心态本身就是一种穷。
在物质上敢喜新弃旧的都是自信的人,内心有底气,行事才阔气。
将污裙子一丢了之的香菱本人,正如同一只将蝉蜕丢在身后的小知了,尽管娇弱,却依然努力抖动着薄纱翅膀,吸吮着生活的养分,顺着生命的树干慢慢攀沿而上。
她有她的呆,也有她的勇。尽管,这勇带着不谙世事的幼稚,太年轻的时候,谁不是这样呢?总有一天生活会教训你:搞得定眼前的苟且,才有资格去触摸诗和远方。
5
当听说薛蟠要迎娶夏金桂时,她竟然比谁都迫切,一厢情愿认为夏金桂既然是个大家闺秀,也一定和黛玉、湘云们一样好相与。听说对方识文断字,她大概还有过有机会一起切磋切磋的妄想吧?宝玉说替她“担心虑后”,她还生气,嫌宝玉对她越界关心,她以为大观园里乌托邦式的美好可以复制。然而,命运兜头一盆凉水将她浇懵。她很快就遭遇了命里的克星,夏金桂步步为营步步紧逼,她没有还手之力,只有一味讨好奉承,企盼对方给她一点容身之地,却不知这是在与虎谋皮。
当夏金桂找茬儿说她名字起得不通时,她天真地普及一大通菱角花荷叶莲蓬鸡头苇叶芦根的“清香论”;夏金桂笑里藏刀要改她名字,又装模作样说怕宝钗不悦时,她笨拙地表忠投靠:“奶奶有所不知,当日买了我来时,原是老奶奶使唤的,故此姑娘起得名字。后来我自服侍了爷,就与姑娘无涉了。如今又有了奶奶,益发不与姑娘相干。”这一折看得人真心酸,那个一根筋要学诗的香菱哪里去了?只剩下一个卑微谄媚的叫“秋菱”的小妾。像一只被放到蒸锅上小火慢蒸的小白兔,已经蒸软了骨头。饶是这样,还是没有逃过接二连三的陷害。金桂先是故意设计让香菱去撞散薛蟠和宝蟾的“好事”,激怒薛蟠;再是以让香菱陪睡为名夜夜折磨她;最后干脆连巫蛊之术都拿出来了,往她身上栽赃。而真正让香菱崩溃的,是薛家一家人的冷漠无情。
她视薛蟠为天,薛蟠却对她施以棍棒拳脚;她视薛姨妈为母,薛姨妈却不为她主持公道,为了清静当即要再次卖掉她;曾呼她为“菱姐姐”的宝钗拦了下来,但话语间却充满了息事宁人的算计:
一、咱们家一向只买人不卖人,卖人让人笑话;
二、哥嫂嫌她,那就给我使,我正也没人使;
三、从此不叫她到你们眼皮子底下去,跟卖了是一样的。
宝钗这番打算,等于是向金桂妥协,正式取消了香菱在薛家的名分,读到这里,不禁齿寒心冷——这样的薛家,不败亡都没有天理。
6
香菱从此成了宝钗开恩留养的一条流浪狗,只能一心一意跟着宝钗。但终不免“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消瘦、低烧、厌食,酿成“干血之症”。哀莫大于心死,求医问药怎么可能管用?
“回忆烧成了灰,还是没等到结尾”。要摧毁一个人,莫过于将她失去的东西,先一样样加倍还给她,再翻脸无情一次性夺光,这叫杀人诛心。
不愧是 “钗在奁中待时飞”(贾雨村字时飞),贾雨村和薛宝钗素未谋面,在处理香菱的事情上却贼有默契,贾雨村袖手旁观任她自生自灭,薛宝钗息事宁人得过且过。这是为什么?
“蝼蚁之命,何足挂齿”,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香菱的份量太轻了,既犯不上为她出让自己的利益,更没必要替她争取甚至战斗。
贾雨村要的是官运亨通,薛宝钗要的是耳根干净,牺牲她如果能获得利益最大化,也就任她牺牲,无所谓了,反正自己不需要付出半点代价。
虽然续书里这样写:夏金桂害人不成,害了自己性命,香菱扬眉吐气地被扶正。
但我们都知道这不会是原作者本意,如果那样的话,香菱的本名就不叫“英莲”(应怜),而叫娇杏(侥幸),“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就无从谈起。
香菱之殇,讲的是一个自我迭代能力极强的美貌女孩儿,在三百年前昏暗的社会里,被命运的浪头抛送到大富之家,被收留又被抛弃的绝望故事——这故事的名字,叫“幻灭”。
深谙游戏套路的曹雪芹,像一个有良知的目击者,没有选择沉默路过,更不打算替谁粉饰太平。
他站了出来,强忍眼泪,声音颤抖,一字一顿,原原本本地,说出了所谓香菱“平生遭际实堪伤”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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