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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西行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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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9-7-20 02:33:5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地飞呀飞呀,累了就在云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阿飞正传》


从温哥华向西飞十个小时,就可以回到中国,回到家。

三月里的一天,朋友说:定远,回家吧,家里有事情。

我知道是什么事,于是仓促地辞掉工作,收拾好行李,回了北京,又转去大连。

大连不是一个理想的地方。从大连到东海钓鱼岛,至少要五天五夜,从钓鱼岛回大连,又要五天五夜,风浪可想而知,但当时没有选择。

“日寇能往,我亦能往”,还记得大家坚定的神情。虽然最后没有成行,保钓史上却会永远留下这一刻,记下怀着梦想的我们:中国空气,常岳,飞天燕子,湘军500,建国,定远。



四月二日,临行前一天夜里,有人敲了旅馆房间的门,一堆便衣堵在门口。

“我们是国家安全局的,你们也该知道为什么找你,我们要谈一谈,走吧。”突如其来地,这些人拿走了通讯工具,把我们架走了。

就这样被带到警局里。“我承认你们的行为是爱国,你们没有违反宪法,也没有违反法律,但是我们不能让你们出海,这是领导的意思。”便衣的态度也不恶劣,然而生硬得没有商量。

于是一通宵被分开关在屋里,来了各种穿制服和不穿制服的人,变着法子询问些无趣的问题,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策划的活动、联系的谁、有哪些人参加等等,偶尔也问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象钓鱼岛到底在哪里、到底属于中国还是日本之类,有的人居然还懂得中国和日本有过抗战,那知识也渊博得可以。这时也搞清楚了,原来这些人不是国家安全局,而是公安警察,我不清楚的是,在带走我的时候,当地公安已经去拜访了家乡年迈的父母,除了吓唬他们外,还打着强光手电把屋里查了一圈,怕会窝藏其他“保钓分子”。

终于问完话了,审我的警察看上去不很满意,我虽然乐于和他解释历史地理,却不想说朋友的事。

“我们知道这些事情也不会害你的朋友,你干嘛不说,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

我沉默了一会,“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害我的朋友。实在你不解气,把我拖出去打一顿就是了,公安无法无天那在国际上都是有名的,落你们手里我也没想过有好下场。”

对方一付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打你做什么,你要相信大连的警风是很正的,我们绝不会做过分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过了一会他出去找领导,换来监视我的另一个黑衣警察,又换了一付嘴脸,要求联系领事馆或找律师,被拒绝了,理由很简单:领导不让。

“别以为你有个鸡巴权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领导让你有什么权利,你才有什么权利,你要不服就给我背法律条文吧。”警察一面打着电脑游戏,一面把脚架到桌子上,不知道他们是轮流唱红白脸还是给我展示大连警风的另一面。

据说这次行动还是客气的,因为牵涉到外籍人士和记者,领导指示不要搞得太过分。这些人的制服上,似乎还绣着中国的国徽。

四月三日,清晨。

审了一通宵,最后警察要我在所谓笔录上签字,我拒绝了。

“要签这种字,我要联系领事馆,让他们找律师,再决定是否签字,这是我的权利。”我坚持着。

对方也很无奈,同行的几个保钓同仁都被治得服服帖帖,偏生碰上我这种顽主,最后随便找了个警察代我签字。“你为什么要换国籍?”警察问了个无趣的问题。

我也苦笑了一下。“这些年来各地公安对我们太过分了,除了骂人,有时就是动手打,去烈士陵园献花都不让,每天看新闻,也实在找不太多警察们的正面新闻。你们无法无天,我只好换个国籍保护自已,就是不怕死,也怕死在自已人手里么。
“你们这次该立功了吧,还可以来个内部通报:有关部门经过长期监控与跟踪,破获一起企图保钓出海、捍卫中国主权的阴谋,涉案六人已全部秘捕。这一行动有力地捍卫了大日本帝国在中国钓鱼岛的主权,保障了日本对钓鱼列屿的实际控制不受影响,成功阻止了民间对主权问题的不正当诉求,维护了日中友好的大局,特此表彰。”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

“唉,其实我个人还是很佩服你们的。”

“不客气。”



警察显然非常希望我离开大连。我告诉他们,我想在大连多留几天,他们很为难的样子。

“你要是不走,我们就通知你父母来接人了。”为首的黑衣警察最后用我父母威胁我。“你好好离开这里,我们不惊动你父母家人,怎么样?”

我只能妥协下来,毕竟不知道这些人早就去骚扰威胁父母了,还不希望影响到父母。虽然不惮以最恶劣的心地去猜想自已的同胞,却也不曾想到中国自封建时代起,整人向来是诛连九族,在公安管制下的河蟹社会,何尝有丝毫差别。

于是被半骗半逼地掏了机票钱,中午押到机场,在飞机轰鸣中回到了南昌老家。一下飞机,六名警察带着父亲守在出口,我顿时明白了这是怎样的把戏。

不管怎样,押回家也是回家。



在南昌的日子很无味。先是病了一场,然后每日守着家人,给他们煮饭、买菜,陪着去散步,尽些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然而公安们又登门了,因为五月香港还要出趟海。

“你最好哪里也不要去,尤其是不要去香港。你就是不怕自已出事,也要考虑一下你家里会不会出事嘛。”公安们满脸都是河蟹的笑容。“你不去,你家就不会有事,要去了,很可能就会有事情哦。”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我如果去了会怎么样呢?你们是杀了我,还是把我父母拉看守所去躲猫猫?我也知道公安手段多,象拉我走,嘴里硬灌两瓶白酒再摁河里淹死这类手段,还查不出伤,这也是我从前公安的朋友教我的。你要想用这类手段就直说,不用转弯抹角的。”

公安脸色显然有点挂不住。父亲在一旁喝茶,什么也没说。

“你不要误会嘛,我们的意思是说,你去香港那么危险,万一有事,你家人担心你,不就会出事了吗?”公安打着哈哈,“其实我们也是奉命办事么,你也要从我的角度想想,我也不想跑别人家里做这种工作嘛。国家领导人高瞻远瞩,看得比我们要远得多,这些事情肯定都想得到的,等我们国家比美国还强了,什么钓鱼岛的自然能收回来,我们急什么?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在南昌好好玩,到时候回加拿大,主权什么的不要去想就好了。”

最后两边都把话说得很直白。如果去香港出海,我个人或家庭就可能出事,或者以后再也不给回国的签证,让我永远也探不了父母。我不知道这样的威胁是不是当真,但说的人绝对有当真的权力。

炎热的夏夜里,我独自在操场打着那套咏春。我知道自已出拳带肩,动作过力,摆幅太大,但一点也不想修正,因为我不是练拳,而是想击碎这无边的黑暗。




四月三十日的中午,香港。疲惫不堪的我苦笑看着杨匡:“我这次是犯了一百条天条来的。”

终于还是顶着压力来香港了。在船上刷着油漆,爬到船顶去装天线,仿佛又听到海浪和对讲机里的杂波声,也许再也回不了大陆了。

香港的形势也不好。中联办找会长吃饭,要我们放弃出海或者从台湾走,表示可以给一大笔钱。零七年开的价码是五十万港币捐款外加每人一万现金,我们拒绝了,这次则是建议我们开个数字,我们同样拒绝了。

那年我们没能走成,大家都有预感,这次估计也一样走不成。

果然是这样。保钓船一开动,海事处就强行把船拦了下来。拦截的理由千奇百怪,先是说消防不合格,又说牌照不合法,最后干脆把我们抓进了警局,宣称任何渔船都只能打渔,不允许保钓,否则就是不合注册的用途;连香港特首曾荫权在立法会也是用这个口径解释的。

中国领土上飘了几十年的日本炮舰,很河蟹很合法,日本炮舰驱逐、扣留中国渔民几十年,也很河蟹很合法,陈毓祥死在钓鱼岛海域十几年,同样河蟹而合法,以往的船只出海保钓,也河蟹而合法,唯有现在的渔船突然不河蟹不合法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政治利益让这些人都吃错药一般脑残,但看到曾特首脑残发作的形象,想想他难得一把年纪,还要在立法会学非主流胡言乱语,一定标致而妩媚极了。

保钓船被拦的时候,正是五四时分,电视里的香港正在大办活动,广大团体在镜头面前对中央政府热烈拥护,怀念先驱们“外争主权,内惩国贼”的精神。我相信那些人是出于真心,因为我也热爱中国,但心底总会隐隐地想起中联办的影子。我会猜想一些负责人是不是也被请过吃饭,是否也有人给过开价,背后有过交易,而如果不拥护的话,是否也会有或明或暗的麻烦,让他们举步唯艰。虽然这样的想法很不厚道,自已却是分明经历过,于高级督察洋洋得意的嘴脸与国保公安对家人的威胁中,明白另一面的中国。只是我不明白,经济不好,不能得罪日本;经济看好,更不能得罪日本,为什么日本经济好不好的时候,对中国领土都能咬死不放松,难道日本人都是老虎么。

还好,从香港顺利回到了大陆,“有关部门”没有斩尽杀绝。


于是又重复从前的生活。每日守着家人,给他们煮饭、买菜,陪着去散步,尽些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偶尔公安们也会登门,说些不尴不尬的话。一度想去看南京的女友,然而没去成,因为她有了新男友。

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无常的罢,不管是国家、理念还是感情,都可能背弃。

我于是淡然。从网上下载了十几年前的老游戏《三国英杰传》,近乎白痴地天天练级。老游戏给我的感觉,是仿佛回到从前的时代,每天都能有自已的梦,在屋里呆久了,便去酒吧玩。心情不好的时候去买菜,看到一个老太太捡垃圾,啃别人扔的瓜皮,感觉很酸,给了她些钱,希望她的生活能好些。

南昌的酷暑渐渐到来,我的签证也到期了,于是到北京去,准备转机回温哥华,中途去了天津,看望母校。

老班长和几个同学也在天津,大家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而我则在从前的校道上流连到深夜。看过学弟学妹们匆匆而过的脚步,我知道他们也同我当年一样,会为考试而烦恼,为感情而痛苦,也会有过工作还是考研的烦心。从前的老师还是热情而敬业,我兴致勃勃地和师弟师妹们讨论新建的模拟机。每个人都是一道风景,每个人也都是别人欣赏的风景。

和同学一块找到从前的那家四川餐厅,做菜的师博没有变,菜的味道也没有变。老班长很开心,他是个很有城府的人,然而他的追求也很简单,恋爱,结婚,工作,买房,买车,有条不紊,现在孩子都已经要上学了。

班长很快乐。走的时候,他送我离开,那热情的笑容让我倍受感染。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车上想他为什么这样快乐,可能是因为他够简单。看着他的生活,我会有些羡慕,我曾经也有过这样快乐生活的机会,有过爱我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却放弃了。

飞机离开中国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感到无比眷恋,其实在国内也挺好的,只是有些事情,再也回不了头。



回到温哥华,重新开始找工作,会面久已不见的朋友,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我突然感到一阵轻松,这个城市总是慵懒而平和,偶尔散发出一点诱惑。

因为工作在不同的机场,总是流浪的感觉,会把一些多的行李寄放在亲戚家。这次回来时,对方不高兴了,我于是把行李换一个地方存放。

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嫂子却做得很难看,先是故意不给我开门,后来搬的时候又大吵大闹,不是因为钱,只是想体会势利待人的快感。

我只有苦笑。这些年一直没有买房子,为着那些付出,曾经有多少机会都放弃了,而今居然弄到亲戚势利相待的地步,也真该反思一下了。这些年看过的脸色已经足够多,倒不在意多经历一件,买个小公寓也挺容易的,如果合同顺利的话,今年努力一年就可以考虑。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怎样我都会记着他们曾经对我的好,只是叹息人性有时竟然这样无聊。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我辞去工作,消耗大量的积蓄,被公安威胁,失掉了女友,为了一个鸡蛋得罪太尉府的刀客,倘使说有什么收获的话,就是学会付出。

还记得自已初登加拿大的时候,面对未知的生活充满茫然,除了自已,什么也不可信。时间这样流逝,我做了想做的事情,找到喜欢的职业,却也发现自已的生活,缺少了很多。也许在太长的日子里,我都生活在自已的小圈子里,没有走出来。孤寂的时候,我一次又一次地测算海程、水流、时间,就象一个迷失的参谋,没有司令官,没有同僚,没有下属的士兵,然而却固执地昂着头不肯撤退,钉在战场的一角计算对手的兵力,画着航行图,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作战计划,任凭前后射来的威胁与诽谤,而希冀与友军会合、反击。现实中的参谋是有职业的,有自已的薪饷、弹药和战友,我却渐渐地发现自已什么也没有。若干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愤青们还在网上或网下夜以继日地造谣和中伤,我不知道他们能从这种下作中获得多少快感,但我绝不能发展成他们那样偏狭,把精力耗在内部,是最无趣也最无用的事情。

很多人希望我就此挫折沉沦,或者在孤寂中渐然枯萎,然而我不会把自已的生活再禁锢起来了。除了保钓、航空,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生活有很多色彩需要填补,失去的都不过是过去,我能做到的,是拾起那些错过的东西,更好地面对未来。轻裘长剑,烈马狂歌,忠肝义胆壮山河,我相信,有爱与信念,我能活得更精彩。
沙发
发表于 2009-7-21 14:54:13 | 只看该作者
很欣赏你的文笔。支持你的保钓决心。只是觉得你们的行动,计划怎么让当地的小警察们知道个一清二楚。我回国的时候肯定没人知道我的行踪。国内那么多大小旅馆,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你们不声不响住进一个不知名的旅馆,国内现在只看钱,旅馆老板会把你们报告给公安?这小老板会记住所有轮子的名单,独独,民运的名单,再加上保钓分子名单?这便衣怎么就会出现在旅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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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09-7-22 15:47:01 | 只看该作者
你低估了秘密警察们的监控能力...你能在国内自在游玩,只是因为他们不想关注你而已。我们被抓时才看到,走在街上的照片也被他们拍下来了,什么时候和朋友吃过饭他们也知道,所有通讯不用说更被截了,这可不是“当地小警察”的作风,而是传说中的公安部国保。
拍几张照片倒没什么,又不是艳照门,他爱拍就拍好了。我只是觉得无语,白耗这么多钱和精力来监控国内民众,一条小渔船也要兴师动众(据传这次是北京公安部派人会同辽宁省厅去大连监办的案子,具体不详)。这样的监控效果到底如何呢,新疆那么大的事情出来了,他们还糊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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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09-7-29 09:07:46 | 只看该作者
文笔很好。也许这些事情经历起来有很多困惑,可是在你的笔下还是看出有些调侃的味道。真的是看透了很多的感觉。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会坚持自己的理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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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18:38:15 | 只看该作者
欢迎光临~如果连自嘲和玩笑都不会,生活会很灰暗的。 :-)有些东西无所谓坚持与否,遇上了,就努力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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