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感觉“巴比松”

来去匆匆

真正的艺术，往往就在未经雕琢的生活中间，保留着淳朴而单纯的风貌。

　　听到“巴比松”这个名词是在三年前，那时我应朋友之邀，为一本杂志写关于上海的画廊，他推荐我去复兴路的“巴比松画廊”，据说画廊的主人是一个知青，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关于做画家的理想，而上山下乡把他的理想碾得粉碎，后来他出了国，再后来他又回到上海，开办了这家画廊。我在探访过程中得知并记住了巴比松是法国的一个小村子，因为自然风景十分适合画家写生，便有很多画家来到这里，油画中因此有“巴比松派”一说，以画静物闻名。
　　但是，到了法国之后，我似乎已经忘记了巴比松和法国的联系，我们的导游一直在介绍枫丹白露广场，他说那里总是聚集了很多的艺术家，是欧洲有名的文艺沙龙。于是，我希望去看看枫丹白露广场油漆已经剥落的长廊，穿过长廊拱形的门口，就是拿破仑三世的私人剧院，1934年在那里的最后一场演出是为法兰西共和国总统上演的。长廊嵌着许多鹿头，个个都向着走廊凝视，所以又叫鹿廊。有人传说这里曾经闹鬼，而这鬼是瑞典的克里斯汀三世皇后的情人，这位可怜的情人后来又被皇后杀死了。我渴望有这样亲身贴近历史的体会，它能让我兴奋不已。然而，那天我们的行程是从巴黎到里昂，路上因为要去凡尔赛宫，导游说再去枫丹白露可能就来不及了，我忽然感到极度的懊丧，甚至责怪导游为什么事先告诉我那么多张开我想象的翅膀的故事呢？参观凡尔赛宫的时候，我仍然是一幅慵懒的样子，不愿意去面对这座辉煌的宫殿，想来多半是因为关于枫丹白露的想象没有得到兑现的结果。
　　从凡尔赛宫出来后不到半小时，我们到了一个小镇，车子在一片麦田旁停下来，然后我们下车。小镇其实只是一条约百米的小街，镇口的麦田边的木牌上是油画《晚钟》，立在麦田中央的忙碌了一天的农人停下手里的活儿，聆听不远处教堂的钟声，那神情里有多少神圣、多少期盼。我望着麦浪翻滚的无边的农田出神，这里是哪儿呀？思想里突兀的熟悉使我自己也很吃惊。
　　小街上几乎每一个店铺都经营着和绘画有关的工艺品，当然，也有纯粹的展示场馆，即市政博物馆。据说市政博物馆原先是一间饭店，19世纪中叶到后期，许多年轻的艺术家寄宿在这家饭店里，后来这个建筑被重新装修成市政博物馆用来展示这些艺术家的作品，这些作品有些是挂在墙上，有些则是直接画在房间的顶部。我们到来时，五月的蔷薇花开得满园飘香，院子里的树荫下无规则地摆放着一些桌子和椅子，是那种原木的，纯朴而且略显笨拙。一位老人坐在那儿，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书，他的腿边卧着一条黑狗。可能是察觉到陌生人的气味，那条狗起身慢慢地朝我们走来，倒是没有平时所见的那般凶恶相，但仍让我站在院门口有些不知所措。老人抬起视线，对我笑了笑，我指指他的狗，他随即拍拍手，那狗便转身又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然后，我走上去和他打招呼，老人显然是误认我为日本人，竟用日语和我问好。我赶快解释说我来自中国上海。一听到上海，老人的眼睛忽然放出异样的光芒，他说：“啊！你来自上海？上海，那是一个多么辉煌的城市啊。50多年前，我曾经在那里住过。”我一下子激动起来，于是我问他当年住在什么路，还对上海有什么印象。他告诉我他住在霞飞路附近，他家的斜对面有一个电影院，霞飞路上有一个西菜馆，一个小公园……他说“那真是一段好时光啊”。老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洋溢着无以形容的快乐之光，深刻的皱纹仿佛也就平淡下去了。我有些困惑，当面前的老人无限追忆在上海的年华时，我们的城市又有那么多人对老人所在国家充满了异常热烈的向往。我们的谈话停留在那个我不熟悉的灿烂的年代里不肯出来，若不是同伴的呼唤，我几近忘却了来此地的目的。我在院子外面瞧见这幢别致的房子，我就说要进去看看，然后老人告诉了上面所写的饭店和市政博物馆的故事。
　　告别了老人，我们继续沿着小街往前走。走至小街的尽头，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杉树林，走进树林中，闻到一种久别了的潮湿的朽木的味道，地上湿着，早晨才下过雨。树林里有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孩在荡秋千，我拣起一根“人”字型的枯树枝来撑地，怪样地单脚站着，看那一大一小的人儿嬉戏，很久很久都没有离去的念头。导游走过来说：你再留恋下去，我们半夜也到不了里昂了。我想起来问他这是什么地方，他说这片树林曾经是那些年轻艺术家们写生和聊天的地方，连同镇口的那块麦田，那幅画有《晚钟》的木牌。竖着的地方就是当年画家绘画之处，现在的麦田正是当年《晚钟》里的样子，这里的一切据说都保持着19世纪的面貌。
　　我像忽然被人推了一下，整个人迅速地朝后面的店铺跑去，我站在橱窗前面却不看橱窗也不推门进去，只是一间一间的店铺看，然后对着店名中都有的单词发愣：Babizon.当我多读几遍以后，发觉原来这就是小村“巴比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