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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爸生病住院了,哥和妈轮流陪床送饭。家里的一切都归我管,厨房里我说了算。我说今天吃稀饭,今天晚上大家就都得喝粥;我说土豆明天再吃,土豆就得乖乖的在冰箱里呆到明天。
哥对这一点很不满意,屡次向我妈投诉,我才不搭理他呢。你什么时候见执政党和在野党一般见识来着?
我说这叫此地无有朱砂,红土为贵,您将就着点吧。
他说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你这是趁乱夺权。
其实我们俩说的是一个意思,角度不同,褒贬就不一样。中国文字可真有意思。
二
菜谱上说,炒芹菜之前最好先把芹菜焯一下,这样炒出来的菜颜色碧绿碧绿的,我就按它说的先把芹菜焯一下;菜谱上又说,盐能使菜吐水,所以要最后再放,我就听它的,快出锅了再放盐。
我哥尝了一口,吐出来,说真难吃真难吃。
我嗤之以鼻,说你这叫外行!我做的每一步可都是按照菜谱做的,什么叫权威啊?我晃动手里的菜谱说:“这就叫权威!”我哥说菜谱给谁写的?给厨子写的啊,厨子为谁服务的?为人民服务的啊?你倒是说说,谁是第一性谁是第二性?
我没话说,得出结论,权威的话不能全听。
第二次我知道了,该切丝的我切片,该切片的我切块,该切块的我撅巴撅巴就扔锅里了,菜谱上说做菜放点糖,味道就比较厚。边儿呆着去吧,唬弄谁啊它,我油盐酱醋一律多放一倍,就不信它味道不厚。
这次我哥连尝也没尝,直接倒垃圾桶里了。
我说有你这样的吗?上次按菜谱做你说不对,这次没按菜谱做,你也说不对!你也太难伺候了吧?你当你做月子呢你!他说你把话说清楚了,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我只说过你菜做的难吃,我管你按不按菜谱呢,你少往我这推卸责任。
我再次得出结论,权威的话也不能不听。
根据上述两条结论,得出第三条结论:完全遵循权威和完全背离权威,效果是完全一样的。
可我没想到,新的问题出现了。
现在我只要拿起铲子架起锅,脑子里就出现菜谱,一要炒芹菜,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芹菜要不要焯?焯一下?或者不焯直接下锅?似乎怎么做都逃不开上述的失败结果。
我算知道那一老一少最后干嘛要担着驴走了,菜谱这个狗杂种,算是彻底剥夺了我对芹菜的想象力了!
三
我在厨房的主要业务是作饭,其中具体包括给我哥我妈做,还要另做一份给我爸送去。我哥和我妈每天回来不定点,有什么吃什么,我有时候问他们“今天想吃什么”回答都是随便。
我爸就麻烦多了,他老人家一辈子不吃肉,而且牙还不好,但凡芹菜,菠菜一类的粗纤维都塞牙,他整天躺在床上,还得吃好消化的,有营养的。这样一来,可供选择的范围就很小了,不过是些豆腐香菇,鸡蛋萝卜,土豆茄子的,看着很麻烦,其实很简单。就那么几样东西,想都不用想。
相比之下,给他们俩做就麻烦了,我每天都得琢磨,今天晚上吃什么呢?大鱼大肉吧,怕他们太劳累肠胃消化不了,青菜豆腐吧,又怕营养跟不上。太简单,怕他们不满意,太复杂,我又做不来。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限制得死死的,一点选择的权利也不给你,感觉挺自在;枷锁拆下来了,脚镣子也解了,海阔凭鱼跃了,天高任鸟飞了,倒是踌躇了,犹豫了,瞻前顾后左思右想不知道怎么办了。真是天生的臭毛病啊,一个字 --- “贱”。
四
作饭讲究的就是一心二用,这边煮着牛奶,那边手里还切着菜,水池子里还泡着晚上要吃的木耳。有时候眼看着牛奶慢慢膨胀向锅沿逼近,偏巧手里切的菜就剩一点了,心里着急得什么似的,恨不能一步走过去把火关了,可又觉得再呆一会,再呆一会,就一会,这点菜就切完了。
其结果是眼睁睁的看着牛奶流出来,刀切下一块指甲。
这算什么毛病呢?完美主义吗?
五
我在厨房里作饭洗碗的时候喜欢唱歌。最喜欢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每次唱这首歌总觉得特别有感觉,嗓门不由的越唱越高。
我哥冲过来说,作饭你还唱歌,你有病啊你!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人家是唱歌我也是唱歌,人家是温婉可人,哀怨伤情,我就是有病?就因为人家是在歌厅里唱,月光下唱,头发披着,眼圈红着,手里拿株枯萎的红玫瑰,唱完还流下一滴晶莹的眼泪,而我在厨房里一边洗胡萝卜一边唱就是有病?
六
我家的厨房面对楼道的天井,从窗户里看出去,什么风景也看不到,只有对面墙壁上翘起的黑色石灰墙皮,还有斑斑油渍。
我羡慕小说《暖暖》里的厨房,那个叫暖暖的女孩喜欢在作饭的时候旁边放一个小小的收音机,收听调频的音乐节目,透过窗口看暮色的天空,大片的灰紫云朵,和逐渐暖起来的春风。
不知道安妮宝贝是不是也是对着这样肮脏的墙壁想象出那样温柔的画面。这种想法让我心里好受一些,可以心安理得的陷入遐想,想象我的窗外也是暮色的天空,大片的灰紫云朵,和逐渐暖起来的春风,连带着我也变成了那个美丽迷乱的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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