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实时天气:多伦多
    温度感觉: -1°
  • 实时天气:温哥华 10°
    温度感觉:
  • 实时天气:卡加利 11°
    温度感觉:
  • 实时天气:蒙特利尔 -0°
    温度感觉: -4°
  • 实时天气:温尼伯 11°
    温度感觉:
查看: 448|回复: 0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转帖]杨家将

跳转到指定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02-2-21 16:26: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杨家将(作者:文嚎)

        历史的光明从来就不可信

        那所谓遥远的系风捕影


        请留给后来的眼睛

            ———题记

        我今年 23 岁,刚从华师大历史系毕业,眼下无业,蜗居上海。

        关于我的蜗居情况,我可以这么向你描述:我每天都站在阳台上俯看上海这
个全国最大的消费城市。一是看路上来来往往的高级轿车,盘算着不偷不抢我什么时候
也能拥有一辆;二是看车上车下的高级美女,心思也和前边差不多。但一直以来我自己
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很不激动人心的,所以我常常是在阳台上看得眼红心酸之后,
灰溜溜地走进屋,面对空屋发一会呆,然后摸出一枝圆珠笔一个小学生练习本和一本神
里鬼气的书开始写写画画。

        在此,我可以向大家解释一下什么叫神里鬼气的书。比如我手上现在就拿的
是一本《性史》,该书是我大学时从一个新闻系的小伙子手里借来的,后来该小伙子进
入了全国最大的一家电视台工作,引来我的嫉妒,为了安慰自己,我就把这本书扣下不
还了。如你所见,所谓神里鬼气,不过是指该书的来路不正,并无其它含义。

        对这个事,我还有一点补充的。

        前天我一个北京的愤青朋友写信跟我抱怨说中国的文化界自进入九十年代以
后就 IMPOTENT 了。为了证实他的观点,该愤青举例说八十年代福柯的《性史》首印十万
册行销一空,而相同作者新近出版的《知识考古学》却只印了八千册。他的这个信现在
还在我手里,我一直没有回,因为我不清楚他是不是在耍幽默。起码,从我的角度来
说,尽管我是学历史的,我也要在《性史》和《知道考古学》中选择前者。这个话是个
大实话,但我一直没好意思说,所以我仍在写写画画,看看汽车美女。

        我蜗居的情况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如你所见,我有一方空间,有充足的阳光
和草稿纸,但是没有人给我发工资。所以有时候爱情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要。当我有了爱
情也就顺便有了面包。

        我在蜗居之初的目标是写上一本《万历五十年》那样的书吓吓学界,可等我
的《乾隆六十年》 ( 是黄仁宇的四倍 ) 只写到第五万字就山穷水尽了,在这种情况下,我
只好降低标准,只要能写上一本《少年天子》《雍正皇帝》那样的历史小说,赚点稿费
就行了。

        我现在和女朋友住在一起。她是学计算机的,而我是学历史的。所以我管她
叫“娘子”,而她却叫我“坏蛋”。我娘子现供职于一家小小的电脑游戏制作公司。每
天早上,她穿着西装套裙坐在桌边吃早餐,一边吃一边看我头天晚上写的《雍正乾隆嘉
庆何坤刘墉纪晓岚香妃陈家洛和小燕子之密事考》 ( 取这么长的名字是为了防止字数上
不了二十万 ) 看完吃完,她就叫唤几声坏蛋起床,然后就去上班了。

        等我娘子走了以后,我才爬起床,折腾一通,看书看电视到下午四点。这时
候我娘子就回来了,我们就出去吃饭,她买单。

        前几天,我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告诉我她手上有个 RPG 计划,关于杨家
将的,在情节创新方面出现了瓶颈,要我帮忙。我说杨家将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但和评
书里不大一样,我大二时专门研究过这个,讲出来的故事大家可能接受不了,但你如果
非要,我可以写篇小说给你,你自己去整理。

        在对中国历史的研究中,我最熟悉的是妓院,所以我决定从大宋国都东京汴
梁里最大的一家妓院春香院开始故事。

        我刚把开头说给我娘子听她就生气了,据她说杨家满门忠烈,更何况杨家女
将那么泼辣,男人们是不会逛窑子的,我只好解释说我不是让杨家将去嫖妓,而是让腐
朽的封建帝王宋太宗赵光义去嫖妓。杨家六郎延昭和他的大舅子八贤王只是去进谏,劝
皇帝不要嫖。

        我们都知道八贤王赵德芳有一根先皇御赐的凹面金锏,锏上刻有几行字“上
打君不正,下打臣不忠”,这两行字是在铸锏时一块铸上的,阳文。其下还有这锏的主
人赵德芳自己刻上的两行注解,阴文:“天子龙鞭关社稷,肥种不流外人田,正中人和
;文官贪钱不怕死,武将怕死又贪钱,反腐倡廉。”

        这一天,东京汴梁城内第一大妓院春香院的大门给人砸开,冲进一个小老头
和一个白衣大汉。小老头腰里掖着根金锏,证明了他正是八千岁赵德芳,赵德芳身后的
白衣大汉则手提一杆混铁大枪,左右挥舞,打散院里嫖客窑姐乌龟鸨婆。有些嫖客挨了
打还很高兴,因为这一乱就可以不付钱了,打的是“霸王炮”。

        两人冲至后院,赵德芳双膝跪地,向东边的小楼,双手高捧金锏大喊到:
“万岁!请以江山社稷为重!万岁!请以江山社稷为重!……”等他喊到第八声,东面
的小楼开了一扇窗,里面传出一女子声音:“八爷,这儿没人,请进吧!”

        故事讲到这个地步,我说得很满意。有一个中文博士写文章讨论什么庄严荒
诞的,而且拉来了鲁迅作例子,说他老人家就是庄严中有荒诞。你可能也看到了,我这
个人讲起故事来是一点正形也没有的。但这一回,我在故事刚一开头就引出了一些个庄
严的理论,比方说对刚才赵德芳的行为进行分析,我们就可以得出“只要功夫深,铁杵
磨成针”这一伟大的教育意义,当然你也可以举一反三说是“好女就怕死缠”或者“世
上就怕认真二字”。

        但是我娘子听到这里却很奇怪,就追问我房里真没嫖客吗?刚才不是还说赵
光义在里面吗?最后,她又审我这是不是为封建帝王玩弄妇女开脱罪则?我们搞历史的
就最怕这个,我赶紧说赵光义是从地道里跑了。

        据我考证,东京汴梁的早期城建工作是开国元勋石守信抓的,石守信在跟赵
匡胤造反以前是管道工,因此对修建下水道情有独衷,在他的指导下,汴梁城的下水道
修的四通八达,如果你看过动画片忍者神龟就知道,汴梁城里每当夜色降临就会由地下
传来歌舞之声——这是地下夜总会在营业。当然,石守信也在宫里为皇上安排了几条通
往外边的下水道,一条是通向西城区城防军大营的,一条是通往北城区大粮仓的,还有
一条就是通向这春香院的。三条地道出入口藏的甚为隐蔽,石守信还没来的及告诉太祖
皇帝赵匡胤就被杯酒释兵权赶回了老家,地道口从此就成了一悬案。这事儿过了几年。
赵匡胤还是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他弟弟赵光义眼见时不我待,为了抢班夺权,就在
某个月高风黑之夜把他皇兄烛影斧声掉了。

        “烛影斧声”这个故事不是我乱讲的,有如下补充为证:某日,太祖皇帝赵
匡胤夜召晋王赵光义议事,把房中太监侍女全赶了出去。兄弟二人谈了很久,房外的侍
女就见窗上有个黑影抄把家伙狠狠一砸,,然后就是斧劈人头的声音。从现场提供的情
况看来,当时还有人听见太祖皇帝喊了一声“爽!”不管怎么说,到了第二天,太祖皇
帝就驾崩了,晋王赵光义即位。号太宗。

        以上故事是古人写的,我并不赞同,据我分析当日的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太
祖夜召晋王,目的是想制定一套法令管理国家三万余家妓院,在法令起草过程中晋王赵
光义发现桌案摇晃格物致知一通后在桌脚下发现了一个地道口,这便是石守信当初的杰
作了。因为长年不用,地道口沉积了大量有害气体。太祖皇帝未做灯火实验就急着下去
一探究竟,结果龙体中了二氧化碳的毒,挂了。当时赵光义在场,他怕这事儿说不清,
就伪造现场,把桌上制定大半的法令扔进地道,然后盖上石板和桌子。第二天,发布国
丧。

        我的这个解释之高明之处就在于它同时解决了后世的两桩悬案,一是徽宗皇
帝和李师师打地道战,二是明代张居正颁布的《一条鞭法》。

        我的意思是说当初被赵光义扔进地道的那些法律草案后来流入民间,几百年
后又被人发现了,这个人就是一代名相张居正。张居正是行家,一眼就看出了这堆破纸
的价值。比方说在赵光义他们的法令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加强性产业的税收管理,全国
妓院强令使用由政府统一发行的“

        金鞭卡”,嫖客可以凭此卡光顾全国所有妓院,计时收费。张居正古为今
用,就把这些法令抄了一遍。,定名《一条鞭法》。提请内阁审议。不幸内阁全是些老
朽,将张居正抄来的法令全删了,塞进了一堆不相干的东西,然后仍以旧名全国发行。

        关于以上内容我还有最后一点补充,那就是有野史说张居正也钻过地道和皇
太后偷情,有副对子为证:“艾自修,自修没自修,白面秀才背虎榜;张居正,居正不
居正,黑心宰相卧龙床”。这个传奇的大概内容就是张以上联取笑他一个屡试不第的同
学。后来那同学发现了他钻地道的壮举,就对出了下联。我刚才说了,当日赵光义顺地
道跑回宫,窑姐儿嫖客又被打散。偌大春香院里只有赵德芳和那白衣大汉两个男人。赵
德芳听见小楼上有人召唤,便对那白衣大汉嘱咐两句,然后转身上了楼。白衣大汉站在
院里,踮起脚尖手搭凉棚向楼上观瞧,似见二楼纸窗后有佳人倩影晃动,不由精神一
振,解下背后的大枪在院里耍了一套,未耍到一半,就见赵德芳从二楼探出身子叫到:
“御妹丈,快回吧,本王知道你功夫了的”闻听此言白衣大汉顿觉泄气,长叹一声,挂
好大枪走出门去。大枪太长拖在地上,尖枪在石板路上磨出几颗火星。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那白衣大汉。此人姓杨名延昭。家住家住东京汴梁杨
府,家中有兄弟八人,按“平、定、光、辉、德、昭、嗣、顺”排名,杨昭排名第六,
人称杨六郎。

        我们到知道,京城就是大官云集之所,那天波府就是大官之中地位最高的所
在,门前是上马牌坊下马牌坊闹龙牌匾。经此地者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呼机手机一律调震
动档,严禁出声。皇帝路过都得下地走一走,叫“龙行七步”有一回一新科状员不知好
歹在夸官游行时路过天波府门口放了一屁,被杨家两个家丁揪住一阵暴打,住院三月,
满朝文武没人敢说个“不”字。老杨家如此牛逼,其原因就在于他们家满门悍将,数十
年格毙辽将百余人,乃是大宋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后来朝中出了个奸臣,姓潘名洪字人美。潘人美生得三个儿子:潘龙潘虎潘
豹。在一次高干子弟内部磨擦中,潘氏三兄弟与杨七郎延嗣起了纠纷,七郎神勇无比,
以一敌三,力毙三人,犯下京城第一大血案。

        关于这次高干子弟斗殴,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潘家三公子走私辽东一种壮阳草
药,触及了七郎控股的公司利益。七郎为了报复召集了一伙亡命之徒冒充边检人员扣了
潘豹的货潘豹不服强行闯关暴力抗法,被七郎抓住理由就地正法。

        潘人美老年丧子,自是不能善罢甘休。他叫人用门板抬上儿子尸体在汴梁城
游行,要求严办凶手。

        汴梁城的老百姓纷纷上街观看,有一个混在人群中的黑脸胖子对身边一个黄
脸瘦子说了一句“媚俗”——这是指游行本身而言,不是在骂人。那个瘦子不明白,疑
惑地看了胖子一眼,胖子清清喉咙说:“不过是个简单的要求,杀个人么,为什么要这
么多人聚在一起表达呢?如果他给我五百两银子,我就帮他搞定了。”说完这话,胖子
就从裤裆掏出两把车轮大斧空劈了两下——进城时是要搜身的他能把这么大堆东西放在
裤裆里也真不容易。

        这两人说话的地点是天波府前两百米远的茶馆里,此时游行队伍正开向杨府
正门,但见天波府大门紧闭,门前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说时迟那时快,就见由打天波
府的大墙头上跳下八个人来,正是由杨延平到杨延顺的七狼八虎。但见这几位仁兄清一
色短衣襟打扮,手中一杆大枪,杀向人群。

        我娘子听我讲到这里的时候又不满意了,她一边用书拍我的头 ( 殴打亲夫 ) 一
边说杨家满门忠烈,不可能做出虐杀游行群众的事儿。我娘子自小受考试熏陶,几十年
下来记忆中留下了许多坚定不移一百年不动摇的方针,比如其中一条就是好人永远不做
坏事。基于这个原责,如果我问她储安平是谁,他会豪不犹豫的说他是著名民主人民盟
代表。曾在 1946 年创办进步刊物《观察》, 1948 年被国民党查封, 1949 年参加中共召开
的第一届政协但如果我问

        她储安平后来到哪去了,她就会瞪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我,然
后一拍我的头乐道:“说什么呐?蒙事啊!谁知他死哪去了!”她这话无论从那角度看
都是无可挑剃的,一则中学历史书没讲这问题,二则现实生活中储安平确实在 1966 年的
运动中失踪了,死不见尸。我娘子的答案显然来源于第一条。我们读书的时候,虽然提
的口号是教育要面向社会、面向世界、面向四个现代化,但执行起来就是面向高考。对
有效论点做不断重复。 ( 这话我觉的熟,写出来才想起是戈培尔说的 ) 我刚才的问题不属
于有效论点,不在重复之列。我曾尝试着让我娘子面向历史,可我失败了。于是我只好
对杨家将虐杀游行群众做了如下解释:当天随潘家游行的全是潘人美花钱雇来的流氓无
产者地痞、无赖、和潘家的走狗家丁。而且,杨家七狼八虎不光枪法了得,眼光也准,
一看人脸忠奸立辨,比看京剧脸谱还简单,见了好人就绕

        过,见了坏人就当胸一枪。我们常说子弹不会拐弯,但宋朝是冷兵器时代,
没有子弹,所以杨家的大枪就会拐弯。如果一个坏蛋站在好人后面,杨家的大枪就可以
拐个弯绕过好人把他扎死。为了进一步阐述这个问题,我还补充了一个细节平时杀人不
眨眼的杨七郎杨延嗣在混战中看见一个小孩坐在路中间要被踩死了,举枪放倒挡路的两
个坏蛋,飞身上前抱住小孩跑到安全地带。这样一来,我娘子就接受了我的解释,因为
这很符合她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

        但是要对各位读者说明的是,当时的真实情况是杨家的七狼八虎在滥杀无
辜,连路边的凉粉摊都给砸了。七郎杨延嗣的确看见一个小孩在哭,他也冲上前去了,
不过他接下来的举动很不文明,他提起那小孩的双腿两膀一分,将小孩撕成了两半。这
个行为有很多人看见了,但是他们都不敢说,不敢说不表示不说。这个情况就作为小道
消息在社会上流传开了。后来杨家的新闻发言人杨排风出来辟谣说:“七哥延嗣当初是
撕了一个人没错,但那人不是小孩,而是强抢民女、谋夺兵权的大坏蛋潘豹,但时有一
记者提问说敢问潘豹抢的是哪家民女? ( 他不问谋夺兵权却问强抢民女,可见要么是八
卦至极要么是收了红包 ) 这个问题一下把杨排风问住了,她呆了很久才羞涩地说:“不
瞒大家,正是贱妾排风。

        于是第二天的《汴京日报》二版的“社会热点” ( 一般是圣上语录 ) 栏目就发
了这样一条通讯,标题是这样的:

        大胆狂徒潘豹胆敢调戏万人景仰的排风姐死有余辜

        正义使者延嗣愤然手刃天怒人怨之色情狂见义勇为

        一旁还配发了北宋著名画家王孟希为排风画的速写。我们都知道王孟希画技
高超而排风姐的长像又很爱国,如你所知,宋朝人是崇尚节俭的,排风姐之相貌堪称此
中表率,简约得一踏糊涂,于是新闻和图片一经刊发立刻在汴梁城内引发了一场轰轰烈
烈的大讨论。参与讨论的人百分之百地认为潘豹瞎了狗眼,连排风都抢。这种人留在世
上恐怕大家养的母猪都不得安宁,还是死了好。兴奋的人群在把这桩历史事件向下一代
讲述的时候为了避免误导青少年,删去了强抢民女的部份,于是成了一这样一段:

        辽国侵宋,宋王选拔元帅。潘人美保养儿子潘豹意图带兵投敌。众大臣一通
讨论,决定让潘豹在汴京摆擂七天,谁打败他谁当元帅。头六天无人成功,直到第七天
上,杨七郎杨延嗣上台打擂,撕掉奸人潘豹,保全了宋室江山。

        这就是你听到的评书《杨七郎打擂》。当初我听的时候刘兰芳就是这么讲
的。后来我就发现了这其实是一起冤案。当然,我前文讲的内容也不是我亲眼看到的,
而是我根据现有材料进行的推理。根据我的研究发现,中国的大部分历史每流传几百年
就要黑白颠倒一次,然后按颠倒后的结果一直流传下去。照这个推论不难判断,清朝以
前的历史全是反话。从袁崇焕开始,他是个里通外国的卖国贼,崇祯是个一民为民的好
公仆,正德是个博爱的妇女之友,元代的统治者们全是为了促进民族文化交流而作出突
出贡献的英雄。由此一直上溯到商周,商纣王是个仁君,周文王是个野心家,老子反动
儿混蛋,周武王是个狗崽子。司马迁其实是在撒谎,王国维在帮他圆谎。 ( 这不能怪
他,他费尽心思研究的乌龟壳就是前撒谎留下的伪证 )

        但是咱们搞历史的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杨家将满门暴徒中也有好人,他就
是杨六郎杨延昭。流行那一天六郎被家里人推出大墙杀人,但他却转身进了街口一家茶
馆构思小说。那年头宋辽开战,战争小说十分畅销,而杨家正是这类书籍写作的权威机
构。举例来说,老令公杨继业有著作八部六百万字,代表作是《打到幽州城饮马大西
北》,佘太君与众儿媳则著有《战争中的女人们》系列丛书,十万字一本,到杨家男人
全部阵亡时已经出了七十本。他们的几个儿子耍起笔杆子来更胜于耍大枪。特别是老七
场延嗣,自号另类作家,笔名“拿起刀枪作毛笔”,不写小说专写评论,因为全是战地
亲历,人称“用鲜血写作”,“用身体写作”,其代表作是《大宋可以说不》、《警惕
!大辽萧氏》。在这些人中,有个例外就是六郎延昭。延昭只写了一部十几万字的小
说,还是哲理小说,名字是《 THE UNBEARBLE LIGHTESS OF BEING 》,译成中文就是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很多人以为这是部外文著作,其实不是,六郎学过一点点外
语,但只能用来写标题,吓唬一下老百姓。在这部小说里,六郎力图表达自己在吃穿不
愁的杨家所感到的无奈与反抗。游行前那几天他说这小说正进入收尾阶段,但灵感枯竭
了。后来他看到了游行,受到了启发,写下了“伟大的进军”一章。在这一章里,六郎
重点演绎了一个词 ---- 媚俗。

        “媚俗”这个词不是六郎首次提出的,而是他在街口茶馆里喝茶的时候,听
一个黑大汉说的。那个黑大汉当时还从裤裆里掏出了一对车轮大斧一边挥一边说了些于
他们杨家不利的话。六郎当即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把“媚俗”两字记录下来了,这属于
一种变相的剽窍,当然不好。但是他没有记录黑大汉其它的言论,这很好。需要说明的
是那年头人人都有一个硬皮小本随身带着,一听见人家有什么反动言论就记下来报告。
街道居委会每个月要收一次小本儿。但六郎是杨家人,所以不在此列。他的小本上尽是
些乱七八糟的词句,比方说什么“四倍的长枪扎死了他”,“我看见这一代最优秀的肛
门被疯狂毁坏,饿着肚皮歇斯底里赤身裸体”。除此以外,六郎的小本上就是些美女素
描,全是他在大街上看见的。不过大街上的美女全是穿了衣服的,便经他艺术的眼光一
过滤再落到画册上就一丝不挂了。加之宋人受教育面甚窄,普遍素质不高,所以他每次
当街作画就会引来围观,搞得六郎很不好意思。

        据我所知,中国最早创立人体模特这一行业的是民国时的刘海粟。大宋朝没
这职业。但是六郎可以请妓女当模特画画。他之所以没这么做一是因为他老婆是王爷的
妹妹,郡主娘娘,来头甚大惹不起,二就是因为他很害羞,一见女孩子注意他就头晕眼
花。有一回他三哥从春香楼包了一个姑娘,六郎做小叔的竟续连几天夜里不睡觉爬到三
哥的房上偷看那姑娘。后来一个没留神从房上跌下摔成重伤。

        关于杨家将镇压游行群众的事,我要说的到此为止。但翻开六郎的小说
《 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的第 143 页“伟大的进军”,我又发现了这次
事件的另一种说法。

        六郎的书讲述了北宋初年,政局貌似清明,内底腐烂。几位朝中重臣以权谋
私纵子徒行凶,社会混乱。

        其实社会上有汝南王的三个女儿组织黑社会,开办无照妓院 ( 北宋那会儿不
是不准开妓院,只是郑家的地下妓院以低于成本价交易,大大破坏行业秩序,对守法同
行构成不正当竞争 ) ,有高怀德的儿子勾结辽国高丽贩卖兵马粮草,更有杨家七郎八虎
抢男霸女无恶不作。民谚云:“郑家的姑娘,高家的汉,杨家的暴徒满街站”,又有云
:“郑印的女儿淫荡,杨继业的儿子色狼,高怀德的儿子倒大枪”。

        朝中倒有潘人美颇为正直,其子潘豹亦是廉政卫士。有一回高怀德之子倒大
枪,被潘豹查获。高家请杨七郎摆平。七郎打死潘豹,惹来民愤,引发了大规模游行。

        游行群众的最初要求是严办凶手,后来就发展到了要求皇帝下课。太宗皇帝
当机立断,派杨家将统兵五万进汴梁平暴。诏令发出前,六郎曾去劝过游行群众撤离,
没人听。结果大兵一到,立刻血流成河。

        据我所知,北宋的大兵一般用长枪。夏商之际战争中用的战车发展到这时也
变成了三万斤的铁华车。内有长枪手弓箭手各二十。远射近扎,威力无比。民众的石块
砸上去一点用也没有,要不是后来有人用花瓶装了火油纵火烧战车,这种武器完全是天
下无敌的。

        游行的事照六郎的说法来看,明显杨家是坏蛋了。但历史却颠倒而行,个中
原因我已说过。

        我在杭州岳飞墓前看到过一幅对子:

        正邪自古同冰炭

        毁誉于今判伪真

        这话说得明白,“正邪自古同冰炭”就是说要保留下应该保留的邪恶就必须
灭了正义。“毁誉于今判伪真”的意思是判断真伪不难,但判完之后从来都是存伪去
真,把慷慨变成梗概,把盈沸反天变成鸦雀无声。

        我要说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在此需要声明一下,我之所以这么说不是要
替潘人美翻案,我说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如我前文所说,我们的历史充满了善意的恶
意的甚至是幽默的习惯性的欺骗,我实在不能随便相信一种说法。我在大学里选专业的
时候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由主义分子,当时历史系的一个先生说到我这儿来吧,历史是
怎么说都行。等到我上了贼船之后,我才明白那先生的潜台词是历史怎么说都行,却又
是怎么说都不行。这样的议论一多起来,哪怕事先的道路再正确也要犯迷糊。比如我读
书时同宿舍有个广东男生每次上完厕所都要洗手。这本来是个正确又良好的习惯,开始
一段时间搞得我们这些懒鬼脏鬼很不好意思。可渐渐就传出流言,说那广东男生方便时
习性特异,总是沾到手上,所以每次出来都要洗。这种流言散布开来,不久,那广东男
生就开始和我们一样便后不洗手了。

        在我的眼里,历史就是一堆乱绳,无数的流言构成了它。我现在要做的不是
从中理出一个头绪来,而是在流言日益减少的今天给加上新的流言。这不是为了给后人
清理带来麻烦,而是在给真理多一种选择。所以说在杨家将平暴的事件里,尽管我没有
参与其中——要知道,我对打群架兴趣极大,要是当时在场一定是最嚣张的一个——但
我还是写下了上面那些与传统说法相反的事情。在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我不能对它们的
真实性负责。

        话说那天杨家上下兢兢业业地镇压游行群众,而杨六郎却躲到茶馆喝茶。

        当初在茶馆里喝茶时,六郎的小本引来了黑大汉的注意。他原以为这是六郎
记录的告状材料,借过一看却发现内有美女图若干。一见这些图黑大汉就不想还本儿
了,他诬称六郎
      的本儿是对贫下中农的无耻诱惑,要没收。没想到六郎竟抗拒不给。那黑大汉一
边拿出大斧吓唬六郎,一边说为了一个小本送命不值得,却不曾想六郎一脸凛然地说了
一句名言:“如果一个人到了四十岁还找不到一种事业能使他随时为之去死,那他并不
适合活着。”

        这话的成份很复杂,据我所知此乃一美国总统的名言,后来频繁地出现于英
语四级考试中,六郎几次补考都有这题,他就把这话背下来了。

        现在介绍一个人,总会说到他的三姑六婆,同学的朋友的同事的小姨。对这
个小说主角杨六郎的社会关系,我们也不妨多做一些说明。

        我们听过评书《杨家将》,都知道杨六郎有两异姓兄弟孟良和焦赞。后也有
句成语说焦孟不离就是他俩 ( 有同性恋嫌疑 ) 。我在整理这一点情节时又有了新发现,评
书里说焦孟二人原是山贼,有一回劫了皇杠惹得杨六郎来剿匪。孟良上阵,一马四斧头
一过被六郎制服,从此改恶从善投了军。据我研究这一理论是封建统治阶级为了美化自
身形象麻痹农民起义英雄而编造出来的,和俞万春的《荡寇志》一样,属于严重危害中
国革命事业的大毒草。实际的情况应是孟良当日在茶馆口出狂言给潘人美的手下听见,
于是潘人美秘见孟良,以五百两银子为价要从他手里买杨七郎的人头。

        这里要解释一下五百两银子的意义。史载北宋年间街上新出炉的大饼子十文
钱一个,一两银子可以买一百个 ( 如果是隔夜货可以买两百个 ) 。而在汴梁城最高档的院
子最豪华的房间和最红的姑娘过一夜也只要十两银子。如果你肯出血二百两银子,就可
以替一个二流名妓赎身了。由此可见,五百两银子对于孟良这样一个走了水的毒贩来说
是个很可观的数字。

        我刚才又说了,孟良是个走水的毒贩。而听过刘兰芳说书的朋友都知道他原
来是个跑生意的,而且还是专跑出口生意的涉外经济人员,会说三川六国的语言。其实
这两个说法都对。孟良原是东北一个参客,成天在屁股上别把小药锄钻到深山老林里刨
人参,每半年去大辽国的首都幽州城出一次货,以参换马,再把换来的辽马带回大宋高
价出售。那年头没有 WTO ,各国也没制定相应的关税,故这生意很是来钱。只可惜辽国
的人参进口是辛迪加垄断,因此在收购条件上十分苛刻,收购人参时全用卡钳量,小了
不要。而大宋参客又甚是奸滑,常用干萝卜造假,经常给退货,这样一来就起了摩擦。
有一年参客们组织雇佣军和大辽边防军在辽东的冰天雪地大战了一场,史称“冰点下的
对峙”。经此一役宋辽两国彻底断绝商业往来。

        孟良手里积压了大批人参无法出口,只好带回内地销售。无奈南方天热潮
湿,人参不好卖还全长了绿毛。孟良亏光本钱,为还债又逃到云南种植大麻。这次他就
是准备与结义兄弟焦赞一起武装贩运一批毒品上汴京出手。不幸在路上遇到全国烟土托
拉斯汝南王郑印的缉私队,货物全部被查扣。焦孟二人拒捕行凶杀伤数人才得以脱身。
此番进京,身无分文,只好做些没本钱的买卖。恰逢潘人美要买凶杀人,双方自是一拍
即合。

        再说当天夜里,孟良夜入杨府预备杀人,却发现杨府灯火通明正在治丧。他
拉住一个杂役打听,那杂役一见孟良一身夜行衣,误以为是吊客,就告诉他说今天汴梁
城有两派社会青年武斗,一派是“永远忠于太宗皇帝”,一派是“无限忠于太宗皇
帝”。混战中老令公骑马路过战场,被飞砖击中额角当场毙命。七公子延嗣上前追拿凶
手,被人用七十多枝管叉扎成了刺猬 ( 所谓“管叉”,乃是以各式管材削尖一头而成的
武器 ) ,连杨再兴在小商河都没扎这么多。 ( 这显然是那杂役历史不好,杨再兴是南宋抗
金名将,他们那会儿不应该知道 )

        杨七郎打擂的故事似乎可以就这么结束了。他不是让潘人美害死的而是死于
小将的管叉。但这样的故事又惹来了我娘子的非议,她说以七郎那么大的英雄就这么死
了太没意义,非向我要个说法不可。这是很困难的,要使历史让人接受不难,但要还以
原貌却不易。由此可见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真正的主人,司马迁在写作《史记》的时候如
果能在扉页上写一句“历史以人为本”兴许就不用被阉掉了。

        我娘子自然不会把我阉掉,但是她如果生气可能会提出分居,这很可怕。主
要原因是上海的房租极贵,我一个人负担不起。所以说如果我不想睡马路 ( 这年头可能
连马路都没得睡,得上收容所去睡长凳 ) 的话,我就得给她个理由先。巧的是这时候正
逢美国克总统闹拉链门事件,全国人民也要他给个理由先。我一看见他就想到了西门
庆,于是我就有了如下解释:

        我们都知道杨老令公年纪很大但精神很好,不过他还是觉得身体明显不如以
前了,于是拼命找偏方吃补药延缓衰老。有一天他听了某气功大师的带功报告,自以为
得了功,就用脑袋去开碑。众所周知杨家是很有钱的。宋代民谚“护官符”中有名句:
“东海缺少卫生巾,龙王来找佘太君”,后来曹雪芹在写《红楼梦》的有关章节时就参
考了这一段。杨家之富比之金陵王不得而知,但在当时是罕有匹敌。由于这个原因,老
令公练功夫的碑也不能马虎,是汉代李陵的,文物。虽然李陵的祖宗李广有一次很牛逼
地把箭射进了石头,但老令公的人头不比箭头 ( 如果戴了盔枪倒有一拼 ) ,一碰之下就颅
骨破碎不省人事。于是杨家赶紧派七郎杨延嗣上街抓药。

        众所周知,杨家六郎七郎长得帅,面似银盘,属于少妇杀手。所以七郎一上
街就引来了众多少妇的围观。有一些胆大的就朝他扔水果进行性挑逗。而据我所知,这
并不是没有先例的。在七郎之前有个潘安也受过这种待遇。有个成语叫“掷果盈车”说
的就是这个。不过潘安生活在晋代,那时候的水果普遍比较温柔,一般都是苹果梨子葡
萄之类,连荔枝都没有。但是到了宋代,水果的移栽枝术有了巨大进步,南方的菠萝榴
莲等物也大量出现在东京汴梁。更糟的是北宋初年市面上刚好流行菠萝。就像 98 年中国
满街少女妇女都拿《泰坦尼克号》的海报一样,那时满街的少女妇女是每人腰上挂两个
菠萝,坠得腰带倾斜身材性感无比。走起路来全是猫步。这种女人一但向七郎掷果挑逗
七郎只有抱头鼠蹿的份儿。我记得我上大二时和美院一女孩谈恋爱,那丫头给我看过一
幅油画,名字叫《机关枪》,好像作者受了女人的气,用机关枪来比喻女人,当时七郎
满街乱窜的的情景就有点像战士在突破火线。但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七郎最终还
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此女姓潘,粉面桃腮窈窕非常,乃是跑中东做石油生意的武大户包养的小
蜜。武大户五短身材天生性功能障碍且常年出差在外,让潘小姐甚不如意苦闷非常。刚
才她在临街小楼里顾影自怜,听见外面盈沸反天,上窗台一看,原来是城内第一大少妇
杀手杨延嗣路过,一时间芳心大动,抬手就把支窗户的木棍扔了下去。

        我当时给我娘子讲这个解释的时候手里正捏着张报纸,那报纸头版上有则高
楼落物击死路人的消息。按我原来的企图,我准备剽窍这个情节,让杨七郎被潘小姐的
木棍砸死好有个交待 ----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不幸我娘子发现了这个企图,于是
她提醒我说大宋朝那会儿房子高不过十米,一根木棍重不过一斤,无论汴梁城的重力加
速度有多大,七郎也不会被潘小姐砸死。于是我只好再想解释,结果一下想出来两个,
一个是普通版,一个是专业升级版。

        普通版的解释是七郎杨延嗣发育迟缓。二十来岁的人天灵盖还没长好,和三
岁孩子似的呼塌呼塌,是软骨,挨上潘小姐一下就完了。

        专业升级版的解释是这样的:看武侠的朋友都知道,练硬功的人身上都有个
练门,硬功越高练门越不经碰。纵是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的横练功夫,练门处也
经不住常人轻轻一捅。比如《天龙八部》里有个坏蛋穷凶极恶云中鹤,练门就在胳肢
窝。《射雕英雄传》里也有坏蛋铜尸陈玄风,练门就在肚脐眼上。不光坏蛋身上有练
门,七郎身上也有,而且就是在头顶。七郎练的功夫十分厉害,练到深处一身铜皮铁骨
刀砍一个白印,枪扎一个白点,只是头顶练门不能碰。不要说是让一根红木棍子 ( 红木
密度大 ) 来一记天外飞仙了,就连在家吃饭不小心戳到室内天线上都有生命危险。在这
一点上杨延嗣应该羡慕阿喀琉斯,这家伙小时候被他妈泡在溟河里洗澡,一身刀枪不
入,只是脚根被******手握住了成了练门,被人扎中死了。死是死,但阿喀琉斯起码不
用经常抬头看天。

        我娘子听完了我的两个解释还是很生气,她说这种故事一点教育意义都没
有。我为了尽快睡觉只好说了这个故事里有两个伟大的教育意义,一是披着伪科学外衣
的气功不能去信,二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天上掉根棍就给砸死了。

        以上故事都是我为了满足我娘子受教育的欲望而编造出来的,但当我编完这
些的时候我又觉得这就是历史的原貌了。我记得我小时候看过一个极其牛逼的诗人一句
极其牛逼的诗,大意是说老子随手写下的诗够你丫看一万遍的。既然有这种事情存在,
又有谁能说我信口胡编的就一定不是历史原貌呢?既然是历史的原貌,我就有必要把它
补充完整,具体如下:

        七郎死后,官府验尸。从顶门里起出一根致受害人死亡的木棍,上刻一字
“潘”。公差们顺藤摸瓜抓住潘小姐。因为这里涉及到著名企业家武大户的私人隐私,
所以案情的侦破工作一直对外保密。而在案发当天仵作现场验尸时,有不少群众都在看
热闹,于是那刻有“潘”字的凶器木棍也给他们看了去。因为不了解案情,别人问起只
好胡编:话说杨老令公两狼山被围,派七郎带上金貔令箭突围搬兵。七郎单枪匹马在辽
营杀出条血路突出重围,马不解带狂奔三天跑到宋营请兵。宋营元帅潘人美借七郎丢失
金貔令箭,叫人把他挂上百尺高竿射成了罗成。想想三儿子的死不解恨,又上前补了一
箭,正中七郎心口。后来这尸首辗转流传被杨家人找到,装殓时在死者胸前发现长箭一
枝,上刻三字“大帅潘”。

        以上情节是我在收音机里听来的。那里还有一段是说杨老令公两狼被困,里
无粮草外无救兵,为了不当俘虏一头碰了李陵碑。

        如果你的运气够好而你又很有耐心地听上几个月,等《杨家将》这套书播
完,你可能会听到另一部评书《水浒传》。那里有一段是说潘金莲站在楼上用木棍砸西
门庆,不过没砸死。到了后来奸情出人命,武大惨死,武二为兄复仇宰了西门庆和其
嫂 ---- 当然,如果你是听的《金瓶梅》在后面的情节上会有不同,不过据我十来年听说
书的经验来看,还没有谁讲过这套书。因为这套书虽然大力宣扬了“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一伟大教育意义,但是因为作者在细节的处理上太直爽,该书又犯了“直笔之罪”遭
禁了。我大学里有个同学告诉我说他喜欢成熟的少妇,我当时给他的答案是你要做好被
人家老公暴打的准备,这是因为我看过《金瓶梅》,懂得那个伟大的教育意义。不幸我
那同学色胆包天,对我的劝告听者藐藐,不久就给对方老公修理了,出院后还对我说好
险,幸亏他老公刚转业,要不就是破坏军婚,要抓进县里坐大牢。我说活该,谁叫你不
看《金瓶梅》不懂色字头上一把刀的。

        我刚才之所以说这些题外语,全是为了证明我讲的故事是和我们的现实生活
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经常被历史给淹没掉,比如在七郎暴死的案子中,有一
部分了解内情的人 ( 比如公差家属,杨家的下人,武大户的助手 ) 既希望宣传“色字头上
一把刀”这个伟大的教育意义又不能讲述本家的实情,所以只好把这个故事改头换面,
使它出现在另一个年代,并加上了王婆武松等不相干的人物。

        以上便是杨七郎打擂的全部故事。需要重申的是,在这个故事中只有杨六郎
杨延昭一个好人。而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好人通常要经受比坏人更多的磨难。杀人不
眨眼的七郎杨延嗣轻轻松松地死了,但六郎作为一代名将却仍要继续强忍着绝望,杀
人,作战,进行痛苦彷徨的挣扎。

        我当时听《杨家将》这套书的时候正是初三。做学生的感觉够我回忆两辈子
的。记得当初社会上是一致叹息:学生苦啊!一致呼吁:减轻书包!一致呐喊:救救孩
子!一致彷徨:到底该怎么办?而实际上,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我在当时却并不觉得有多
苦 ( 觉出苦是在后来,所以才说“够回忆两辈子” )

        这是个看来矛盾的问题。于是我便开始从书中寻找答案。先找到的是《谈艺
录》,钱钟书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抄来段经文说贯穿人生的是苦,苦中之人以新苦为
乐。并举出例子一个人久坐很苦,一站就很乐,而站久了又很苦,这时候坐下就很乐。
当时我看到这段话马上就想到了我小时候过年回老家挤火车的事。众所周知,中国人口
众多,尤其在春节前后的火车上,简直是人体罐头。以致于有男同志禁不住身边女性身
体摩擦的刺激而产生什么不文明的状态都会立刻给周围的人发觉引来一片谴责之声。不
过骂归骂,却不会有人来扇“臭流氓”的大嘴巴子。不是不想,俗话说“流氓色狼人人
得而诛之”, ( 我记得还有一种说法是把流氓色狼改成乱臣贼子的 ) 而实在是因为太挤
了,连手都抬不起来。纵有一山东大汉臂力惊人抬起了胳膊,还没来得及打色狼自身就
得招来更大的民愤 ---- 都******够烦的了,你丫瞎起什么哄啊?嫌不够挤啊?

        那时我身高只有一米多点,站在车厢里放眼望去,满目尽是各式各样的臀部
和前阴。有藏在西裤里见首不见尾的,有塞在牛仔裤里炫耀存在的,有因更年期臀下垂
而套上弹力裤力挽颓势的,也有从短裙下伸出玉腿返射昏暗灯光的。最后一个镜头给我
的印象最深,后来我学了王维的一句诗“返影入深林”,老师讲解时是让我们幻想阳光
透过树枝洒落在地上一层枯枝落叶上的景象,可我马上就想起了昏暗的灯光穿过复杂的
人体和气味斑驳地照在穿着水晶丝袜的大腿上的情景。当时我看着这一大堆人体部件就
觉得不行了,脑子直嗡嗡,天旋地转,像要爆炸一般。

        我当然是没爆炸,爆炸的另有其人。那次春运过去几年后,我看了一则报道
大意是说一民工在春运中不堪拥挤精神崩溃,从飞驰的列车上破窗跳下脑浆迸裂而死。
看了这则报道我就犯了糊涂,开始觉得在我看车厢外唯臀莽莽的那一次就有一个人从我
身边擦过,一头撞破车窗跳了出去,残留在车窗上的厚达十毫米的玻璃碴子毫不犹豫地
挂破了他的裤子,露出白茫茫的屁股来。那屁股只出现了不到一秒钟就消失在茫茫黑暗
之中。汪国真当年有一句壮语:“永远打不断的是脊梁。”不过这个话实在缺乏说服
力。因为汪国真是个诗人,诗人手软打不断人家的脊梁是可能的,但诗人的脊梁却很容
易被人打断。诗人都是这样,普通人 ( 比如我和那位民工兄弟 ) 被逼得精神失常就很好理
解了。

        关于六郎作战的事,我还有一些补充的内容。在刘兰芳讲的评书里六郎到底
是个什么结果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可以猜想他很有可能是战死在沙场上了,因为旧小
说里常有这么句话叫“瓦罐不离井上破,大将难免阵前亡”。我实在难以想象数十年之
后,六郎满头白发颤颤巍巍地走上战场,正如我很难想象几十年后我怎么会有耐心去面
对头发花白,牙齿松动,满脸皱纹的老婆。对此,古诗里有个说法:“美人自古如名
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著名的战争狂人巴顿将军有部书叫做《狗娘养的战争》,对于该书,我只读
过中文标题,据我猜测,这个书的原英文名应该是“ THE FUCKING WAR ”,译者说是
“狗娘养的战争”固然不错,但显然不够全面,也许就刚好歪曲了巴顿将军的本意,比
方说,我经常见老外在夸奖什么东西时候说“ FUCKING--GOOD ”。如果是这样,在某些
人的眼中,战争就并非是那么讨厌。杨家是靠战争发的家,六郎却在一开始没准就是个
战争贩子,但是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死在沙场,他的心理就起了变化。比如我刚考进
大学那会儿,无所不为,玩得极其痛快,其时行为皆以不触犯法律为界限,但玩到后来
我就开始对所谓的大学生活心生厌恶,恨不得及早结束。

        这样一来,六郎就得非常不幸地一边厌恶一边打仗。对这种事我也有过体
会,大三的时候我追求本校的一个上海女生,该女生的双亲对我的态度极其恶劣,刚开
始我还能一边心生厌恶,一边低声下气,后来想到我又不是《隋唐演义》里那个扛千斤
闸的傻蛋,更不是肩住闸门放跑孩子的鲁迅先生,于是愤然向该女生提出分手。和我相
比,六郎却没有放弃的权力,他只有奋力厮杀,希望早一天平灭辽国,早一天结束战
争。毛主席当年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不是温良恭俭让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北宋的统治者的立国精神缺乏进取,正像我们现在谈到反贪反腐的时候
总要说任重道远一样,北宋时每有人提到全线出兵平辽总有头头说从长计议,在头头们
看来,平辽战争会打破他们平静安逸的生活,这样的革命还是请客吃饭绣花温良恭俭让
一点为好,两个集团同生共事未必就不能商量。

        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我就非常同情杨六郎。黄仁宇曾经把杨六郎他们这
类中层官员比做一个三明治的中层夹心,说整个面包坏就坏在他们身上了。但我觉得这
坏也是无法避免的,责任不该全归其本人。

        六郎年轻的时候住在汴梁里,天天盼望打仗,皇帝不下诏他就拿了奏本跪在
皇宫门口请愿,一般人要这么干皇帝肯定要打他屁股,但六郎却是将门之后,皇帝不但
没打他屁股还要夸奖他忠君爱国,但是出兵平辽的事却一直没提。这事没过多久六郎又
刻印了大量反辽传单,叫杨府的家丁每人拿一摞到闹市上散发,就像今天发卖房广告一
样。这件事很快就让辽国皇帝知道了,他马上通过外交途径向宋朝政府施压。宋朝皇帝
当时正试图和辽国改善关系,为表示诚意就把六郎抓起来打了一顿。这个事情写起来有
点熟,我小时候住在北方,当时附近住了个单身老太太,她老公是当年的志愿军战士,
回国结婚后不喜欢中国妻子,怀念打仗时认识的一个朝鲜姑娘,就游过鸭绿江去寻找爱
情。如果这个事情搁在今天,给好莱坞的导演们一定能拍出大片来,但在当时该人却是
被朝鲜的边防军抓住了。时值朝鲜亲苏,和中国关系不大好,该逃兵为讨好朝鲜边防军
就说他不喜欢中国,还把随身带的红宝书拿出来踩两脚。朝鲜方面就把他拘了几天。在
此期间中朝关系好转,朝方又将此人遣送回国,一直关到文化革命,判了个叛国罪,枪
决。家属去酒仙桥收尸,交纳“子弹费”四毛。

        每次写故事写到死人我都会心情沉重,以上这个故事是我小时候听来的,记
忆模糊,真假莫辨。其中有很多疑点是值得推敲的。比方说那个老太太当初一直祥林嫂
似地给我们叨叨“四毛,四毛”的行刑费,但我知道 68 年 4 月处决林昭的时候这个价格
还只是五分,为何短短时间内价差高达八倍?这有可能证明该故事是假的,那么我依照
这个虚构出关于六郎的事迹也是站不住脚的。当初罗素说给他一个错误的前提他能推导
出一切谬误的结论,我有个在北大学经管的哥们在帮我突击数学的时候告诉我说命题可
以错误,但证明过程一定要清晰,后来该哥们试图用胡塞尔现象学思想证明拓朴空间连
通性,失败后大病一场。现在他在美国留学,投在洋人门下混博士文凭。有一回我找到
一本其厚如砖的《现象学》想和他在电话里讨论一二,刚一开口,他就说咱们不提这茬
好吗?所以我现在对现象学还是一窍不通,那哥们当初要证的命题我也看不懂。我只知
道现在假设当年那个偷渡案是假事,那么一路推导下去,我可以得到一个荒谬的结论,
但如果这个结论不荒谬,则可证明那个偷渡案和我在此基础上构建的六郎的事迹是真实
可信的。

        我初中时有个教数学的老师,给我们讲几何证明题时惯用倒推法,即从结论
一步步推出已知条件,该老师讲课有个口头语,比如要证明 ABCD 是平四边形,就得 AB 与
CD 存在平行且相等的关系,该老师讲到这里就会说:“下面,我们就致力于证明 AB 与 CD
平行且相等。。。。。。”其口气听起来仿佛是在证哥德巴赫猜想。按我上面说的,现
在我在编杨六郎的英雄事迹,如果我想告诉大家这是真的,下面我就致力于推导出一个
不荒谬的结论。这是项艰难的任务,当年以我那哥们无比聪明的大脑,又是泡在近代中
国民主科学的发源地北京大学里,为证一个拓朴空间连通的问题尚且大病一场,而且最
终还是失败了。和他相比,我当初大学毕业时因为英语没过四级,连学位都没有,几乎
是被人赶出来的,现在又流落在中国最大的消费城市上海,吃用都是老婆的,物质方面
不会比当年的马克思好多少,精神方面更是一团糟,这些客观条件极大地动摇了我的信
心,但我要证明给人看,所以我想拿起笔。

        我在把这段话写在纸上的时候又梳理了一下,发现这里某些细节涉及到弗洛
依德的性心理学问题,而对于弗氏的大多数学说我都属于一知半解, ( 《梦的解析》除
外,我上高中时就已通读《梦的解析》和《周公解梦》,且有惊人见解:前者主观臆
造,后者卖弄巫术,并在批判此二书的基础之上自行建立了一套完奋的释梦体系,可惜
至今未获承认 ) 所以我就去图书馆查了一下弗氏著作,想临阵磨枪。结果在磨枪过程中
又发现了弗洛依德的一个观点。这个观点是说我们的生活以痛苦贯穿始终,但长久地生
活在这种痛苦中的人却把这种痛苦当作了快乐。这就是说 ---- “久苦为乐”,和钱钟书
的“新苦为乐”大不相同。为了对抗钱钟书的例子,弗洛依德举证说:譬如一头猪生活
在猪圈里,又脏又臭。但在它看来却快乐无比,有时甚至会忘了早晚不免的那一刀。

        如果按弗洛依德的观点看,我在火车上幻想爆炸,屈原在东皇太一庙一个劲
惦记闪电乱劈就变得毫无道理,但若按钱钟书的引文来看,我在举世同情而自身浑不觉
苦和肉猪成天吃着和着粪水的饲料都乐得哼哼也是说不通的,由此看来,这两个观点都
不属于与事实和存在有关的经验性思考,照大卫休谟的意思就该一把火点了。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被老师关过小黑屋,当时没什么感觉,觉得这种惩罚方式
比之罚站还要温和, ( 说到“罚站”,这又是支持钱钟书的一个例子 ) 后来我才知道关小
黑屋关键不在黑,而是在小。这是一种极端残忍的迫害方式,当年有个叫张志新的因为
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就被人关了小号,后来割了喉管。据说当时用来关她的小号只有一平
方米大,只能坐不能躺,没几天就把一活蹦乱跳挺有思想 ( 能说出不该说的话的人历来
都很有思想 ) 的人关成了蔫头耷拉脑的神经病。而据我一位学医的朋友告诉我说,人体
的昏厥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方式,为的是不使自己承受更多肉体上的痛苦或精神上的刺
激。依此类推,我认为精神病也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 为了不使自己被砍脑
壳 )---- 对此我有更多的人证,比如孙膑华子良,还有他们用的道具可作物证,比如大
便。

        照这个推论,我就可以把钱钟书和弗洛依德融会贯通了:久蹲小黑屋是苦,
一但出来也是苦,但新苦为乐。可惜又出不来,所以一直苦,苦到神经病,就觉不出苦
反以为乐了。不过这个解释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 敢情英国的疯牛病就是人类给关出来
的?

        我之所以写下那些不能写进 RPG 的话主要是想说明一下杨六郎这个人的内心
世界。从刘兰芳的叙述和我前文的补充你可以知道,六郎杨延昭生于东京汴梁天子脚下
将门之后,自打爷爷杨信起,到其父杨继业,再到其兄弟八人,无一不是把脑袋掖在裤
腰带上的亡命之徒。家里的一帮女人上至母亲佘赛花下至儿媳穆桂英,全是杀人不眨眼
的女土匪。六郎从肠子里
      厌恶这一切,他是杨家的叛逆,但他又不敢走出杨家的大墙,这就是他的悲剧所
在。

        众所周知,杨六郎有两个儿子,一个杨宗保一个杨宗冕。杨宗冕死于两军阵
前。杨宗保虽然苟活,却一直在饱受家庭暴力之苦 ---- 听过刘兰芳评书的朋友都知道他
老婆穆桂英乃是胡子出身。野蛮非常不说还武艺超群,更可怕的是兵权在握,比杨宗保
大上好几级。稍不如意就要罚她老公跪搓衣板,要是不跪第二天元帅升帐就要打军棍。

        宋代有人写了本《侯鲭录》,内里记载宫城守吕士降酷爱杖营妓的事迹。后
世有学者把吕大人归入 SADISM 一类。我觉得如果不把穆桂英也划入“ S ”,那对吕大人
就不公平了。杨六郎也不能同意,想想看,穆桂英一声令下,杨宗保被士兵剥下裤子一
阵暴打,六郎站在一边是什么心情?他这会儿要不在心里操穆桂英的妈 ( 他的亲家母 ) 他
就愧为杨继业的儿子。

        我有时候觉得我很能理解当初杨六郎苦闷的心情,比如当年我第一次参加高
考的时候落了榜,所有的烦恼与苦闷一起袭来而又无处发泄。又比如我刚从大学毕业找
不到工作在上海漂零的那段时间,每天夜里八九点从同学处蹭完吃喝回到我自己的狗窝
的时候,看着远近闪耀的街灯,我都会从心底泛起一阵丝丝缕缕的绝望。

        写杨六郎故事的期间里,我娘子常常会把两大本书重重地在家拍来拍去,就
像我们看某些人下象棋一样。我当然知道这是我娘子在抗议,那两本书是从图书馆借的
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我逾期不还押金被人家扣掉了。娘子喜好文学,特别喜欢看那些
俄国人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看我的稿子时她常常会抗议:“你为什么不挖掘一下杨六
郎的思想呢?亏你还赖了图书馆的弗洛依德!”时间一久,她就不用说这么长的句子
了,只用把那两本书一拍,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翻遍各类史书,我自以为了解杨六郎了,却还没弄清他的思想,这说明我还
是不了解六郎。又比如我曾经以为我娘子希望挖掘六郎的思想是因为喜欢看心理描写,
可后来才明白原来是他们老板告诉他们说 RPG 也要讲真性情什么的,这就说明我并不了
解我娘子。在这个年代,如果不了解女朋友的心思而又不是很有钱的话,无疑不是个好
兆头。

        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中文系的老先生毕生精研俄国文学,常常在课堂上给
中文系哥们讲这个心理那个微言大义什么的,唬得一帮狂生一愣一愣,我们历史系的住
在隔壁都知道他牛逼,看到他往往心生敬畏,高山仰止。

        谁知某日传出恶噩,该先生前夜外出嫖妓,因对方的收费方式不合理,双方
在嫖资上发生纠纷,老人家年老体弱,推搡中心脏病发作不幸去世。这件事情给了我一
个教训:一天到晚研究别人心理活动的人未必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会儿轮到我开掘六
郎的内心世界了,我又想起了这个事。

        杨六郎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不多,作为一代名将,史书上也只记下了他参加
的若干次战斗,战果如何。而从未记录他在战争中的心理活动,但是关于战争中的心理
活动,我却有一点补充的,当我还在戴红领巾的时候常常有一个身穿中山装的老头给我
们学校做报告,讲的是他当年在东北战场上跟罗荣桓 ( 后来我才知道还有林彪 ) 打击反动
派的故事。每次讲到关键处,比如说敌人的美式机枪如何疯狂扫射,我军前进受阻,该
老头就会来上一段心理描写,哪些英雄在眼前闪过,哪些壮歌在耳畔响起,哪里来的汽
油在血管里燃烧什么的。更为神奇的是该老头除了复述自己的心理活动以外,还常常把
他们连长指导员,甚至牺牲战友的心理活动也转述给我们听。我记得有一回他连毛主席
的思想都摸透了:“主席想:长春,一定要拿下来。。。。。。”

        如果仅照这个事情来看,战争中人的心理是很复杂的,也许杨六郎跃马横枪
于两军阵前时,心中闪过的是辽军如何残害大宋边民,辽国皇帝如何荒淫无耻,自己这
边家人的殷殷嘱托,皇的亲切关怀,包大人的狗头铡。。。。。。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当年给我们做报告的那老头姓徐,乃是我的领居。我
上中学后,有一年夏天学校没有上课,大伙都上街出游,我因为腿上打了石膏呆在家,
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陪该老头下棋。棋下到一半我看见街上有几个哥们随大队人马路
过,就问徐老头当年他们在东北战场上面对机枪扫射是不是真的在想国家人民共产主
义,结果该老头一撇嘴:屁!班长冲就冲呗,脑袋别在裤裆里就冲了,打完仗一摸还在
就又活了一回,哪有空去想心思?现在想起来我觉得这老头第二次给我说了实话,但对
于这个答案,我仍不能满意,因为我确确实实是见过有人心怀崇高的想法而倒毙在枪口
之下的。

        当年的杨六郎看到了大宋国内的丑恶,但当国家面临的是外敌入侵之时,他
还是勇敢地拍马摇枪杀了上去。也许他在保卫国家的同时也保卫了丑恶,但只要他有那
么一个不用时常在眼前闪过却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崇高信念,我就要说他是个英雄。正如
79 年有插队到云南兵团农场的上海知青,回城前接到动员通知,立马就拿起家伙组成民
兵队伍往越南杀过去了,几百人的队伍,死伤三四十,没出一个逃兵。等回农场了有人
在庆功宴上热泪盈眶地劝他们留下保卫祖国建设边疆时,得到的回答却也是同样整齐的
NO 。于是我也要说他们是英雄。

        眼下 79 年这群英雄已经彻彻底底地溶入了中国最普通的人群,他们中的极少
数高升或暴富了,但绝大多数却是在做着最普通的工作,这就是我见到的英雄们。现在
我在翻看那些影印的史料,也就好象看见了杨六郎,一个和他们一样的英雄,一个终身
的英雄。

        在中国,当一个终身英雄无疑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为他首先得把自己的爱
情干掉,所谓“温柔乡即是英雄冢”,干掉了自己爱情的人往往是在通往牛逼的英雄之
路上一路狂奔,最终如夸父一般倒毙在路旁,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想诅咒六郎,我们都知道杨六郎的老婆姓柴,是世袭的郡主娘娘,她和
六郎之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六郎是否干掉了谁的爱情谁也不知道,这是因为历史
淹没了除战争之外有关六郎的一切东西,我们现在知道杨延昭是个大英雄,仅此而已。
在这里,历史出现了盲区,我要用想象力把它给填上。

        一般地来说,提到宋朝人们都会大摇其头,原因是当时的中国人已经失掉了
汉唐的锐气,到处吃亏。我在大学里学历史的时候有老师却讲宋朝的政治经济是我们中
国古代只上的一个顶峰,和魏晋构成个马鞍形。我认为这是在扯淡,作为知识分子替宋
朝说几句好话是可以理解的,早年宋太祖就对他的子孙留下遗训,不准杀一个读书人。
这无疑可以使古今中外一切知识分子心向往之。当年我党的一位领导人也有个提法:
“我们党在任何时候也不能把作家打成反革命。”可惜这位值得我永久怀念的领导人去
得早,我现在只有在翻书查找六郎遗迹的时候大概想象一下那个让所有读书人向往的宋
朝。

        北宋的时候,汴梁城里是热热闹闹的,世界各地的人物汇集于此,布道传
经,买卖交易,请客吃饭,卖淫嫖娼。。。。。。这里有拖着塔拉板满街窜的日本留学
生,有盘着头巾手捧大力丸向路人郑重推荐的印度人,还有在妓院边上开小作坊专门用
骆驼尿泡制作安全套的阿拉伯人,更有宽袍大袖晃来晃去的中国人。杨六郎一袭白衣走
在其中毫不起眼,除了街边的乞丐有时会把他误当成素服孝子,以为他良心好上来找他
讨钱之外,连红灯区的妓女们看他孝期走荡的样子都不来勾搭他。这样一来,就在六郎
和外界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围墙。我看着六郎的这个情景就会想起葡萄牙诗人卡蒙斯
的一句诗:即使在人群中也感不到他人的存在。当年中国有一个叫杨度的复辟狂也有一
句诗:市井有谁知国士。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诗中“国士”二字就是杨度本人在自吹,该
国士当年帮袁世凯组建筹安会,不幸没有跟对庄,输得一干二净流落江湖,于 1926 年写
了上面那句诗。我在北方上中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个教语文的老师, 90 年从北京发配来
的,就经常叨叨这句诗,我听得多了也就会背了。

        关于杨度这个人,我就说这么些,他和六郎的所作所为或许有很大不同,但
这并不妨碍我将他们并立起来。看到他们在人群的喧闹中穿过,我又会联想到王小波的
:“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那句诗。

        我现在费尽心思要知道六郎在汴梁城的大街上穿过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
他和杨度一样是在哀叹世人不识英雄,也许他象王志文唱的那样:“在人潮汹涌的都市
寻找内心完美的自我。”不管怎么样,六郎的英雄形象已经在人们心中竖立了千年,我
在这里做任何心灵的探寻都是多余。

        我刚才说到了六郎的苦闷。其实这苦闷由来已久,他已经习惯了。打小六郎
就给人唠叨要马革裹尸为国捐躯,而他又实在不愿如此。只可惜他不是贾宝玉,无论如
何他都得学全一套七十二路杨家枪法 ( 最难学会的是那招阴险的回马枪 ) 。学好了这套枪
法还得天天练习,皇上不发诏不能杀敌 ---- 真不知人是枪还是枪是人。有时六郎练完了
枪就在汴梁城里骑马转悠,看着高大的城墙渴望出去 ---- 这在当时是不允许的。宋太祖
靠陈桥兵变起家,对这一手抓得很严,没有战车大将不得出城。况且就算六郎能冲出砖
墙,他又能冲出“人墙”吗?希腊著名城邦斯巴达有一句格言:“人墙设防的城市比砖
墙设防的城市更难攻破”。用东方不败的话说就是:“退出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
湖,你怎么退出?”

        六郎生在锦衣玉食的杨家,家中是一群野蛮成性的哥哥和一群同样野蛮的女
人。走在街上有人指点:“杨家的!”六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口一口地吃下另一件
东西,而他又感觉不出痛来,正是基于这种感受,六郎写下了那本英文标题的小说 ----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在他看来导致他觉不出痛但又感到恐慌的是一种“轻”。

        我有一位长辈, 1948 年在国民党滇 60 军当差。其时滇 60 军正被林彪指挥的 12
纵堵在长春城内动弹不得,人称“ 60 熊”。长春一大城内无粮草只靠空投,还不够塞牙
缝的。又因国军抢粮凶猛,因此饿死了不少老百姓。我们中国人不怕死人,但一座与外
界隔绝的城中死人达到一定比例时,由死亡引发的恐慌就会蔓延开来。当官的可以在这
种恐慌之下一点一点想起蒋介石是如何调虎离山杀掉龙云的,从而发现其丑恶面目以坚
定叛定蒋投诚的决心。但在他们权衡完利弊之前,当兵的却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了。

        据我那长辈说,解放前长春城内历经过两次结婚高潮。第一次是 1946 年日本
兵撤退国民党新一军进城。城里的女学生纷纷与身穿美式军服的青年军官结婚,图个时
髦。第二次就是共军兵临城下城内恐慌弥漫的时候。据说当时有个政训处长叫杨天挺
的,奔六十的人了,几个月里连娶了十七个姑娘。

        以上事实可充分说明,恐惧感可以大大提高人的性欲。我听说美国辉瑞公司
就是在研制治疗心脏病的药物时歪打正着弄出伟哥的。而我们都知道大部分作用于心血
管的药物可以大大加快人的心率,这和恐慌给人的心脏带来的效果并无二致。由此我可
以大胆推断恐慌和人的性欲实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哪位医生能弄出一种能让人终身恐慌
的药来,下届诺贝尔他就吃定了。

        和我那长辈一样,杨六郎被困在铁屋似的汴梁城中也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时时向他侵袭。但他的小鸡鸡却越来越不像样了。这显然是和我前文的伟大推论相违背
的。因此我必须想一个解释来统一这二者,否则读者会骂我骗了他们的时间和金钱却不
给他们教育意义。

        我给读者的解释来源于美国康奈尔大学的一个实验。康奈尔的实验者们先把
一只青蛙扔进一锅开水里,结果此蛙迅速蹦了出来,只烫伤了表皮。后来他们又把这只
青蛙扔进一锅冷水里慢慢加热,结果那青蛙被煮熟了。当年我上小学的时候就被人逼着
用这个材料写作文,我写的主题是: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因为在当时我认为是那青蛙
不注重身体锻炼,故在第一次跳出油锅后精疲力竭跳不动了。可老师是想让我们写顺境
逆境对人的心态的影响,拧了劲了。我觉得这事儿康奈尔有责任,因为他们事先未对青
蛙作全面体检,从而很可能导致那只青蛙做了前半段实验得不到休息在后半场突然抽筋
什么的。当然我们老师也有责任,这主题太深奥了,我在为六郎的心态寻找理由时才领
悟:和多数人一样,六郎就象凉水里的青蛙,慢慢被煮死,直到死前一秒钟在 99 摄氏度
的开水里他还认为自己是幸福的。尽管冥冥之中似有痛苦笼罩也是一闪而过找寻不到。
但你要把他突然从 20 摄氏度扔到 100 摄氏度里他就会大蹦大跳,当年 60 军团政训处长杨
天挺就是这样。

        我对我以上言论所做解释到此为止。刚才我娘子回来说她们老板说这个游戏
情节设计得非常之不好。如果按这个做 RPG 一定卖不出去,因为整个情节中几乎没有游
戏者什么任务。我拿过她摔给我的文件一看发现确实如此,我娘子在记录我的口供时删
去了所有在她看来没有教育意义的情节,从而使我一套旁逸斜出的叙述变成了一条巷子
通到底的诉讼笔录。我记得当初我们玩《仙剑奇侠传》的时候,同学间流传一个说法,
说是《仙剑》有第二种结局。我当时逃课三天连玩三晚也没玩出来。在后来的一次网易
聊天里,《仙剑》的一位制作人作为嘉宾向广大网友宣布了:《仙剑》没有第二种结
局。这个事情给了我很大启发,所以我在撰述《杨家将》的时候把我多年的研究成果全
加进去了。使这个游戏可能出现第二种第三种甚至第八种结局,不过这样一来游戏的制
作成本就高了,全弄出来估计得有十六张光盘,而正版的成本越高,盗版相对于之成本
就越低,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们都知道,六郎他们那会儿刚经过五胡乱华,政局是稳定了,可国家的基
础设施全没有。北宋政府建立不久,想为人民谋福利,就要在金沙滩修建一座大水库。
水库修建过程中,因负责工程的朝庭官吏层层盘剥,使大部分工程款不能按期到位,工
人工资不能保证。更有一位大人把工人集体购买人身意外伤害保险的银子吞了,不久后
发生工伤事故没人理赔,几件事搁一块儿就引发了罢工。

        我们只知道 1886 年芝加哥工人罢工而不知道北宋初年金沙滩工人罢工,根源
就在于中国史官们目光短浅。梁启超说他们写历史只是给帝王写家史,这是一个方面。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懂得工人阶级代表的是先进生产力,误以为要造反起兵改朝换代也是
农民的事,因此对这方面缺乏重视。

        我经多年考证填补了一这空白,金沙滩水库一事具体经过如下:

        金沙滩一地位处宋辽边界敏感地区,雨水稀少。这水库的位置如何便关系到
了宋辽两国边民的切身利益,那时不流行和谈,宋朝派杨家将,辽国派韩昌,双方在此
大战一场,宋兵获胜。

        我在看南宋史料时常看到宋辽两国边防军对骂,辽人骂宋人是“宋猪”,宋
人骂辽人是“辽狗”。虽然在侮辱的程度上都差不多,但我们知道,如果让猪狗互搏,
一般输的都是猪,所以我们又常常会在史籍中看到“宋人懦弱”一类句子,这就是由于
南宋和人打仗老是输而造成的偏见。在北宋就不是这样,最伟大的例子是杨排风。

        我们都知道杨家烧火丫头杨排风用一根烧火棍拍死一辽国大将的故事。但我
们未必知道在明朝以前,人们是夸说排风武艺高强臂力过人。到了清代,女真族的统治
者们怕这样宣传汉人的祖先如此牛逼激起了其豪勇斗志把自己赶走了,于是就改口夸赞
六郎巧手改了一根大棍可以喷火,排风正是利用这种喷火大棍才得以退敌。这一解释即
不会颠覆汉人心中的传统观念,又能把他们造反的心思引到小发明上去,于维护其统治
实有大益。

        其实从理论上讲,做出一根会喷火的大棍并不困难。杨排风是烧火的,我们
知道古时候烧火要用吹火筒,那里是空心的,只需拣根大的吹火筒一头塞死了再灌进白
磷,上阵一挥就有奇效。根据我初中学的化学知识,白磷的燃点是四十摄氏度,所以说
只要事先将大棍在手里搓一搓再甩开了,飞出来的就是火苗子。就算是天气寒冷白磷不
易燃烧,这一招也能克敌 ---- 我们都知道白磷有剧毒。

        可惜把我所知杨排风当年用的并非化学武器。她上阵之时手里拿的也不是什
么先进兵刃而就是一根朴实无华的实心白蜡杆子。旧时练武之人有谚:“刀乃百兵之
王,剑为百兵之君,枪乃百兵之贼,棍为百兵之祖”。排风上阵拿就是一根兵器祖宗。
那年头流行妇女健身,排风身在杨府虽身份较低也学得一套棍操,再加上平日看众哥哥
练枪,也能触类旁通学得一二,最厉害的是她把杨家枪法的绝技“回马枪”移植到了棍
上立功于前敌。

        谈到这里忍不住插一句。我早年听《说唐》时,那里就说罗成会使一招“回
马枪”。当时还说这是罗家绝技,罗成就是国为瞒了这一手不传秦琼才应验誓言万箭穿
身而死的。但到了《杨家将》里,这“回马枪”又变成了杨家绝技了,根本是笔胡涂
帐。

        说了半天,其实这“回马枪”也无甚了不起的,不过是和人动手佯装败落,
掉转马头拖枪就走。看敌人在后边追上来了抬手举枪勒住马不动,别人就会自己冲到枪
尖上送死,利用的是牛顿第一定律。

        再说那日杨排风一阵也想来这一手,不幸临阵怯场,佯败时不小心将白蜡杆
插到地下拔不出来。谁知错有错着,辽将拍马追赶时正好从白蜡杆上跃过。我们都知道
辽国的马品种较宋马优,腿长不说那话儿还大。正应了凤姐儿的那句话:“大有大的难
处”,白蜡杆露在地上的一截刚好戳到了辽马的要害,那辽马大痛之下一阵猛跳,把背
上之人甩于身下一阵猛踩,杨排风就打胜了。

        以上是排风退敌的一种结局,比较下流。还有一种结局是给正人君子们看的


        话说那日两军交战,辽将悍勇至极,连杀宋将七八人,杨六郎执掌帅印正要
叫兄弟们上,就见军中烧火的丫头杨排风上前请战。古时打仗女人和尚上阵就有邪门。
杨六郎见排风请战还以为她会玩什么邪术妖法,就准了。

        我们都知道古代战将出阵是要披挂整齐的。元帅出战是金盔金甲,将军是银
盔银甲,偏将是铜盔铜甲,先锋官是铁盔铁甲,等级森严,不能乱来。可排风是炊事班
长,按第二十二条军规并无披挂,但上阵之人按第二十二条军规所言又必需顶盔挂甲,
这样一来只好不上阵。而第二十二条军规又规定说元帅军令出口如山,断不可违,又不
许排风不出战。情急之下,排风只能从炊事班拿了一套行头武装了一下出了阵。

        当时排风是这么打扮的:头顶小号白铁锅,身披三色野餐桌布,腰系帆布围
裙,内插松木劈柴二十,左手一块铝制大锅盖,右手一根白蜡顶门杠,跨下一头千里小
叫驴,是百步的威风,千般的煞气。

        当时那辽将一见这打扮觉得太壮观了,开始大笑,笑着笑着就笑岔了气,栽
下马来不省人事。

        刚才我说了排风头顶铁锅是一个壮观的景象,这话不错。古书里说人头是
“六阳聚首”,在我的理解一个人若头顶铁锅就好比是六个太阳在烧开水。

         92 年我们区来了个气功大师,自诩神功高强还能接收宇宙射线。在他的带领
下,一千多号男女老少就坐在操场上,每人头顶一口“信息锅”接功。当时我一路过那
里就看得傻了,就是说有六千多个太阳在空烧一千口锅,壮观得连外星人路过地球都得
掉下来。

        后来那气功大师混了两个月吃喝就跑掉了,一千多人白顶了一回铁锅。但杨
排风那回顶的铁锅却不是白顶,辽将阵亡,辽军大乱,宋军乘胜追杀。事后,太宗皇帝
龙颜大悦,加封了排风一个官职,这是赵光义有骨气。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据我所知,
当年在中苏边境修水库,双方联合派专家考察时,苏联专家提出有利于苏联而有害于中
国的方案。中国的一个代表就和老毛子吵起来了。事后上头就给这个代表扣了顶右派的
帽子,说他破坏中苏关系。

        再说那金沙滩水库在太宗皇帝的亲自关怀下破土动工了,不久后就因种种原
由引发了大罢工,愤怒的工人杀掉了项目负责人,活剐了工程监理,并选出了工人代表
和朝庭谈判。

        太宗皇帝一听这信儿就火了:******农民造反就算了,你丫工人跟着起什么
哄啊?震怒之下一纸诏书派杨家将统兵五万前去平暴。

        等杨家将到了金沙滩才知道罢工背后的文章:金沙滩罢工工人两万,身后十
里便是大辽精兵三十万,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南下侵宋。一听到这情报,杨家将赶紧写
奏折用八百里加急往回送,请朝庭增兵。可就在奏折刚出门,罢工工人代表就送来了一
张请柬,请朝庭代表杨家将去谈判。

        尽管杨家兄弟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接了此柬也是肝儿颤。后来还是大郎延
平拍的板:管******!去!

        我们都知道,召开一些规模较大的双边会议时是不让带兵器的。每年联大门
口都要站几个负责搜身的保安。当年杨家七兄弟也想到了这一点,大郎是抱定擒贼擒王
有去无回的决心的,所以他临走时带了一支袖箭。

        所谓袖箭,乃是古时候一种阴险的暗器。它是用一支短箭压住弹簧塞进铁管
里再用机簧卡住,机簧上用线连着。使用时把铁管绑在腕上,再把线绕在指头上,到时
指头一用劲牵动机簧,箭就飞出来了,百步之内射击准确。

        当时大郎就在袖子里绑了这么支袖箭。为防万一袖箭上还抹了毒。史载三国
时关羽和曹仁作战右臂中毒箭一支,后来给华佗刮刮骨头就治好了。这一方面说明了关
羽很牛逼,神经反应迟钝,另一方面也说明了那种毒药不够猛 ( 我记得那是种植物萃取
液,叫“乌头” ) 。而这回大郎的毒箭上共抹了八十一种毒药,全比乌头狠,华佗也治
不了。据我所知,北宋化工不发达,正式的毒药共有六十六种,像什么鹤顶红,孔雀
胆,五步倒,毒鼠强什么的。大郎当年在云南打过仗,识得几个苗女,学会了下蛊,所
以在箭上涂了六十六种正式毒药之外还下了几种蛊,最后又把毒箭放在疯狗的脑浆里泡
了三天,凑足了八十种毒药。直到出征前一天,大郎用一个营妓作活体实验 (731 ! ) ,
一箭扎上那营妓的胸口 ( 只扎破点皮 ) ,那女人不但不死,连血也只出了一点。一时间大
郎大惊,莫非毒性散了?

        正在惊疑之际,帐外飞来数只苍蝇落在那营妓胸口舔血,没舔两下就死掉
了,而且尸身发绿,大郎是用毒高手,一见此景知是毒性发作,不由大奇,此营妓身上
有何抗体?苦思良久方悟出此乃天下第一奇毒:妇人心!猛烈非常,把刚才的八十种混
合毒给克掉了,心念至此,大郎不再犹豫,抽腰刀将那妓营开膛剖腹,挖出心脏开始炼
毒。炼好之后抓了两条毒蛇来作实验,隔着三尺远那蛇就被熏死了。大郎见此奇效,心
下大快,作诗一首:“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说老实
话,大郎文化不高,作诗亦非他的长项,但这诗却流传甚广,根源在于诗中道理十分正
确。

        关于大郎炼毒,还有最后一点要补充的,当时共有八只苍蝇在营妓的胸口舔
血,死了六只公的,两只母的没死,只是身体变绿了。这两只绿色的母苍蝇后来出去交
配,生下的小苍蝇全是绿色的脑袋,千秋万载,一统 DNA 不变。今天大家在厕所看见的
绿头苍蝇,全拜当初大郎实验种下的祸根所赐。

        我们平日里看见绿头苍蝇嗡嗡飞过,绝不会想到大郎当初在小钳锅里费尽心
思地炼毒药,历史从来就是这样,淹没掉一切过程,只给我们留下最后一个可笑的结
果,我曾经立志去证明什么,就只能从绿头苍蝇们入手。

        我现在可以充分想象金沙滩谈判那天的情景,那天应该说是艳阳高照,锣鼓
喧天,辽国大帐外军兵排列整齐,盔甲鲜明,一走正步黄沙漫天。杨家的几个替死鬼从
辽兵的刀门中走过,心情紧张却强作镇定。

        柏杨在《丑陋的中国人》一书中举过一个“大头症”的例子,该先生是位天
才杂技演员,可以用自制的翅膀飞来飞去,在一次万众欢腾的表演上,该天才觉得自己
不用翅膀就可以飞,于是他登上高台,向下发飞吻,踌躇满志,大喊了若干豪言壮语,
比如“ I BELIEVE I CAN FLY ”之类乱七八糟的,然后徒手从空中跳下,在半空中遇见
一只鹦鹉,该鹦鹉也是个天才,它奇怪地看了天才演员一眼,然后大叫:我操!你丫没
翅膀还这么牛逼啊!

        以上的故事除了那只鹦鹉是我加进去的,其余都是柏杨先生原作,我之所以
加入那么个尾巴,意在说明该天才演员的智慧还不如一只鸟,在登高台的时候他没有意
识到自己是在走向死亡。

        与他相比,杨大郎他们的智慧就和那只鸟差不多,在金沙滩辽营帐外,他们
很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正在走向死亡,所以比之那位杂技演员死前的欢乐,他们感到的
是痛苦和恐惧。早先有个说法:知识越多越痛苦,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罗素先生在他的
一本书里说对智慧的追求乃是他人生三大终极目标之一,恕个罪说,由此可见罗素先生
这一类人都是追求痛苦与死亡的受虐狂,杨六郎他们亦是。

        和谈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喝了一些酒又废话一通,然后满座寂然。沉默
中,工人代表一摔酒杯,帐外冲进一群刀斧手就要拿人。眼见情况危急,大郎抬手飞出
袖箭,正中该工人代表面门,那人的脸当时就绿了,大郎趁他还没断气,上前一步抓住
他的领口说:“快下令上工,老子给你解药!”

        没曾想那工人代表十分硬气,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头可断,血可流,
工不可上!上工要总工会同意才行!”说完这些话他就死了。

        一旁的刀斧手一见此景,一拥而上一阵猛剁,大郎二郎来不及跑,原地上成
了饺子馅。三郎刚出帐门被马队踏成相片,四郎八郎被围,举手投敌。五郎六郎突出重
围回到宋营。突围中五郎脑部受损,变得疯疯颠颠,被送到五台山疗养去了。

        出了这件事之后,朝庭派了大兵八十万平定了暴动,为了表彰杨家的功绩,
他们又大肆为子制造舆论 ---- 当然不能说他们镇压工人罢工有功。尽管这事当时看起来
是天经地义的,但确实不牛逼。据我所知,国民党就发行过皖南事变的纪念章,尽管他
们一直不出来认错,但就是没人愿意拿出来戴。正是出于相同的心态,朝庭方面在给杨
家将制造舆论时就改了口,改口后的结果就是大家熟悉的“杨家将血洒金沙滩”:

        辽国天庆梁王以和谈为名在金沙滩摆下鸿门宴,请大家和八王赵德芳赴宴,
名曰“双龙会”。赵光义赵德芳为了团结教育大多数群众决定去赴宴,但出于安全考
虑,又让杨延平扮作赵光义,杨延定扮作赵德芳,以替身去顶死,万一被逼签下什么不
平等条约也可以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下面发生的事就和我讲的差不多了,一阵混
战,结果用刘兰芳的话讲就是:

        大郎替了宋王死,二郎替了赵德芳,三郎马踩如泥,四郎八郎流落番邦,五
郎被逼出家,六郎仍坐中军帐。

        类似于这样的事件,在中国的历史上还有很多,法国科学家拉普拉斯侯爵认
为宇宙中存在一种科学定律,只要完全知道宇宙在某一时刻的状态,我们便能依此预言
宇宙中将会发生的任何一件事。这个宿命论的观点后来被海森堡提出的“不确定性原
则”否定掉了,因为完全认识是不可能的。但是有些搞历史的朋友却将这个滥调子捡了
回来,愣说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这是因为历史比物理好欺侮,物理上只要发现一个新
现象就可以将与之相悖的旧理论推翻,但历史则是全凭后人去解释,用我们大学里一位
老师的话说叫“历史是个涂脂抹粉的小姑娘。”

        对于这一点,我是很意见的,如我上文所言,我们现在研究历史的唯一基础
就是祖先们发挥想象力和幽默感给下的东西,硬要从中找出规律恐怕得想到大脑抽筋。

        我记得在另一套单折《杨七郎打擂》的一开头,说书人讲了这么句话:“忠
臣一百个嫌少,奸臣一个就多”。这个说法显然犯了主观主义的毛病,因为忠奸不该是
谁说了就算的,更何况中国的史官们一个个要么白痴要么无耻,按他们的蠢主意,忠臣
永远是对的,应该永远不死。不过历史毕竟不是史官的家史而是帝王的家史,乱来不
得。若在皇帝万寿无疆以前哪个大臣永远健康了哪怕他撒尿都是碧绿闪光的也不能算
忠。所以众史官为了在保住饭碗的前提下抒发一下感情,白天上班写完了汗青史卷,夜
里回家则写下了另一些东西,野史小说什么的。而且由于倒班频繁,他们常把历史和小
说写混了,有时候皇帝抓史传抓得紧,一个月要多少万字,那些史官为了赶任务,常把
自己写的小说中比较不黄色不反动的情节夹在历史里上交,这样就成为了中国历史不可
信的另一个重大原因。

        刚才我介绍了金沙滩事件流传下来的说法,那里说杨家大郎二郎三郎全死
了。史官们一般不会打他们的主意让他们诈尸复出, ( 主要是怕皇上看得爽了逼着他们
把先王先太后从棺材里弄活了 ) 于是就让剩下的四郎五郎六郎八郎继续战斗。后来咱们
有句口号“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就是那帮史官们留下的。

        在众史官和众百姓的杜撰下,六郎又领兵和辽军大战数次,一直把辽军赶到
家门口。在那里,辽国请来一妖道,摆下一座天门阵,与六郎约定一阵赌输赢。六郎前
去观阵,被冷箭射伤不省人事,一巫医胡诌说要医杨元帅的伤非要大辽国母萧太后头顶
的三根黄毛作药引不可。于是六郎的结义兄弟孟良就领下这个任务,潜入辽国,勾结已
经被大辽皇族耶律氏招了附马的杨四郎杨八郎盗来黄毛回到宋营,临走时还拐了一匹宝
马良驹。与此同时,朝庭派出二路元帅穆桂英,又从五台山上请下已出家的和尚五郎杨
延德,众将率队赶奔前敌大破天门阵。此一役中,四郎八郎牺牲,穆桂英战场产下一
子,杨文广也。

        史官们的这个说法在我看来甚是可疑:为何孟良如此轻松地搞到了萧太后的
黄毛?评书里说是孟良的豹头环眼虎虎生威让萧太后看了十分欢喜欢放松警惕,我认为
事情没那么简单。“三十六计”里有美人计,安知孟良为了救大哥会不会牺牲了自己的
贞节依葫芦画瓢来上一招美男计?有老先生搬出现代心理学的观点说孟良虎头虎脑,激
发了萧太后的母性,那就更该考虑孟良会不会犯弗洛依德那个著名的“俄底浦斯情结”
了。

        还有一点可疑的是四郎八郎乃是辽国抓的俘虏 ( 不是俘虏也是奴隶苦工猪崽
等二等公民 ) ,不拿去挖媒开山都算拣条小命撞大运了,怎么能让他们娶公主?唯一的
解释是说萧太后是两个公主的后娘,想方设法虐待她们。

        以上的两个疑问足以动摇传统说法的可信度,更何况在早期的评书中并无
“阵良盗凤发”的故事,只有“孟良盗骨”。说的是孟良潜入幽州城偷回杨老令公的遗
骨。这个说法更不可靠。我们都知道盗骨这种任务应该由孝子来干。有时我们在街上和
人撞了会说“赶着去戴孝帽啊!”这当然是骂人的话,但据我考证,在杨家那样的封建
大家族里,只有直系子孙才有资格戴孝帽,小妈养的孩子,收养的孩子 ( 如杨八郎 ) 就没
这帽儿,没这帽儿也就没有遗产。 ( 可见孝帽还是大有抢的必要的 ) 由此类推,很可能杨
家延字辈的人立了规矩,谁能从幽州城偷回老爹的遗骨谁就分遗产的大头。历史上可能
有过这事,结果是让杨六郎手的小喽罗孟良得手了。但业余小说家和民间说唱艺人觉得
这理由太不崇高了,不愿照实说。所以只好把孟良吹成六郎的把兄弟,义薄云天。吹到
后来又觉得这事不让六郎亲自出马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他们就替六郎开病假,说他被毒
箭所伤,干脆让孟良去偷药引子,神神叨叨是神神叨叨了一点,但好歹比死人骨头有价
值。

        就这样,孟良带着众多局外人的愿望出发了。他的目的是到幽州城里去偷萧
太后的三根黄头发。还有一点就是没人和他说过,但他也必须完成的就是他还得在撤退
的时候拐带回大辽国第一宝马骅骝。

        孟良是如何进入幽州城的评书里含混带过。大概是说他冒充送鱼的人进了
城。这个方法是我们的长辈在抗时期经常使用的,骗骗沧陷区的日本兵还行,但想骗过
幽州城的守卫却不可能。我这么说不是指日本兵笨,不如幽州城的守卫。这的意思是说
同样是守城,守卫本土首府和守卫殖民地就是不一样,不信你冒充小贩偷渡到日本给我
看看?到了日本海关,你没本子再叫太君也没用。综合这个经验,我决定让孟良由下水
道进入幽州城。

        前文我说了,大宋的下水道之巧天下无双,孟良又是黑社会出身。据我所
知,黑社会对下水道的研究又比常人要精神。孟良早在汴梁就常钻下水道,躲捕快 ( 他
们叫“条子” ) ,到了幽州城更是轻车熟路,只等天色一晚他就跳进护城河,游到了城
墙边的排水口,轻轻掀开铁盖钻了进去。

        需发说明的是在出发前一个小时,孟良整整喝下了四升清水,所以在行动中
他一直在排尿,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水生物趁机侵入尿道。这不是危言耸听,我是从
英国人怀斯曼的《生存手册》里看来的。

        但令怀斯曼始料不及的是幽州城的环境极好,大宋的下水道工程之巧天下无
双,但水脏也是天下无双。有人当初做过实验,拿一块一两的银子和一块十两的银子一
起扔进深达一米的下水沟。一个时辰之后,两块银子都只下沉了三分。由此那人得出了
一个结论:物体下落的速度与质量无关。可惜他没做进一步推导,否则完全有可能写出
重力加速度公式,但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当时做这个实验的人是汴梁城环卫所的,
他最后写在纸上的结论只有一条:水质极差,限期整改。

        而在幽州城里则是另一个极端,此城的护城河里没有鱼虾,全是纯净水。根
据我初二学的知识,纯水是不导电的。所以平日里幽州城的守卫就用几根电线把电池和
电灯串联起来,再将电线头子扔进水里。水质一有变化灯就会亮。而孟良潜入护城河的
时候是排出了大量尿液的,那里有不少盐类物质,因此护城河里的纯水变成了盐溶液
了。而我们都知道,盐溶液是导电的,所以幽州城守卫值班室里的灯就亮了。众守卫一
见警报,立马拿家伙,冲向城内的下水道入口堵着。孟良刚一露头,脑袋就让人用大枪
给顶住了。

        孟良是一个很识时务的黑社会分子,所以当有几枝大枪顶住他的脑袋时,他
立刻举起了双手。

        据我的了解,不论古今中外,战时抓到了奸细要杀头。要么活剐要么油炸,
有时粮草紧张就用水煮,要是饮水也紧张就用锅干爆了。区别只在怎么死而不是死不
死。按照这个惯例,孟良就活不了,我的故事也就无法进行。所以我决定让孟良活着混
进皇宫,这就需要如下解释:

        按传统说法,“金沙滩”一战中辽国死了天庆梁王,萧太后死了老公。那时
萧太后四十来岁,正是性欲旺盛的时候,所以要找男宠。

        听我说到这里,我娘子又打断我说辽国又不是没人,萧太后何必要进口男宠
?前朝武则天用国产的就挺好。

        我当然知道武则天的故事,可和武后不一样,萧太后是个 M ,受虐狂。早几
年大辽天庆梁王在世的时候还行。现如今大王一死,整个一大辽国萧太后最大,从朝臣
到草民谁敢动她一指头?她一再要求都不行,辽国人不是傻瓜,万一这老娘们翻脸怎么
办?

        而武则天则不然,根据我在大学历史系的毕业论文考试,武后是个 S ,她要
在朝中找几个自愿挨打的并不困难。据说那些大臣在被她扒光之后一阵猛抽,一边挨打
还要一边喊:“皇上圣明!让鞭子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讲这话的时候胳膊给我娘子掐了一下,她告诉我说没影子的事儿不要胡
编。天地良心!我讲的都是历史!刚才那一段是我推导出来的。材料就是高尔基的《海
燕》和陈凯歌的《霸王别姬》。

        我记得我刚看《霸王别姬》还很小,什么都不懂。后来又看了王小波甚至萨
德,才渐渐明白 S 和 M 。从此我明白了用大刀片子拍人屁股对 S 来说是很有气氛的事。而
萧太后作为一个 M 则不然,她的大臣们在卫兵的威逼之下一边战战兢兢地用鞭子扫扫她
的脊梁一边大喊:“太后恕罪,小的该死!”往往扫上三两下喊上七八十声就昏过去
了,这是 M 最憎恨的事。由于这个原因,萧太后杀了不少人,人头在宫门口挂了一串,
后来者一见这个更不敢下手了,于是人头越挂越多。

        基于以上因素,萧太后要引进外国男宠。孟良夜入幽州,依律当斩,但他运
气好,赶上萧太后选洋老公,就给人押进了宫。

        当时和孟良一起入宫的有宋人二十,蒙古人二十,俄罗斯人二十。萧太后虽
头顶有三根黄毛,但血统还是以黄种为主,排斥老毛子;又因为听得谣言,说蒙古身体
很臭 ( 这是诬蔑,要让成吉思汗听了去非抓她先奸后杀不可 ) ,故选男宠主要是在二十宋
人间进行。

        据我考证当时的二十宋人中只有孟良最合萧太后之意,由大辽皇公贵族组成
的评委会对他的评价是四个字:“车轴汉子”。需要说明的是这里说的“车轴汉子”并
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所理解的意思,即身材矮小粗壮。在我的理解,评委会的这句话是
指孟良的小弟弟十分了得。这个荣誉称号不是凭空乱来的,不信你去查司马迁的《史
记》,那里就说嫪毐的小弟弟可以当车轴用。具体情况司马迁没说清楚,这是因为他没
有器材实验。我在大学里的一位老师就坚持说嫪毐的小弟弟不是车轴而是发动机。后来
此人因为经常在公共汽车上显示自己的发动机被治安拘留了,不久移送疯人院,天天打
镇定剂,越打他的露阴癖越严重,到后来吓得疯人院里的女医生都不敢吃香肠了。最后
还是做了一次手开颅手术割了点东西下来才算好。不过那一刀显然割多了东西,这老师
从此就傻了。在那以前我看了部美国电影《弗兰西斯卡》,那里的一个女演员生活在麦
卡锡时代,也被人用手术刀修理了脑袋。由此可见美国的人权状况也不好,没资格乱指
挥。黄仁宇说国民党是让想不让说,其实咱们也一样。文化革命里也没有真正限制人的
思想,它只是对一些乱说话的人进行了专政,割了舌头。而另一些人,比如林彪,天天
盘算着抢班夺权,只要光想不说就没事,一干就完了。这里又得用上《大话西游》里的
一句台词:“ 571 只是一个想法,还没有变成现实。”

        但只要是做手术,不管是割舌头还是下脑仁都不如未央生。不过他那样通过
手术改造属于作弊,不能算真正的车轴汉子,只能给什么神油做做广告。可无论如何请
你记住了,如果哪天你女朋友也夸你是“车轴汉子”可不要太高兴。据我了解,现如今
的女孩少有读《史记》的,她们这么说多半是在骂你脖子洗不干净,油渍麻花像大车
轴。

        再说萧太后看中了孟良的大车轴,使用了几次感觉甚爽,就放松了警惕。孟
良身在辽营心在宋,在此期间拔了她头顶三根黄毛,联系上了给辽国的两个公主当男宠
的杨四郎和杨八郎,在某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劫了大辽第一良驹骅骝马叛国外逃。

        对于“孟良盗凤发”,我的解释就到这里了。这个解释中有太多的巧合,对
此我又有新的解释:无巧不成书。如果我照实说了,兴许你就不爱看,但这也是在研究
历史,所以我还是准备把历史的真相写出来。

        孟良夜入幽州城,被巡城的哨卫拿获,本应问斩。但那时正逢大辽国建设时
期,劳力缺乏,所以就想把所有罪犯俘虏奸细拿去当苦工劳改。

        孟良在劳改队开矿时联系上了同组的四郎八郎,密谋叛逃,当时四郎八郎俱
已当上劳改小队长,手里管了四个人,不愿外逃,孟良以北宋大将军的官职诱惑良久他
们才决定放弃现有的一切南奔。三人南下时从劳改队拐了一匹拉石头的驴,回到宋营后
为了不致太丢人就说那驴是辽国第一宝马。可惜宝马不争气,南下的路上一阵猛跑,坏
了内脏,到宋营才可了三天就病死了,孟良一伙为掩盖真相,又谎称马儿因思念故土绝
食而死。后世称之“骅骝向北”。几十年后,王佐又用这故事骗过陆文龙。

        最后要说明的一点是孟良从辽国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拔萧太后的黄毛,南奔
回国的路上拔了三根驴尾巴毛充数,本想医死六郎算了,不想六郎命贱,倒给治好了。

        六郎伤愈,和穆桂英率众将大破天门阵,四郎八郎等人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挂了。

        我的故事讲完了,在故事的结尾处六郎又陷入了孤独,因为他的父兄都是野
蛮的悍将,所以他们死在阵上了,而六郎却是好人,所以他要在这世上经受更多的磨
难。对此,我实在没什么可以多说的,迄今为止,我只能肯定一点,那就是六郎永远不
会被围疯,因为他是一个忧郁的人,而不是一个愤怒的人。当年有句口号:“做个勇敢
的中国人,热血唤醒中国魂”。六郎不勇敢,所以他不会流血,所以张志新那张千古悲
愤的脸我们不会在六郎那里看见,但这同时也注定了他要久苦下去,因为六郎不是猪。

        我娘子在听完这一切之后告诉我说公司取消《杨家将》的计划了,因为 RPG
游戏成本高盗版多,不赚钱,这就是说我讲的一切东西,历史真相也好,胡编借口也
好,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六郎还是得从我的故事里无可挽回地走进刘兰芳的故事里。

        我曾经致力于推出一个不荒谬的结论来证明我的故事是真的,现在看来没有
什么必要了,海德格尔曾经说存在的问题不仅尚无答案,而且甚至该问题本身也是晦暗
和茫无头绪的。与之类似,我现在面临的这项工作直至如今也是茫无头绪,也许该工作
根本就没有头绪。当年康德在他的书里提出一个疑问,他认为存在同样令人信服的证据
来证明两个相悖的假设: (1) 宇宙有开端; (2) 宇宙存在无限久。在这样的一个命题前,
康德傻掉了。因为这两句话好像竖起了两面坚硬的墙,把人夹在中间,与之类似的是现
在我遇到的一个命题: (1) 我要用荒谬的结论来证明历史的荒谬; (2) 我不知道用什么来
判断荒谬与否。这两个条件都是可以肯定的,在他们面前,我也傻掉了。该命题是一条
茫无终极的长链,我只有不停地远行,去寻找它那个位于无穷远处的端头。

        当年我在师大历史系的课堂上常常会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现在大多数都想
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是在毕业后收拾东西的一刹那脑中闪过的一个疑问:“历史是什
么?”

        在我眼里,历史充满了疑问。到目前为止,我尚未发现任何一个证据能将其
证伪,波普尔说,一个命题如果不能被证伪,那么该命题就不是一个科学命题。如此看
来,我的历史实际上就是一个待证的非科学命题,我要穷毕生之功去寻找答案。罗素先
生说所谓数学就是这样一门科学,在其中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所讲的是什么,也永远不
会知道我们讲的是不是真的。这样看来,他的数学和我的历史是一个样。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命题不需要证明即可成立,这就是人们无条件承认
的公理。欧几里德的学说就是建立在几条公理之上的,经济学里著名的“市场有效性假
说”,它也是建立在三个预设基础上的,还有投资领域里的波浪理论是建立在八浪结构
的基础之上,如果你要接受以上理论,你就得无条件服从他们的预设,视之为公理。

        明白了这些道理,我突然很后悔当初没有找我们的历史教授讨教一下,历史
是建立在几条什么样的公理之上的。

        我可以假设上帝存在,那我就要做一个苦行僧为自己祈福,希望死后上天
堂。我也可以假设上帝不存在,那我就可以放荡一生,不怕死后下地狱。我也可以都不
假设,那我就说: TO BE OR BOT TO BE , THAT IS THE QUESTION ,帕斯卡尔说诗人们都
生存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就是说的这第三类人。该类人中有个代表性的人物,叫做卡夫
卡,他说:“我现在在这儿,除此以外一无所知,除此以外一无所能,我的小船没有
舵,只能随着吹向死亡最底层的风行驶。”在我的理解,卡夫卡也遇到了和我相同的疑
问,我俩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还能确定他的存在,并以此为基础进行推导,而我不行。

        实验主义者杜威说过,三段论,历明学之类的逻辑便是用一般的真理去支持
那些没有它支持就站不住的事物。我在大学里学过三段论,当年有个印度留学生也传授
过我因明学,但我没有一个出发点,所以我的历史站不住,换言之,我的历史是荒谬
的。

        罗尔马告诫我们:人活着可以接受荒诞,但人不能生活在荒诞之中。一个中
国人在引用该话论证诗人自杀的问题时下了这么个结论:要么诗人疯了,要么历史疯
了。

        作为半个诗人,我不敢说历史疯了,但正如所有精神病一样,我又不愿承认
自己疯了。这本是个两难命题,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包括我自己在内,还没有一个人
能拿出任何证据来证明是诗人疯了历史没疯或是历史疯了诗人没疯,或者是二者都疯
了,又或者是二者都没疯,说这话的刘小枫疯了。所以我可以小心地在此做一个几头都
不得罪的假设:历史和诗人和刘小枫和我和杨六郎都没有疯,那我现在要做的就如当初
杨六郎所做的一样:艰难地活下去,然后大胆地证明或证伪我的假设。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免费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