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用想象温暖现实

张来福

用想象温暖现实（一）
郭江涛 / 城市画报


《龙猫》


2001 年就要结束的时候，这个城市多了一个“龙猫之家”的模型，它随 CD 附送。就像新年这个预定中必然发生的节日一样，日子显得温情起来，喜悦就像红色的节日标语一样触动人心。

2001 年，宫崎骏完成了他的全新动画电影《千与千寻》，同时又一次创造了日本电影史上的票房纪录，在眉飞色舞的商人眼里，评价宫崎骏的创造力的惟一参数就是赤裸裸的物质积累，纸币决定一切。

宫崎骏就是一棵摇钱树。他商业吗？

2001 年的宫崎骏，依然坚持着他的手工绘画原则，无声地抵制着泛滥的机器加工业，履行着艺术的原则；在《千与千寻》中决不重复过去的故事；坚持的是从来都不曾改变的创作意念。

他怀疑人类的所做所为，在怀疑中不断自省，他试图在创作中完成自己的心路历程，于是在《千与千寻》中，成长成为他更加现实的一种思考。

毫无疑问，宫崎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艺术家，而在他的童话世界里可以找到现实的出路吗？

2001 年，我站在珠江新城的东边像往常那样看着夕阳西下，简陋的民房已经被高尚住宅替代，泥土路消失成笔直宽阔的水泥路面，菜地被妆点成人工草坪，没有感觉，只是如一只渴望寻找回往日快乐的“狸猫”般转身离开。而身后是久石让为《幽灵公主》创作的交响诗，东方的悲伤与抒情涌动，虽然，表面上这并不是一个适合悲伤和抒情的年代。

在宫崎骏动画世界里，他把纯真留给孩子，而将沉重的思考附加在已经没有纯洁的成年人身上。于是，宫崎骏，孩子，带着恐惧的成年人，一起运用自己的想象力。

恶之花

米兰·昆德拉说：如果人类世世代代心中都存在一种恐惧，这种恐惧必定有其来由。

很显然，宫崎骏是相信这样的恐惧的，否则在 20 年的创作生涯里，他从来都不重复自己要讲述的故事，却在主题上始终坚持着对人类的怀疑，对战争的厌恶，对自然的神往。

在他的半自传体作品《红猪》里，宫崎骏让厌恶战争的飞行员心甘情愿地变成一只猪，他的寓意直接还带着一种冲动，人类要拯救自己，首先就是要羽化为非人，在一个区别于人的空间中等待重生。而在他的第一部作品《风之谷》里，他视战争为破坏世界的瘟疫，当娜乌西卡在自己培育植物的小屋里独自哭泣的时候，那些植物显得美丽而绝望。在《天空之城》里城堡，桥，流水，蝴蝶，风车在天空那样洁净的蓝色帷幕下安静入画，这是宫崎骏的世界，在创造力的背后是一个人对自然世界的向往，当美丽的城市在欲望的膨胀中毁灭以后，剩下的是象征着自然的“根”，在空中升腾，生长，宫崎骏将自己的向往全部凝聚在那个神话中的空中城市里，“根”在，这世界还在。而在他最乡土，最纯朴的作品《龙猫》里，他对自然的神往带着很明显的崇敬的态度，万物皆有生命，包括空气中的一粒尘埃。天真的姐妹与憨厚的龙猫一同守候巴士，一起让种子发芽的场景渗透着温暖的趣味，而龙猫也成为以后宫崎骏作品的一个标志。

人总是这样，在一刹那间，被分成相互竞争的两种角色，在一种无法避免的自我矛盾中去探询是与非，真与假，生与死，善良与邪恶。

我们以人类的眼光注视自然的万物。同样的，自然也在注视着我们，那眼神，拥有平静的假象，但暗涌中的惶恐正慢慢迈向毁灭。

在宫崎骏的动画世界里，在纯美，斑斓的笔调下，人类的 “恶”成为一种无法节制的洪流在鲜亮的外衣下无情地摧毁着我们的感官世界，人与自然，是不可调和的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 1994 年，宫崎骏完成了他的《平成狸和战》——狸猫们为了捍卫被人类不断侵占的家园，决定与人类展开较量，夺回森林这个它们赖以生存的乐土。这是一次彻底的战争，人与自然的交锋在狸猫的催化中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而实际上这样的战争是宫崎骏在长期地怀疑人类的过程中必然要爆发的，是他心灵内部的一次对决。只是到了最后，故事从无穷的想象里很自然地向现实过度，狸猫的力量对于人类实在是微不足道，少数的狸猫变成人开始了人类的生活，而更多的狸猫在哀伤中看着家园被人类侵占，却无能为力，宫崎骏同样也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人与自然根本对立，人类生存与环境的原生态究竟谁更重要？

在狸猫成为人的现实结果下，《平成狸和战》成为宫崎骏创作历程中最忧伤的一个驿站。

为了走出忧伤的困境， 1997 年，宫崎骏创作了自己动画生涯里史诗般的《幽灵公主》，故事在久石让创作的悲凉乐曲中拉开帷幕，阿西达卡王子由东往西穿越日本，去寻找邪恶的根源，遇上狼女幽灵公主，两人一起拯救人类恢复被破坏的森林。宫崎骏为这个古老的传说赋予了新的生命，《幽灵公主》的意义在于，在毁灭来临的时候要有承担自己的过错和改变的勇气，自然是无法被取代的，而人要依靠它。

仿佛是在梦境中，绿色的植被重新覆盖山谷，森林开始重现生机，精灵找到回家的路，耳边依然是弦乐的篇章，依然有战栗的音符间歇在悠扬的旋律里，那是因为在人与自然之间，绽放着鲜艳的恶之花，它是恐惧的来由。


用想象温暖现实（二）
郭江涛 / 城市画报


《千与千寻》

与宫崎骏前 20 年创作的主题不同，《千与千寻》里没有战争，没有田园的回归，没有人与自然的交锋，这是一个单纯的关于成长的故事。

任性娇气的小女孩千寻不小心迷失在欲望之都——汤婆婆的家。父母因为禁不住食物的诱惑而变成了猪，千寻的名字也被汤婆婆偷走，她变成了游离在世界之外，没有来由的“千”，于是“千”要寻回本来的千寻，还要拯救父母。

在必须经历的磨难中，千学会了忍耐（毫无怨言地做着汤婆婆安排的苦工）；学会了尊敬（帮肮脏的罗神洗去身上污垢）；善待常人（让无根漂泊的蒙面人有一个躲避风雨的所在）；要有诚实的品德（帮白先生归还了他偷来的宝物）；找到属于自己的爱（为白先生找回失落已久的名字）；实现自己的诺言（让父母重新变成人）。

宫崎骏以东方固有的美德完成了一次奇异的成长礼，而在千寻的故事这条主线上由延伸出另外两个小枝桠。

蒙面人的故事——漂泊无依的蒙面人偶然地走进了欲望之家，他贪婪地毫无节制地狂饮暴食，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就要在膨胀中走进死亡，好心的千带着他逃离了这个充满欲望的世界。

汤婆婆的宝宝的故事——如果没有千，宝宝将永远被禁锢在望不到风景的摇篮里，他已经成年的身体上有一个不可能长大的脑袋，一次意外的事件，被魔法加身的宝宝得以跟随千做一次短暂的旅行，他终于明白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可怕的病菌。成长需要的是一个广阔的世界。

铁轨从水面上突起，列车准时出现，开往另一个善意的角落。千、蒙面人、宝宝在黑夜的旅途中静静地守候各自的光明，直到远处透出一道微弱的灯光。

在这样的情节里，宫崎骏开始为自己的故事寻找一个合理的结局，千站在汤婆婆面前，她面对的难题是在一群一模一样的猪里，找到自己的父母。

千说：他们根本就不在这里。

于是，附在千身上的咒语自动消失，千从汤婆婆手里拿回了自己的名字，她完成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可以回到人类的世界里。

此时此刻的宫崎骏，将无忌的童言升华成开启世界之门的箴言，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终其一生在他的墓志铭上写下了一个“无”字，以纯洁之心去应对原本纯洁的世界，一切才归附于平静。

走出汤婆婆的家，父母已经忘记了发生的变故，因为他们自身的欲望太多，只有千寻留下了生命中的烙印。在父母（象征人类）的未知中，孩子的心智悄然成熟，而世界默默地为其微笑。

在《千与千寻》里，战争被隐喻成心灵的磨难，自然被纯真替换，电影里那些远去了的古建筑是宫崎骏在向自我的田园回归中的一丝惆怅，毕竟已经回不去了。

每一个人都无法避免成长。在人与自然的对决中疲惫的宫崎骏回到了现实世界里，他决定用成长的主题去实现自己在对世界的怀疑，而与以前仅仅是在怀疑中表达一种人与自然对立着的情绪不同，他这次想说的是，如果每个人都是“千”，人与自然就纯洁的浑然一体了。

而我想问，此时的宫崎骏，是否会感觉到比《平成狸和战》里更深的无奈与悲哀呢？


宫崎骏作品年表 :
《风之谷》 1984
《天空之城》 1986
《龙猫》 1988
《魔女宅急便》 1989
《岁月的童话》 1991
《红猪》 1992
《平成狸和战》 1994
《梦幻街少女》 1995
《幽灵公主》 1997
《千与千寻》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