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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5-8-15 16:4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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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刚刚拍完离现场最近的火场特写,我又回到了藏身的小楼。
当我准备发片时,忽然一声闷响,又炸了!2点44分,一团黄烟。
我之前看到的是黑烟和白烟,夹杂着一小部分蓝色和其他彩色的烟雾。这坨让我惊了,太醒目了。
这个时候我听见火场外的消防员冲着火场内高喊:赶快出来!又爆炸了!
里面的消防员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外面的消防员接着高喊,随即打开了警报器,刺耳的声音传遍事发地点。消防员才醒悟过来,狂奔出去。
我一看情况不对,迅速装起设备,飞速冲下楼,重新奔跑回小树林中。
在树林的阴凉里,我一边发稿,一边惴惴不安地听着外面的情形。犹豫自己是不是要退的更远一些。但听声音,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头顶树叶缝隙里透出的天空是蓝色的,那坨黄烟似乎很快散去了,并没有更严重的后续。
4:10,我发完稿子。准备再回到现场看看情况。
离爆炸点最近的那些消防员撤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这次真的安静了。
8.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等。
但我又不想走,因为消息说防化部队要进来,消息还说废墟内还有两个未燃烧的危化品储存罐,有爆炸危险,准备人工引燃。
跟其他媒体单位不同,我们报社只来了我一个记者,守住这第一现场,就特别重要。
同事也发来了前来执行防化任务的北京卫戍区的联系人。他却还没到滨海。后来到了,却又说,现场太危险,他自己都进不来,让我“想其他办法进去”。我没告诉他自己就在里面。
在我长长地等待期间,几个老朋友,冯小豪、浩哥、杨老师几乎先后脚来到滨海,并且很快向着现场靠近。
我向三个哥们说现场可以偷偷进来。浩哥是最先到外围的,但不幸的是,他没能避开武警。被“两个人架出去了”,相机还被没收,闯入失败。
小豪和杨老师在外围拍了不少片子,小豪甚至用手机即时发了一个图片专题。然后几经辗转,他们趟过一条小河沟,终于来到我藏身的地方。
5:50,杨老师和小豪到了。
杨老师帮我带了一瓶水。这瓶水是我从早上起床后喝了一袋牛奶之后,入口的第一口水。真的感觉就是救命水。
我早饭就着牛奶吃了一袋奥利奥,中饭在警戒线内没有吃,虽然带着饼干,但没有水,干巴巴的也吃不下去。9个小时在燃烧的爆炸现场滴水未进,口干舌燥,肚里又空的让人心慌。
9.
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让你们如此关心。
对于进入现场,我是几乎没有什么顾虑的。也没感受到太多的危险。但我的朋友们却有不同的反应。
中午进来的时候,超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之前我们一直在联系,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发给了我。听见我说自己偷偷进了现场,她马上挂断了电话。
后来,我的好友小猪在微信里说,超给她打电话哭了,说我进去太危险了,但她知道“劝他出去也没有用”。
下午小白给我发微信,骂我“神经病,为什么要跑到离爆炸地点这么近的地方”,让我马上退出去。我骗她自己已经出去了,她又让我在微信发送自己的位置给她。。。整个下午,她都在劝我远离现场。她说:虽然我很敬佩勇敢的记者,但我一点也不想你去担任那个角色!
微信里,有无数人鼓励我,嘱咐我注意安全,把最新的他们知道的消息发给我参考,有些“危险信息”,我甚至重复收到了十几次。也有朋友把各种援助信息发给我,晚上找旅馆时,曹政童鞋还主动提供企业赞助的免费住处,可惜当时我已经找到地方了,辜负了同事一番美意。
谢谢大家。
10.
18点左右,一小队穿黄色防化服的人进入现场又出来之后,现场就没有新的情况了。外面的朋友一直提醒我们傍晚可能要人工引爆,但我没有发现任何要引爆的苗头,也一直没有撤离。
18:30,实在等不下去了,引爆的消息越来越急迫。小豪和杨老师跑出去拍对面的居民区损毁情况去了。
我也随即跟了过去。
离爆炸地点仅仅几百米的地方,就是万科海港城的居民楼,此时已经一片狼藉,没有一处窗户是完整的,室内的杂物抛洒出来,遍地都是。
我不知道昨晚这些居民室内,究竟发生了怎样的震颤,因为杂物竟然被甩出来洒在爆炸地点的方向,爆炸的冲击波不应该把物体抛到反方向去吗?
我一直不得其解。
居民楼下的小汽车全都车体变形,玻璃全碎了。
被子被抛出来,挂在车上。
各种衣物,杂物
锅碗瓢盆,和一束手捧花。
美好的梦想和现实的生活,全都被震落在地。
钱,遍地的钱。我们不能捡。
小朋友的玩具
还有好多好多东西,冯小豪甚至看到了情趣内衣。。。
这些都被瞬间抛出了正常的世界。
每个人的生活都像是一个陶罐,里面藏着很多东西。但它太脆弱了,一次震撼,就碎了。
我们辛辛苦苦攒的钱,买的房子,买的车,一瞬间就破碎了。
我们花了无数年时间,给自己囤积的各种生活用品,一瞬间就消失了。
甚至生命——不能想象生命。
可是只要生命还在,上面的那些东西丢了又有什么呢?
看到这些场景时,我才明白了什么,叫“身外之物”。
除了生命,一切的其他,都是空。
11.
我们三个人只拍了几分钟,就被警察发现了。
收了我们的身份证,盘问,搜查。
因为看到很多警察市民阻止记者拍摄和报道的消息,我们没有说自己是记者,而是说是学生,因为好奇而进来。
我觉得我们的谎撒得很低级,不会有人信的。我们的书包里就是相机和电脑。
我的身份证还是自己在传媒大学读书时的,地址也写着学校。
警察竟然没有表现出一眼识破谎言,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相信了我们,但他们最终也没有戳破我们,没有要看我们记者证,反而口气舒缓下来,说搜查我们是为了居民财产的安全,为市民负责,也为我们自己负责。
搜查的时候,他们让我打开书包,翻出口袋,我说你们自己来搜吧,他们却不敢。我相机里的内存卡已经掏出来藏到裤子内口袋了,里面没卡,一个警察说是不是藏在身上,双手搜了一下我身上,比较潦草,没有发现卡。又让我打开手机,把手机拍的照片一张一张删掉。之后又打开电脑,我的电脑是待机状态,开机后的桌面上放的就是现场照片,我也逃不过去,就把电脑上照片删掉了,他们还机警地发现了我另一个放照片的文件夹。
我不认为我们的“学生谎言”能骗得倒人,但警察的态度真的很复杂,并没有完全尽职尽责,表面上搜的很严,却又漏洞百出。
出来后,我才发现,我是三个人里被搜得最仔细的,还删掉了手机照片,还删了电脑照片。
在搜查结束后,出来之前,一个警察还大声呵斥我:“脱掉鞋子!”他怀疑我在鞋里藏了东西,真是too young,too simple,还让我掀开鞋垫看。当然他一无所获。
我们出来了。
12.
整个下午都在现场藏着,外面的医院也没有拍更多片子,消防队和防化部队也没有拍到,还是有很多遗憾。
出来后我们走了几百米,然后打到了车,戴着口罩的女司机问我们是不是家属,我们说是媒体的。
下车时,她不肯收钱,说“你们太辛苦了”。最后我们还是给了钱。
晚上8点,吃上了饭,就在医院下面的志愿者那里拿的盒饭,在草坪上一坐,填饱肚子就好。
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时,一个记者忽然说:朝格图自杀了。
朝格图,原新京报深度报道部记者,现在深度报道部已经没了。
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听见朝格图就说:我还去过他家呢,睡过他的床。
是的,三年前的事情了吧,我跟新京报的朋友去了与朝格图合租的房子里,他出差不在,晚上我睡在了他床上。
他有一个大书架,有一只很大的白猫,很温顺,晚上,白猫就跟我一起睡那张柔软的双人大床。
我一直想养那样的猫。。。
现在白猫的主人已经不在了?那只猫又怎么样了呢?
朝格图是抑郁症,跳楼去的,没有给世人抢救的机会。
看了一天的地狱,又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又少了一点希望。
一个与我有着奇妙的联系的人,我早就听说过并且心有敬意的人,与同一只猫睡过同一张床,却没有一面之缘的人,去了。我的感受是奇怪的。
觉得,世间的事情,也不过如此罢。
13.
又是一个凌晨,睡之前,看到朋友圈里,有朋友在说:
“零点到了,旧的一天,该删除了吧!”
可是我不能删除。
我看见有新京报的同仁在怀念朝格图,她写了一段歌词:
a
“叫我怎么能不难过,
你劝我灭了心中点火,
我还能够怎说,
怎么说都是错。”
这一天,奇怪的一天,满满当当的一天。结束了。
小白说,我就是作。她让我明天一早就回北京,发送实时位置给她。
我的网名是“小心和小欣”,很多人以为是两个人的名字,其实我只是在说“小心这个叫和小欣的人”。而今天,有太多人跟“和小欣”说:小心!!!
我承认,作,我是有一点。但我现在想的是,在看到和听到越来越多今天这样的事之后——
我,还能走多远?作多久?
end
by 和小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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