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生活 浅灰色橡皮

张来福

　　刚上一年级的小女孩，坐在桌子前面咬着铅笔头，突然回过头来，妈妈，思念这个词怎么解释？

　　那时候她穿着白色的纱裙，脸在氤氲的光气里朦胧而洁净，像真正的小天使。字典里面的解释只是一些黑色的方块，找不到排列组合的方法，在深沉的学问里流离失所却不明白真谛。  

　　这是外表看起来很干净的房子，有温暖的红色墙面和在嘴唇上涂抹一些异样色彩的女子。她们站在二十岁的尾巴上踮着脚远远地望，却找不到方向。


　　楼道里有透明的蓝色玻璃窗，一个短发的女孩子坐在窗下的栏杆上摇啊摇，大眼睛的男孩子从里面的游戏机房里满头大汗地跑出来伸出手要水喝，驾轻就熟。


　　夕阳如此之艳。  

　　广场上十五岁的女孩，弯下腰去抚摸一只小狗。一群女孩子唧唧喳喳地走过淑女屋，背着 ADIDAS 的包包，穿着仿冒的 NIKE 鞋，五十元一双。


　　金钱这个概念真是模糊。 1931 ’ s 里卖旧上海盐汽水的女孩，穿着黑色的自染的喇叭裤，头上是昨天才在附近做的发型，顶着一堆赤红色的乱草，在一些做作的人里像一条鱼一样穿来穿去。

　　他们生活在生活表面的下面一层，偶尔上来透口气，带个面具。

　　刚刚抚摸小狗的女孩子，连手都忘记洗，拘谨地踏进去，昏暗的灯光立刻就给她镀了一层金。这灯光全然忘记外面明晃晃的大好天气，年轻女孩连笑都不敢笑，坐在桌子面前拼命想要装出一副一九三一年的淑女样。  十七岁的真正的乖乖女，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五十岁的女教师抑扬顿挫地讲，写作文的第一条啊，是要跟着党的路线走……


　　有人在说小话，有人故作矜持，有人神色落寞，有人专注得眼睛发直。下课的时候，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聚作一堆，那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奔向门口的 IC 卡电话亭，偷偷摸摸地拨了昨天才得知的他的传呼号码。回到教室才看见因为他忘了把传呼调振动导致被老师叫去训话，女孩一阵懊恼，悄悄地在课桌下面把写着传呼号码的小纸条撕掉了。

　　每天晚上女孩都和那个男生一起走回家，聊很久，主题总是男孩喜欢的那个女孩。女孩聊着聊着总想到为他人作嫁衣，就有一些些难过。男孩没心没肝地挥挥手，上了公共汽车。女孩呆在原地很久，想，为什么我不漂亮呢？  上大学之前的欢送会。从来没有喝过香槟的男孩女孩们装作纯熟的样子说干干干，饭馆里一片狼藉。老板娘送了一批又一批毕业生，司空见惯。

　　第一次面试，紧张得把一包餐巾纸全用来擦汗。等到见到未来上司的时候，女孩精心化的淡妆已经被太阳晒得一塌糊涂了。

　　跟同事在酒吧喝酒，被一个单身男孩送回家，遭父母大骂一顿。

　　初恋的男孩碰到了，转身走开。  

　　第一次上网，把背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网址敲进去，也不回车，开始耐心地等待。半个小时以后网吧的老板看见她的屏幕上还是一片空白，好心地替她敲了一下回车。


　　八秒钟后，女孩尖叫起来，电脑坏啦。。老板伸个脑袋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用 FLASH 做的网站，网吧里没装 FLASH 播放器，屏幕上弹出窗口询问是否要下载而已。

　　一角钱的袖珍新币发行之后，女孩开始收集新币。每天都捧着不小的一堆硬币回家，用紫色的胶带纸小心地五个五个缠好。看着满满的五个存钱罐，女孩很有成就感，像是小时候一分钱一分钱地存零花钱一样。

　　第一次披上婚纱，女孩脸上焕发出惊人的美丽。幸福的平和的笑容藏在婚纱照后面的一排大头针里，走了形。

　　女人尖利的声音，你给我滚。


　　玻璃摔碎了，孩子在发抖，男人愤怒地一巴掌过去，女人的尖叫和哭泣声在晒不到阳光的屋子里久久的回荡。

　　年轻的母亲一个人接送女儿上下学，有天早上快要迟到了，自行车却在半路爆了胎。天下着大雨，她咬着牙用爆胎的车子勉强把女儿送到学校，转身自行车前胎也爆了，她一头栽倒在泥水里，狼狈不堪。

　　公司里的一个同事，别有心计地在情人节那天送了年轻的母亲九十九朵玫瑰。年轻母亲看在玫瑰的份上勉强在咖啡屋里熬了半个小时，终于忍不住告辞。


　　事后她自嘲地说，还是学不会浪漫。

　　她有个女儿。有个活泼可爱的小孙女。她有时候会早起去打太极拳。她过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