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福抢鱼的故事

谢轩骞

作者：谢轩骞 [转载请注明作者及博客链接]

孔福中专毕业后进入了一个机械厂做技术员。这个工厂不算大，有五百多名员工。工作几年后，领导看他的表现还不错，也热心厂里的事，就让他在工作之余协助工会做一点儿事。具体地说，就是哪个同事家里有困难了，帮忙照看一下；还有就是帮忙购买/分发劳保用品和过节物品给大家。这是在九十年代初，很多单位逢年过节会分一些鱼啊肉啊、油、大米等等给职工，算是传统的福利吧。现在不一样了，好像多数企事业单位都直接发钱，不发东西了。很多人很怀念发东西的日子，不是因为那些东西有多好，而是和发钱相比，发东西似乎多了些人情味，回想起来很温馨。

有一年，不知厂长怎么忽然突发奇想，要承包一个鱼塘，和工会的同事商量。他说，春天咱们把鱼苗投下去，雇两个人喂鱼，冬天前捞出来分给大家。他给大家算了笔账，细节不说了，反正比去市场上直接买便宜吧。承包鱼塘就这么简单？因为没人真的干过这个，大家对这个建议有点儿含糊。厂长接着说，鱼塘还有另一个用处，一些和咱们有业务往来的客户，挺爱钓鱼，咱有自己的鱼塘，不用去别的地方了，这样能省下不少业务费。领导这么说了，工会还能有什么意见啊，只能拿出职工福利的钱养鱼了。

那个鱼塘和工厂大约有两小时的车程，承包费还真不贵。他们放了鱼苗，又雇了两个人喂鱼。下面的问题来了，得有人看鱼啊，要不有人偷鱼怎么办？经人指点，他们找了一个当地的村民。这是个什么人呢，直说吧，就是一个在当地有些名气的痞子。村民们倒不一定怕他，但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主动去招惹他的。据说只有这样的人才看得住鱼塘。这个人很爽快地答应了，但他提出了一条，平时我帮你们看鱼塘没问题，但收鱼的时候我不管，你们自己来。孔福他们想，收鱼的时候我们自然在现场，也不需要你帮忙看着了。

养鱼的事情就这样进行着。工厂每隔一段时间会派人去鱼塘看看。拿了工厂的工资，看鱼的痞子的工作还是相当敬业的。他偶尔也会自己钓鱼玩，但绝不许其他村民在鱼塘捞鱼。大家对这个也理解，整天守着鱼塘很无聊，他自己钓点鱼消遣一下，鱼也少不了多少。转眼，深秋了，收鱼的时候到了。他们发现，鱼好像不是很多。没人偷鱼，也没有什么鱼病发生，鱼怎么少了呢？有人指点他们，这个鱼塘好久没清过了，塘里有不少黑鱼，投的育苗不少都让黑鱼吃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除了鱼的产量少点，一年下来大家合作的还是很愉快的。工会讨论了一下，今年收鱼的同时把鱼塘清理一下，就是把水抽干后晒一些天，明年继续养鱼。他们定下了收鱼的日期。看鱼塘的哥们儿对他们说，收鱼那天我不来，到时候你们多来点人吧。这句话的深意是收鱼之后孔福才领悟到了。

收鱼那天，一些领导有别的事情不能来，让孔福带队。或者说领导都没太把收鱼当回事吧，无非就是把自己的东西从外边拿回家里来，不是什么大事。个别人在晚上趁着没人偷条鱼吃，这是可能的，但大白天、又有不少人看着，能有什么事儿。孔福带着二十几个同事去帮忙收鱼。一大早，他们就到了，看到水已经抽走了一些，池塘浅了不少。鱼工一边继续抽水，一边跟他们介绍大体的收鱼程序。天更亮了，池塘的水也越来越少，不知怎的，周围的村民越聚越多，不少人还拿着捞鱼的家伙。因为收鱼的时候，鱼会受惊，水又浅，有的鱼会蹦到池塘边。有人顺手把鱼捡走了，谁也没办法，也不可能去追，可是有人是带着抄鱼的家伙来的，这可就不一样了。

孔福觉得不太对，和鱼工商量了一下，决定马上开始收鱼。看到他们要开始收鱼，一些村民们等不急了，抢先开始下塘捞鱼了。孔福懵了，他们真敢抢啊？怎么办啊？刚进厂的小张拉住一个拿着网准备下塘捞鱼的村民。两个人拉扯在一起，虽然还没有打起来，但不分开的话，肯定得打起来。孔福赶紧上去了，那面也有几个村民围了上去。一个村民冲着小张大声喝道：“赶紧松手，要不我就把你扔到水里去。”小张的倔劲来了，就不放。孔福一边安抚小张，一边把他抓住村民的手松开。能捞多少鱼不是大事，伤到人事情就大了，谁受伤都不值。真有肢体冲突，他们这二十几个人弄不好都很难离开这个村。小张不太心甘地放开手，对孔福说：“咱们怎么办啊？”这是他们厂的人也都聚过来了。孔福灵机一动，大喊一声：“还等什么，赶紧下水捞鱼。捞多少是多少吧！”于是，他们这二十几个人也加入了抢鱼的队伍，只不过他们抢的是自己的鱼。

这时，孔福才领悟了看鱼人让他们多带点儿人的真实含义，因为他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平时对单独的村民，这个看鱼人是不怕的，但是几百个村民一起来，他也罩不住，所以他就先撤了。孔福做好了挨批的准备，毕竟收鱼的事完成的不好。了解到当时的情况后，领导没有批评他，毕竟这种情况谁也想不到。他们厂也没有报警。就是把计划内的每个职工发点鱼，变成了第二天中午让大家免费在食堂吃一顿红烧鱼块。当然了，第二年继续养鱼的计划也取消了。

接下来的几年，这个工厂的状况每况愈下，产品没有市场，很多人都离开了厂子。或许和进修了个行政管理的大专文凭有关吧，加之是本地人，孔福进入了城管队。这在他们的同事中运气算不错的。

因为工厂的一个同事孩子结婚，多年之后他们一些以前的同事又聚在了一起。开始是一些客气地问候，酒过三巡之后，大家的话就多了。城管队当然是个热门话题，大家东一嘴西一嘴地拿孔福开玩笑了。

“听说城管队的待遇好啊。发的工资基本不用动，罚没的东西就够用了。”

“人家小商小贩在街上摆个摊儿容易吗？何必非得盯着人呢？”

“城管队在社会上的名声可不好，以后你出门可尽量别穿制服，有人就等着要收拾城管队的呢？”一个原来的同事“好心”地说。

小张接了一句：“我孔哥肯定没事儿。还记得当年咱们和农民抢鱼的事吗？咱孔哥做事的原则是打架往后退，抢东西往前冲。”

大家哄堂大笑。在他们甩这些片汤儿话的时候，孔福一直没有说话。在小张的话后，随着众人的笑声，他的脸色有点儿难看。看到这种情景，大家都收敛了笑容，小张真诚地说：“孔哥，小弟失言了。当年咱们和农民争鱼，如果你不帮我解围，我非得吃大亏不可，每次想起来我都是一面后怕，一面感激您。今儿我拿争鱼说事，实在是特别不应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兄弟一般见识。”

这时，孔福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无奈，他缓缓地大家说：“咱们同事这么多年，我是个连玩笑都开不起的人吗？我也没生气，就是觉得挺委屈的。我知道城管的形象不好。可是你们想没想过，如果没人管理，几乎所有的人行道、自行车道都会被小贩占据；你们家楼下可能变成早市，4、5点钟就有人买菜；也可能变成夜市，凌晨1、2点还有人吵闹。这样的环境大家受得了吗？我也是平头百姓，也知道小商小贩不容易。可是我跟你们说实话，当我整天和无照经营的小贩打交道之后，对他们的同情之心锐减。我估计上次咱们和农民争管过一次鱼之后，大家心中的农民形象也不再是简单的纯朴善良了吧。管理他们很难，和他们好好商量有时根本不管用。你们看到的是我们和小商小贩间一次次的冲突，可是你们不知道在冲突之前我们反复跟小贩们说了多少回。如果你们在这个位置，你们会怎么办呢？”

听了孔福的这番话，大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