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东方》：杨斌落幕

旺旺

　　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中国内地财富“黑马”杨斌，竟然在极短时间内经历了人生和事业极具戏剧性的一幕——从大陆第二富豪到变身朝鲜新义州特首，到被中国警方传讯，前后仅11天。其令人惊讶的程度远甚于他2001年的突然崛起。欧亚农业(HK.0932)涉嫌严重的会计造假、逃税及其他非法活动，而凋敝的荷兰村则可能涉及更为严重的经济问题。他神奇的发家史则面临致命的诚信危机。作为一位标志性商业领袖，杨斌充当主角的这场大戏在将要达到高潮时落下了大幕。虽然我们还无法探究杨斌落幕的台前幕后，但是，杨斌面临的上述指
控正是形势急转直下的导火索，而其个人性格和职业操守则是决定性力量之一。

　　文/本刊记者 乌村

　　10月4日，清晨5点的沈阳天色灰蒙蒙的。此时，欧亚农业(HK.0932)主席杨斌在豪华的荷兰村A9号别墅还没起床。

　　几名警察悄然出现在荷兰村。杨斌被从床上带走了。

　　“现在因素很多，不知道杨先生在外面待多长时间”。当晚，返回荷兰村给杨斌拿衣服的司机并不知道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不知道这样会有多久。

　　10月8日下午，外交部发言人章启月说：“杨斌以及他所属在华的一些企业涉嫌多项违法和违规的问题，因此中国的公安部门已经依法对杨斌进行监视居住，并且还将会继续对他进行依法的查处。”

　　一切如同石破天惊！11天前，也就是9月24日，杨斌刚刚被任命为朝鲜新义州特别行政区行政首长。

　　此前，针对媒体和投资者的质疑，杨斌毫不怯场，始终一副坦然自若的玩家风度。甚至一个星期前的9月27日，在金碧辉煌、欧式风格的沈阳荷兰村会展中心，杨斌还对20多家中外媒体的记者谈笑风生，大谈朝鲜新义州特区的施政构想，计划“把新义州建设成为世界上最优惠、最公平的特区”。9月27日，杨斌还向记者强调，“我的生意是完全合法的”。

　　杨斌肯定不会想到，刚过一个星期，他就被拘留了。其后不久，朝鲜政府免除了杨斌的新义州特区行政长官的职务。

　　10月7日，杨斌被拘留3日后，香港媒体爆出：两年前欧亚农业为了能在香港上市，伪造了帐目和收入，中港两地证监会正联手调查此事。

　　过去一年中，这位年仅39岁，经常一身标志性的黑西装和白袜子的大陆第2号富豪，在如潮的毁誉声中处变不惊。接近杨斌的人说，他生性嗜赌，不但经常在赌场中一掷千金，其行事风格也带有赌博印痕。

　　中国安然？

　　10月7日，香港《投资理财周刊》，引述了一封发自“中国证监会函香港证监会”信件的英文译本，指出两年前欧亚农业上市时的三年营业额高达21亿元人民币，跟国家税务局手上不足1亿元的记录大有出入，怀疑欧亚涉嫌做假帐或逃税。这封信的发出的时间是9月29日。

　　在信中，中国证监会指控还包括欧亚农业涉嫌非法改变土地用途，约2亿元资产被离奇调走，怀疑33万元税款被隐瞒及拖欠1400万元税款，以及涉嫌提供假文件及伪造验证报告等共6项。显然，中国证监会上述指控与沈阳税务部门于10月4日拘捕杨后的指控高度一致。而时间前后相差近一个星期。此段时间，杨斌还完全蒙在鼓里，并于9月27日飞回沈阳与中外记者大谈新义洲特区构想及其“完全合法”的事业。

　　10月8日，香港《明报》称，香港警察局商业罪案调查科和香港证监会，已派出专员到北京向内地有关部门搜集更详尽的资料。

　　中国证监会和香港证监会均拒绝置评。沈阳市国税局主管稽查工作的彭局长向记者证实，对杨斌和欧亚农业的逃税调查正在进行。

　　海外媒体估计，欧亚农业在过去4年虚增收入达20倍。市场人士惊呼，欧亚农业是“中国安然”。欧亚农业与安然的审计师来自同一家：安达信。

　　倘若欧亚农业真的靠伪造账目成功在香港上市集资，将是对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香港发出一个沉重打击。

　　一般而言，大陆企业来香港上市，需过五道关卡：先是索取大陆合格律师的验证文件；再向中国证监会申请不反对意见书；向香港证券交易所上市科呈交各项报表；获取香港认可会计师行的审计核实报告；最终要获上市委员会审批。

　　但这“五道关卡”并不能堵住造假者。香港中文大学工商管理学院财务学讲座教授郎咸平认为，香港证券交易所虽然负责最多的监管工作，却没有法定的执行权力，所以难以有效监管上市公司，证监会虽有法定权力，但大部分监管工作则不是证监会负责，其中还包括港交所、金融监管局等监管机构。

　　这个权责机制让上市公司可以部分逃避证监会的监管，而欧亚农业极有可能正是借此逃避监管。

　　一旦查实欧亚农业虚报上市招股书内容，在香港现行制度下，香港证券交易所也不能直接追究为欧亚农业上市做审计的安达信会计师行和律师的责任，只能把这些个案转交给会计师公会及律师公会进行纪律聆讯。

　　“港交所在1998年把一批会计师表现欠佳的个案转交给会计师公会之后，最后公会本身调查回来的结果，差不多统统没有事情。”一位香港证券交易所的人如此抱怨到。

　　港交所能做的，是追究保荐人责任，包括警告或谴责保荐人。过去，多是提出警告，很少做出谴责。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香港证券交易所上市委员会成员认为，撇开监管当局调查刑事责任外，港交所及证监会也应该追究欧亚农业上市保荐人工商东亚的责任，欧亚农业股东应有权向保荐人索偿。

　　担任欧亚农业上市保荐人的投资银行是工商东亚。工商东亚是中国工商银行和东亚银行的合资投行。据工商东亚的人讲，当初接欧亚农业上市的生意，是因为中国工商银行直接介绍过来的。中国工商银行是欧亚农业的主要业务往来银行之一。今年第一季度，中国工商银行曾向欧亚农业发放1.59亿元人民币的银行贷款，用作上市公司向杨斌私人拥有公司支付10公顷温室及办公大楼的部份代价(交易共1.77亿元)。

　　“欧亚农业主席杨斌是个出尔反尔的人，没上市前什么都答应。上市之后就不再听取保荐人的意见。”工商东亚的一位投资银行家辩解说，倘若欧亚农业果真在招股书里作假，也无理由把责任全部推给保荐人，因为审计由会计师行负责，检验欧亚的各项证明文件则由律师负责，保荐人根本不可能担任这两项专业工作。

　　关联机构推诿责任，而港交所又鞭长莫及。但是，杨斌还有另一道“铁门槛”：中国内地的“逃税”指控，而且有关部门迅速采取了行动——从前后一个星期的时间差来看，中国证监会“函”告港方，并不是想借力于彼。

　　悄然撤退

　　尽管现在坠入网中，但杨斌事先并非毫无判断。

　　令香港投资者焦虑和愤怒的是，杨斌早就在静悄悄地撤退。

　　今年7月，杨斌在香港亲口保证无意减持股份。8月初，欧亚农业突然公告，杨斌大幅减持逾18%的欧亚股份，引入两名独立投资者。杨斌套现4.05亿元。两名独立投资者是澳门政经界名人颜延龄和新加坡商人HarveyWee，两人所占股权同为9%。

　　颜延龄现为上海一个国际水果生产商的唯一代理，也曾参与内地及澳门物业投资，Harvery Wee则从事媒体、石油及财务相关顾问服务。成为欧亚农业的战略投资者以后，市场传闻两个人一直抛售欧亚农业，导致股价连日下跌。

　　由于是在低价水平售股，此举令市场怀疑杨斌在投资私人荷兰村项目中出现资金困难。

　　去年7月以1.48港元在香港上市的欧亚农业，以生态农业以及经济作物兰花种植和贸易而闻名，曾获国外投资银行誉为“高增长、高效率”的明星民企股，在去年的民企股热潮中受到基金和散户追捧。

　　2001年推出的《福布斯》内地100富豪榜，将杨斌的成就推向一个巅峰。杨以70亿元人民币身家，成为内地“第2号”富豪。欧亚农业上市以来，备受多家证券公司钟爱。今年4月，摩根士丹利推介内地农业概念股时，强力推介欧亚农业，建议增持；今年初，法国兴业证券、工商东亚都曾强烈建议买入欧亚农业。不过摩根士丹利在上月12日便表明已不再研究此股。此举更是加剧了投资者的恐慌情绪。今年6月，欧亚农业股价一度摸高至2.80港元，然而该支股票9月30日停止交易前收于0.38港元，与6月份相比，已经跌去了84%。

　　欧亚农业一直麻烦不断。尤其进入2002年，欧亚农业以令人吃惊的速度衰变。自今年1月，《远东经济评论》质疑杨斌利用上市公司投资私人地产项目，损害股民利益，欧亚农业股价急挫。有关杨斌的负面消息接连传出。

　　9月12日，欧亚农业公布中期业绩，杨斌没有出现，而本来计划出席记者会的原行政总裁陈军临时不来了，记者会也吵嚷了40分钟后才开始。欧亚农业的人员解释陈军有急事回沈阳，实际上当日陈已向董事会递辞职信。

　　9月19日开市3分钟后，欧亚农业遭香港证监会勒令停牌。其后欧亚农业发布通告，只解释公司与监管机构就行政总裁陈军辞职是否有效一事有不同理解，闭口不谈欧亚农业的其他重大风险因素。

　　此时，杨斌抓紧时机，减持套现。9月27日，正当大家被杨斌出任朝鲜新义州特区长官而目瞪口呆时，欧亚农业发通告说，杨斌于当天以平均0.41元减持3938.8万股，再次套现1600万元。9月30日，欧亚农业再次停牌。

　　10月4日，杨斌被拘留当日，欧亚农业再次发出通告，副总裁兼执行董事阎创及非执行董事黄汉森因个人及健康理由辞职。

　　一切看起来有条不紊，以至于有人怀疑，今年4月，欧亚农业主席兼行政总裁杨斌突然放弃行政总裁职位，可能在那时杨斌对退出欧亚农业已有准备。

　　短短一个月内，欧亚农业主席被传讯、管理层纷纷挂冠求去，而公司股价在停牌前更连日急挫，上市一年多的欧亚农业，给人“树倒猢狲散”之感。“中国安然”已经足以震动两地监管着了。复牌更是遥遥无期。

　　杨斌嗜赌，极富冒险精神。接近杨斌的人士称。从2002年7月杨斌第一次减持减持欧亚农业以来，人们就知杨斌在有步骤的撤退，但是直到9月24日，朝鲜宣布任命杨斌为新义州特首，没有人知道杨斌的新筹码是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他将撤向哪里。

　　荷兰村凋敝

　　如今凋敝的荷兰村曾经是杨斌“大展宏图”的地方。

　　9月28日下午，在杨斌的豪华的大办公楼斜对面，几个“欧亚花卉贸易中心”、“一分投资，十分回报”的大广告牌背后，南通三建的七八个民工正忙碌着把一堆木料运走。正指挥干活的包工头说，幸好南通三建在沈阳还有其他建筑项目，这些木料不至于浪费。

　　木料堆旁边，是一个早已停工的水泥地基，投入了500万。稍远的两栋楼只盖起了空荡荡的架子，与烂尾楼类似。

　　南通三建为荷兰村完成了2亿多的工程量，杨斌拖欠了其1亿多的工程款。南通地方的两位官员曾亲自赶到沈阳向杨斌讨债，均无功而返。

　　南通七建暗自庆幸，该公司驻沈阳办事处的一位经理告诉记者：荷兰村拖欠南通七建的工程款仅400多万。去年8月，南通七建进入荷兰村，完成了2000万的工程量，荷兰村集团第一次支付了1000万，第二次又给了200万。南通七建的这位经理告诉记者，在尾款结清前，七建不会再给荷兰村干活了。

　　沈阳的冬天寒冷，11月份，户外施工基本都停止了。从1998年动工以来，历时4年多，荷兰村仍未竣工。指挥运木料的包工头告诉记者，“有钱建得就快，没钱5年也建不起来啊。”

　　一家欢喜一家愁。荷兰村正门马路对面，西江街马路口上，树立着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四季花城：心情盛开的地方”。这是万科集团开发的项目。整个西江街，都飘舞着红黄广告小旗，喜气洋洋。

　　杨斌在荷兰村里开发了大量的商品房，里边都空着。“没钱的买不起，有钱的不来买”，是杨斌面临的真实困境。荷兰村的房子价格是2888/平米起，对面标准差不多的万科四季花城只卖1800/平米。距荷兰村不到1000米的亮马新村，楼房售价是1200元/平米。

　　由于拖欠工程款，荷兰村的高级别墅也仅建起了架子，半途而废。商品房无人入住，整条商业街都在闲置。

　　一位工商东亚的人士说，杨斌太醉心荷兰村这个地产加主题公园的项目。当时，作为他的财务顾问，该人士也力劝其不要再搞荷兰村，没有旅客只因一个荷兰村便去沈阳旅游，而沈阳根本不是一个旅游城市。然而杨斌还是一意孤行，把大量资金投入荷兰村，最后荷兰村物业销售欠佳，拖垮了杨斌整个商业王国，该人士说。

　　荷兰村以前的一位建筑商揶揄说，杨斌好像飞翔在5万英尺的高空，夸夸其谈什么荷兰村的灿烂前景，可是脚下却没有什么根基。

　　主题公园变成了房地产项目。非法改变土地用途，这正是中国有关方面对杨斌的指控之一。巧合的是，荷兰村也正是杨斌落幕的地方。

　　空手道

　　见过杨斌的人都说，其长相和装束有些“土气”，没有一派大老板的气象。杨斌本人也常常自称农民，但其做事极力追求豪华气派。一走进欧式风格的办公楼，两边摆放着杨斌与米卢、索罗斯及其他大人物的合影。

　　自称5岁成为孤儿，由奶奶抚养长大，5至18岁几乎很少吃肉的杨斌，现在极力追求奢华，杨拥有法拉利、两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加长的奔驰和一些老爷车。欧亚集团还有办公用的6辆奔驰轿车，一辆坏了，竟没钱去修理，司机就开另一辆。从第一桶金到一跃成为大陆地第二号豪富，杨斌自己讲述的故事充满令人眩目的传奇色彩。

　　然而，一个号称“对杨斌在荷兰的情况有相当了解”的朋友，却站出来直指杨斌是一个骗子。华裔荷兰人徐弘炯对杨斌编织的“第一桶金”的故事，给予了全盘否定。

　　2002年10人9日新加坡《联合早报》发表了一篇署名为徐弘炯的文章，对杨斌当年在荷兰的情况做了“第一手”介绍，给出了一个有关杨斌“第一桶金”最坏版本。

　　“杨斌喜好交际，对人很热情、善于拉关系。杨还烧得一手好菜，时常招待朋友，很讲交情。”在徐弘炯看来，这是杨斌性格的一面。

　　但是，徐说，杨斌的荷兰朋友现在经常提起杨的却是另一面：是“借钱不还”。杨斌回中国大陆经商后还向荷兰的老朋友借钱维持生意。徐弘炯认识的一位陈先生就被杨斌“借”去1000多荷兰盾(相当于几百美元)，至今未还。

　　以前，杨斌自称当初在荷兰经营纺织品贸易，掘到了第一桶金，短短两三年，资产累积到了上千万美元，并在荷兰买下了两个公司，“有70多年历史的温室厂和一家生产实力雄厚的冷藏公司”。

　　徐弘炯说，从时间上看，杨斌说掘得第一桶金的时候，还没有一个稳定的荷兰居留权。杨斌的荷兰语也不流利。来荷兰之前他并没有钱，只能从政府那里得到维持生活的饭钱。在既没有稳定居留权，也无相关经营知识、资金和经验的情况下，不太可能在短短两三年内赚到千万美元。

　　另一个可以提供旁证的事实是，那时杨斌的妻子还在领取政府的救济金，荷兰的救济金是给没有收入或者收入极低的人维持生活的，如果杨斌真的有千万美元的收入，他妻子还领取救济金，在荷兰可以构成了欺骗罪。

　　徐弘炯指出，一种比较可能的情况是，杨斌回国去闯天下就像他来荷兰闯荡时一样，两手空空。他在国内以某种方法成了暴发户，为了给财产来源加上合法性，吹嘘从国外带来投资，这是最自然的方式。

　　一年来，各方对欧亚农业的类似质疑就没有断绝过。就在全面质疑达到高潮的时候，杨斌以更令人瞠目结舌方式来了个金蝉脱壳：弃商从政，而且是破天荒地担任封闭50年的朝鲜新义州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

　　因欧亚农业涉嫌严重的会计造假、逃税及其他非法活动，杨斌的诚信和声誉几乎尽毁。丧失诚信，等于在商界自废武功。即便捱过“逃税”和“造假帐”的双重调查，从目前看，杨斌也不可能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建成荷兰村。无论如何，杨斌也很难东山再起了。

　　尽管还不能盖棺定论，大幕也没有最终合上。但规模浩大的烂尾工程荷兰村，就像莺歌燕舞时代残存的考古遗迹，讲述着标志性商业领袖杨斌像一颗流星从天空划过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