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的中东“茉莉花革命”,又称第四波民主化,现在看来并不成功。仅突尼斯一隅还算差强人意,利比亚有成有败,埃及和叙利亚则是全面失败。在叙利亚的失败尤其惨烈,不仅置叙利亚于长期内战之中,更令ISIS崛起,恐怖主义阴影笼罩全球。
跟第三波民主化比较,第四波的失败更明显。学者刘瑜对第三波有过定量分析,发现第三波有超过一半的国家实现了民主体制的相对稳固。刘瑜据以认定,第三波属于“脆弱的有限成功”。
第三波的结局不算理想。即便不认同负面评价的刘瑜,对第三波的评价仍不得不非常审慎和克制。但相比有一半国家过关的第三波,第四波就只能用惨淡两字形容了。如果说因第三波而生的民主受挫论、民主悲观主义大谬,第四波给人的印象,似乎是可以证成这些结论。
第三波第四波的反差何以如此之大?
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相关国家的社会生态不同。最大不同,则在第四波都是伊斯兰国家,第三波多数是世俗化国家。
伊斯兰国家与世俗化国家对民主的回响,有云泥之别,同在中东的土耳其和伊朗,即是两个鲜明的例子。土耳其先世俗化后民主化,在世俗化的基础上推行民主化,民主化成功了,土耳其最终走向了自由民主。民主虽然也曾遭遇危机,但从未被颠覆。伊朗反其道而行之,中断已经启动的世俗化,在逆世俗化的基础上推行民主化,结果民主化不仅没有带来自由民主,反而强化了极权。民主化在伊朗的变形,其实已经埋下了第四波失败的伏笔。
事实上,这是中东国家普遍面临的困境:或如伊朗那样推翻威权实行民主,结果是世俗化中断,重新伊斯兰化、政教合一;或为避免重新伊斯兰化、政教合一,不得不拒绝民主,强化威权。第四波的失败印证了这个逻辑。正如民主没有让伊朗变得比威权的巴列维时代更美,第四波也没有让中东总体上变得更好,反倒给基地组织和ISIS提供了趁虚而入的巨大政治真空。
所有这些说明一个问题:即便民主革命可能无条件,如非洲一些实际处于部落状态的国家,仍可以推翻专制而建立民主制度;但民主制度的运行,民主的巩固和发展,却一定需要客观条件配合。中东国家就需要一个基本条件,即世俗化。否则,民主化只会带来更大灾难。这大概也是埃及革命后,美国政府默许埃及军方发动政变推翻民选政府的原因吧。
但世俗化绝非民主制度运行和民主巩固的唯一条件。我们所说的民主指现代民主,亨廷顿已有断言,现代民主是西方文明的产物,这即意味着,民主化需要以西方文明作为主体的现代文明为基础,这些文明基础包括但不限于亨廷顿列举的社会多元主义、阶级制度、市民社会、对法治的信念等要素。这些文明要素在十七、十八世纪的欧洲趋于成熟和系统化,始有欧洲的民主化。
这即是说,民主化不可能是孤立的进程,有赖现代文明的整体推进。在非世俗化国家,首要任务是世俗化。而在已经世俗化的国家,则需要进一步文明化,即需要如十七、十八世纪之前欧洲经历过的整个文明化进程。世俗化但没有进一步文明化,民主制度的运行、民主的巩固和发展同样是不可想像的。非洲一些国家的民主制度,不过徒有其表,实质上仍是酋长统治,甚至一些亚洲国家也如此;辛亥革命后中国民主制度屡起屡仆,最终跌落党国威权甚至党天下的深渊,归根结底,都是社会整体文明水准制约的结果。而西班牙、韩国等第三波成功的国家,无一例外,其社会整体文明水准都有长足进展,奠定了民主化的深厚基础。
民主是文明之花,文明之果,是文明哺育民主,民主反过来再深化文明;而不是倒过来,先有民主再有文明。由此可以得出两个结论:其一,不是所有国家都适用民主,一些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国家就不适于民主。其二,民主革命可能无条件,不等于民主的巩固和发展可以无条件,必须为民主的巩固和发展培育文明的基础。
这两个结论可能具有重大意义,宣告了民主乌托邦或民主原教旨主义的破产。这种民主乌托邦或民主原教旨主义既不承认民主有适用边界,坚信放之四海而皆准;也不承认民主需要文明基础,认为民主无条件,实际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翻版。这种民主乌托邦把民主空想化、宗教化,对民主事业显然有害无益。
民主是人间的事业,需要平常心。有平常心才会脚踏实地,有平常心才会坚忍不拔。而要有平常心,就必须告别民主乌托邦。第四波的失败不是民主的破产,民主受挫论、民主悲观主义用于第三波固然大谬,用于第四波也难于成立。第四波印证的只是民主乌托邦的破产。这反而是好事,挤掉了民主的泡沫,留下的就都是干货。对第四波的反思不会让人沮丧,反而让人更清醒、更坚定。
阅读详情: http://www.backchina.com/forum/20151215/info-1338673-1-1.html#ixzz3uzgMAQqG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