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结束的开始

张来福

这是第二次和他见面。  

第一回是在餐厅偶遇，“那不算约会”，她略略忐忑不安地想：“今天，才是我们正式的碰面──约会吧”。虽说上一次是不期而遇，但久别重逢的两人，竟然聊了整个下午；餐厅中午休息了，他们还信步走到附近的 coffee 　 shop 里续聊，这一聊，才聊出了今天的会面。  

十二年没有见面了。今天，他们的心里，都有一种模糊而莫名的期待。大学毕业后，她出国去念书，很自然的，两人就淡了、散了，好象也没有经过什么歇斯底里的争吵，他们就这样做了命运的顺民。  

她和美国的同学结了婚，回国，生了两个孩子，在一家银行工作，很不容易的。而他一直没有出国，一边念研究所，一边在一家电子公司上班；当然，也结婚了。  

人生就像积木玩具，是一段接着一段完成的，前一段与后一之间，不见得会一直用同样颜色、或着同样形状的积木。在这个城市里，类似的故事太多了，有的时候，你也只能对变化也耸耸肩，说声：“哦，已经是这样了吗？！”  

再见面时，他们也以为能够干脆而简单地点个头说：“啊，是你！”，然后就再度擦身而过的；没有想到，那个下午，他们却竟然有那么多的话要说，十二年的隔离，片刻，倾吐得完吗？  

是人生刚刚走到令人不耐烦且惶惶不安的阶段了；他们开始了怀念：年轻岁月的美好、新鲜、无忧无虑……，以不合理的倍率不断放大、放大。这些年，在职场上辛苦拚命，身心俱疲地想要放下一切，可是，他们哪能这么潇潇？好不容易拚到了如今的这个位子、这般薪水，放不下的；而日复一日的婚姻生活，也似乎从地老天荒变成了山穷水尽。相对来说，年轻时那未曾来得及完成的爱情，就在想象里，无止无尽地温柔起来；而那个人此刻就在眼前呢。  

第一次的偶遇，两人全没有防备，只是一股脑的说话：好想把这些日子来的想念，把这些日子来的郁闷，通通说给你听；岁月，累积了好奇，也创造了幻想。在前中年期和老情人相遇，他们满心安慰想地把自己拋给了对方；对方是，风雨人生中的一个倚靠；一块浮木吧。  



当年那段没有好好说再见的爱情就像没有走完疗程的感冒，病毒其实潜伏着伺机而发。因为时空距离而压抑的不甘、不舍与哭闹、争吵，在他们的心里蛰伏了十二年，而后，情绪渐渐远了，但心情却始终悬在灵魂的某个角落，就像没有完全被杀死的感冒病毒，等待着天时地利的复苏。  

第二次碰面，两人已知这是某种定义下的旧情复燃了；这已是出轨的可能，出轨的开始。因此两人变得小心翼翼。不像上回天马行空地聊，一下子，就聊到了心坎里。这一回，他们避免着，不去谈彼此的伴侣，不去谈家庭、不去谈小孩……免得触及心里的某个地雷区；或者，他们不自觉地用这种方式，不着痕迹地表明心迹，暗示相偕出走的渴望。  

如此，他们的话题竟然有些枯竭了；他们的人生已经很难摆脱这些家庭的牵扯、亲情的依恋了吧，除此之外，其实空空悠悠。他们原本非常期待着今天这一个司马昭之心的相会，以为舍不得拋下工作的困蹇心情，可以在这爱情的片刻里，得到抒发。  

真的没有想到，事情其实没有想象中有趣。她听他抱怨经济不景气，他听她讲加班加到头昏，老板还嫌东嫌西……这些话，这样的互动，熟悉到两人都觉得何须再这样辛苦地另起炉灶呢；回到生活，眼前的这个人和日日相对的那个人，能有多大的不同、真能带给生活多大的惊奇？  

专心地吃着牛排，她心里想着：“原来，这次重逢是为了结束，而不是为了开始”──当年没有说明白的话，哽在心里，竟让彼此有了错误的期待；那么，此番相遇，就像是推拿师父推瘀化血，把陈年积伤、多年的块垒给化开了；化开了，也终于舒畅多了。  

这家餐厅的大蒜面包特别香脆，她买了好几份准备带回家：“我老公最喜欢吃大蒜面包了”，她又莫明其妙地加了一句：“男人多吃大蒜好”；他笑笑：“我来结帐吧，你要不要多带几份！”

水晶奶茶

感觉是很奇怪的东西，当你过了 10 年，甚至 2 ， 3 年后会发觉一切都不一样了。根本原因是因为你自己已经变了。

二师兄

张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