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实时天气:多伦多 11°
    温度感觉: 10°
  • 实时天气:温哥华 10°
    温度感觉:
  • 实时天气:卡加利 11°
    温度感觉: 10°
  • 实时天气:蒙特利尔 18°
    温度感觉: 17°
  • 实时天气:温尼伯
    温度感觉:
查看: 566|回复: 1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你的嘴唇很甜

跳转到指定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02-7-5 09:29: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吻她的感觉我早已忘记了。她的嘴唇是一双翅膀,我的是另外一双。
两只鸟儿本来各飞各的,后来却飞到一处筑巢,现在想想,也许这就
叫做“缘分”或者“宿命”吧。

  从小妈就说我是好孩子,喜欢一个人玩,也不要大人抱。“那时
候你生痱子,小屁股上红点密密麻麻的,妈心里那个疼哟......”站
在妈面前,我已经整整高出一个头了,可是妈还是一高兴就提到我的
小屁股,也不管当着多少人。我很不愿意自己二十几年前的小屁股今
天还被拿出来展览,就背书似的说,痱子,是由于天气炎热、高温潮
湿、汗管口阻塞导致汗出不畅而形成的小的水泡及丘疱疹……妈笑着
拍我一巴掌说“这孩子,读书都读傻了。”当然,这都是在我结婚以
前,结过婚的人不能再被当成孩子,妈也就适当地改了口,叫我“没
良心的”,因为我平生第一次违背她的意愿娶了个她不喜欢的女孩。
我娶的,她不喜欢;她喜欢的,我又不要。有时候我想,一以贯之地
当一辈子好孩子是多么难啊。

  结婚以前的路都是妈安排好的,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好,也就从
未反对。妈说考重点中学我就考,说上大学我就上,填志愿的时候妈
说,学医吧,我看过报纸,医生和律师以后最有出息。我想说那是在
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国家我们应该去当新时代的农民或者
炼钢工人,不过转念一想,学医未必比学工学农更坏,思考了一下也
就点点头,又作了一回好孩子,虽然我从小就最怕闻消毒水。五年里
风平浪静,背无数药名,做无数实验,毕业分配也没用我费事,妈早
就找好北京一家有名的医院了。

  医院的印象如今已经很模糊。如果有人问我医院是什么样的,我
会认真想想,然后告诉他,忙起来像兵营,静下来则像坟墓。我不大
合群,也不想和别人有过多接触。女医生谈论的无非是家常里短,男
医生嘛,也大致一样,碰到漂亮的女病人就检查胸部,老丑的只需看
看舌头。一天午饭时一个同事绘声绘色地讲一个女学生如何在他面前
“羞涩地脱去内裤”,我起身一言不发走到最远的桌子前坐下,从此
更受孤立。新来的小护士倒似乎对我颇感兴趣,一个言语不多,对院
长和主任都爱理不理的人在她们眼里就叫做“酷”吧。

  她来住院的时候我没多留意,一个寻常的女孩子,年纪不大,脸
很苍白。她临床的女孩高考落榜吞了安眠药,抢救过来就整天看着天
花板哭。一天她妈妈来了,屁股刚挨床板就开始数落,说白养了女儿
这么大,没出息考不上大学还要自杀,给她丢人什么的。我想象不出
世上还有这样的父母,就请她离开。她蝎子蜇了一般跳起来对我展开
了三段论:母亲教训女儿是天经地义的(大前提),她是我女儿(小
前提),我教训她是应该的(结论),最后再来一个反问句以壮声势—
—你凭什么管我?我很冷静,没叫她泼妇,也没让她滚蛋,只是告诉
她不凭什么,就凭你影响了病人的休息。她威胁说要找院长,我说找
也没用,这是医院,我是医生,这所病房我说了算。她认真打量了我
几眼,看出我不好对付,骂了女儿几句就走了。那女孩的眼泪早就决
堤,我没学过水利,掏口袋也没找到纸巾,就递给她一根棉签让她擦
眼泪。回头一看,她正在旁边床上看着我笑,很开心,我很想问她为
什么笑,突然发现她笑起来很美,就忘了问了。从此有点注意到她,
看她的人不多,也没见她父母来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静静地
看书。我跑去查她的病历,是孤儿,21岁,得了一种很难治愈的病。
下次看到她的时候我就想,这样的年纪,能有这份从容,也够令人奇
怪的了。

  和她说过不多几句话,她声音细细的很好听。我总觉得她看我的
眼神有点怪,大概以为我是个怪人吧,其实她不也一样。人家说两个
怪人凑到一起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可听到消息我还是吓了一跳——她
居然指定我主刀为她做手术。人命关天啊,她怎么就敢把性命交给一
个毕业不到一年,还没有认真摸过手术刀的人呢?我猜她是不想活了
,就跑去劝她不要自暴自弃,还给她念汪国真的诗:没有比脚更长的
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她这次没笑,看着我说我就想让你给我做,
我相信你。我胸口一热没说出话,回去闷头把《临床医学》又看一遍
。手术很成功,没有割错内脏,也没把剪刀镊子缝在伤口里面。术后
是很疼的,我问她要不要打止痛针,她淡淡的说不用,眼神里有种柔
和的光一漾一漾。她恢复得很快,能下床就让我陪她散步,当然是在
工作时间以外,她说得很坦然,我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于是医院的
林荫路上就有了两个人,穿白大褂的是我,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是她
,这样的装束够扎眼的,我知道窗子后面有很多闪闪烁烁的目光,因
为不久主任就让我去他办公室,提醒我注意影响,我说主任我懂,他
们只顾看我没工夫去摸女病人的乳房了,主任脸一青说你出去吧。那
年北京春天没怎么刮风,很可爱。她靠在我胳膊上,身子软软的,一
路数路边树上的新芽又长出几颗。我发现自己和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越
来越轻,刚开始象是在讲演,后来象是在打电话,再后来就几乎是耳
语了,我心里一惊,奇怪自己怎么堕落成这个样子。我对她说累了就
歇歇吧,她鼻尖上顶几粒细碎的汗珠,摇头微笑说不累不累。这条路
好长好长,一走就走到街道办事处领了两张大红大红的结婚证出来。


  一天晚饭妈格外高兴,笑眯眯地一个劲儿往我碗里挟菜。知青返
城这么久了,妈当年喂猪的手艺倒没落下。妈说过了生日二十七了吧
,我嗯了一声预感到妈要说什么。果然,妈以一声叹息开场,简要回
顾了一下我小时候长满痱子的小屁股,感叹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好像
我二十几年的粮食都白吃了,最后才切入正题——妈托人帮我介绍了
个对象,约好星期六见面。我一愣,说我不去。妈说不去怎么行,那
姑娘我看过,人挺好,是人民教师。我说反正不去。妈逼问为什么,
我知道革命者不好当,何况妈也不是国民党反动派,就把她招了。妈
又惊又喜,连声让我带回来看,都忘了责备我怎么瞒她这么久。那时
候她已经出院,我挑个日子带她回家吃饭,妈很满意,等我把她送走
以后就不住夸我找对象有一套,就像夸我从菜市场买回的黄瓜很绿,
茄子很黑。但妈毕竟是过来人,很快想到什么,问她身体怎样。我说
她有病,而且治不好。我说了实话——谁让我是好孩子呢?可是妈脸
色变了,说那不行。我问为什么不行,妈说她是病人,我说病人怎么
了?妈急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我也有点急:我就是要和她过一辈
子。妈没想到好孩子也会顶嘴,开始抽抽噎噎地哭,我怕她又提起体
弱早死的老爸,只好耐心开导她:她是病人,我是医生,是矛盾的两
面,是对立的统一……妈不听我这一套马列主义的说教,转身进了屋
,丢下一句:当我没生你好了。我很奇怪,生都生了,而且长到这么
大,怎么能当作没生呢?或许妈在暗示我不是她亲生的,那为何不做
亲子鉴定,我是医生,可以打折。

  婚礼很简单,没来什么人,好在我们也没心思理会别人。妈还是
不肯接受她,我在外面找了所房子,把行李和她抱进去就算成家了。
婚后很平淡,可是一点一滴的生活把心填得很满。她的头发很好,可
以去做洗发水广告。每天早上我给她梳头,编出一个比一个难看的辫
子。她很有耐心地任我胡闹,再把头发拆开重头来过。吻她的时候我
闭着眼睛,先是触到一个软软的花瓣样的东西,是她的嘴唇,然后圆
圆滑滑的是她调皮的舌头,她的嘴唇是一双翅膀,我的是另外一双,
两只鸟儿飞呀飞怎么也飞不倦。很多时候我们不说话,让嘴唇说给嘴
唇听。一天她对我说,给你生个女儿吧,像我一样的。我说不用,这
样挺好。很显然,她的身体怎么适合生育呢?她幽幽地说,我就是想
,万一我不在了,也好有个人陪你。我吻她,说不会的不会的,把她
搂得很紧。

  婚后三年她住了五次医院,一次比一次长。最后一次接她出院,
上了公共汽车只剩一个座位了。她坐,我站。她本来想打个盹,可是
又想起什么,抬头看我。我知道她要我的手,就把手给她,她心满意
足地握住,头倚在前面的椅背上睡着了。她总是这样,一定要抓住我
的手或者胳膊才肯睡。我站在她身边,随汽车的颠簸摇摇晃晃,发觉
这样的位置很好,可以看得到她的头发却看不到她的脸,她的头发很
长,黑黑亮亮的,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其实我也很想抓住她,就
像她抓我一样。不过两人互相抓着,看起来太像在扭打了,就任由她
抓着吧。反正她抓住我,就和我抓住她一样。

  几天前弟弟来信,说他结婚了,和妈住在一起,很美满,只是不
知道是否这就是幸福。他问我幸福是什么,我答不出。是啊,什么是
幸福呢?找一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结婚是幸福吗?有很多钱是幸
福吗?或者像我以前的同事那样,摸女病人乳房、看女学生“羞涩地
脱去内裤”才是幸福呢?孩子们在街上唱:幸福在哪里呀幸福在哪里
。我不知道幸福在哪里,但我相信,吻她的时候,我是幸福的。

  葬礼上来了很多人,比婚礼上来的人多,中国人对死总是格外看
重的。以前的同事都来了,包括“羞涩内裤”。葬礼上我一滴眼泪也
没有掉,眼睛直直的面无表情。化妆师很好,她面目如生,比平时还
多了些红润。我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可她睡得那样香甜,真怕惊醒她
。“羞涩内裤”在我身后捅捅我说难受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没
理他,过一会儿他又捅我说你哭啊哭啊,我回头说去你妈的,声音很
响。这是我第一次骂人,很意外,但感觉很爽。他吓呆了,没再说话
。葬礼上就一定要哭天抢地吗?就一定要说“你怎么忍心丢下我走了
”这样的经典台词吗?我不哭,宝贝你在天上也不要哭。我们是鸟儿
,我们有翅膀。鸟儿只知道飞翔,它们高兴的时候飞,悲伤时候也飞
——它们从不哭泣。

  妈找到我,说搬回来住吧。我知道妈想通了,儿子还是自己的,
哪能当没生就没生呢?我说再等等,有事要做。我辞了职,变卖了不
多几样家具,取出所有存款,加在一起不到三万块钱。我把弟弟叫出
来,给他一万五,让他照顾好妈。弟弟也是好孩子,没多问,说声你
放心就走了。街角一个穿白裙的女孩在等他,我看着他们手牵着手离
去,仿佛看到我和她以前的样子。

  我的皮包里有一张她的照片,那年春天她出院时拍的,脱了病号
服,换上裙子,绿的,是春天的颜色。她一直说想去江南,看看那些
青石板的小路还在不在,我替她看了,还在,只是河水很脏。岸边坐
久了,感觉不到河水的流动,倒像自己坐在一艘大船上随波逐流。河
里洇着一张脸,远远地像在喊谁,我的头很晕,真怕自己掉进去再也
出不来。我找个小店住下,头一个星期一直睡觉,后来才出去走走,
小镇不大,一会儿就走完了,于是再回去睡觉。过不多久,对面开了
家网吧,于是我每天上网,从九点起床到晚上睡觉。网吧在河边,人
少的时候,可以听到窗外潺潺的水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流水带走了
,我看得到却不能抓不回来。网上我叫江湖郎中,在各个BBS上游荡
,偶尔发言,多半沉默。一天有人问我你真是郎中吗,我说喜欢的话
你也可以叫我病人。其实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一个人眼中的健康
很可能就是另一人眼中的病,而我渐渐发现,我的病和她一样,大概
是无药可救的。常来上网的有个女孩,十七八岁年纪,开几个窗口,
一边打字一边笑。有几次她坐我旁边,眼睛不住往这边瞟,大概是奇
怪一个整日上网却不聊天的人都在做什么。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我,
我说上BBS。她问你写文章,我说有时候。她要我的文章看,居然很
喜欢,隔几日就给我看她的网页,很别致,很秀气,我的文章都在其
中。她问我怎么样,我说太女人气了,她头一偏说“我喜欢!”。

女孩上网一般都在下午,我问她怎么不上课,她仰头说,那些功课,
小意思!女孩教我用Oicq,不坐在我身边时就在QQ上和我说话,我说
有话当面说不好吗,打字多累,她说你不懂了吧,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女孩到我的房间来过一次,看到桌上她的照片,夸张地惊叫一声,
拿过来左看右看。你女朋友?我老婆。人呢?死了。她哦了一声不说
话,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下,一个死去的人多少会带给人一些肃穆吧
。以后女孩上网就少了,说是全力冲刺高考,“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她笑的很自信。有时候女孩放学来找我陪她散步,说是换换脑筋
,女孩叫我老前辈,,一路蹦蹦跳跳,问这问那,问的最多的总是她
,我嗯嗯啊啊地支吾过去。正是秋天,硕大的梧桐叶子铺了一地,女
孩长发仔裤,白色外套,引得路人频频回首,她昂首挺胸,一幅满不
在乎的样子,真是个孩子啊我想。一个月以后,女孩以全省第三名的
成绩考取北大,“到老前辈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去喽!”女孩啪地打
一记响指,得意非常。九月她去学校报到,没用家人送,以后在网上
遇到,她问我你还好吗,我说还好还好;我问她北京好吗,她也说还
好还好。

  寒假女孩回家,脸上的稚气消减了许多,和我说学校谁谁谁追她
,我说正常,你这样的女孩没人追才怪,女孩看看我不说话。五一的
时候,女孩又回来一次,直接到网吧找我,说回北京吧,和我一起,
北京更适合你。我笑着摇头,眼前模糊一片。记忆中北京扬起漫天黄
沙,她的身影裹在风沙里渐行渐远。

  四天后女孩返校,留给我一篮草莓,新摘的,顶着露水。我吃了
最上面的一枚,很甜,其余的就放在她照片前等着慢慢风干,过几天
再看,已经发出一种难闻的酸味。我忘了这是在南方,阴雨连绵的南
方,就连记忆也会腐烂发霉。我把草莓细心地包好,埋在河边的树下
,希望明年春天这里会长出好看的野花。

  吻她的感觉我已经忘记了,真的忘记了。如果勉强形容,应该和
春天的第一颗草莓相似吧。
沙发
发表于 2002-7-10 03:40:15 | 只看该作者
这个故事我以前曾经特别认真的看过

我喜欢看喜剧的结尾.

一定是喜剧的结尾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免费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