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琐屑留痕

来去匆匆

看一本旧书。翻开一页，纸面上一处散着脏巴巴的灰点，疑心是书在柜里存得久了，生了霉。手指一弹，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些烟灰。什么人，什么时候抽着烟读书，不留心一段烟灰落在书上；仍然是不留心，这一页翻过去，烟灰就夹在书页里。夹得久了，再翻来看时，竟以为那灰屑是从纸里渗出来的。

    小的时候自己没有什么书。看的书大多都是借别人的。借书看，往往看得很杂，几乎逮着谁便是谁了。这样，除了内容庞杂外，书里夹带着的看书人的痕迹也颇丰富。记得一本书里夹着一片青海马步芳公馆里罂粟花的花瓣儿。不经指点，看不出那是花瓣。失了生命的东西，没颜落色，该是死一样的枯寂。可这权作书签的一片，却是异乎寻常的美丽。我轻轻拈起它，看那薄如蝉翼丝一般纱一般的缕空扇面，筋脉硬挺挺极有风致地张着，上面网着轻渺得几乎看不出的纤维。看似无，却是有，有的是隔绝尘世的实在的虚无。这是一种美色，一种可以称得上是永恒的美色。

    书还了人家，书签自然也就还了人家。可是那记忆却在心里，像是永不能磨灭了。书主人听我夸赞书签，拿起看看：“好看?就是好看呢。”她说起自己年轻时随解放大军剿匪在马步芳公馆里的历历往事。可惜那时我还太小，全没记住。只记得她说：“当时也想不到这个花瓣夹在书里以后会成这样好看的书签，只是看满园子的花开得又盛又艳，摘了一朵，又怕别人说小资调，就夹在书里，谁想到多年后是……”不经意而为之。

    真正的美呢，往往是无意中凑巧出来的。你要认真刻苦去追求它，成功的例子又在哪里？

    本来是馋书看，看了那么多年的书，心里灰扑扑留下的倒是一些本不属于书的东西。一根头发啦(一定是男人的，粗短而硬)；一片糖纸啦(花里胡梢，属于那种粗枝大叶的女孩)；一点油渍(主人是，吃饭时也要以书佐餐的)；一汪水渍，干了以后，纸皱起来，怎么也抹不平了，心里的那点不舒服也就跟着抹不平了；还有烟灰。

    不是每本书里都夹有烟灰的，可是生平却也见过不少。以小孩子家那点见识，以为看书时抽烟的一定是成人，不仅是成人，而且是有知识的成人。有知识的成人，生着长头发，瘦着两腮，一副落魄相。这形象与书这样的东西很搭调。有烟灰的书，竟至让我郑重起来。看得懂也好，看不懂也好，总之我是拜读的。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每本书的痕迹却给我留下了印象。那书签，那烟灰……

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对自己知道得最清楚，这样就有许多人走错了路，也有许多人在迷途上耽搁得很久。－－歌德《格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