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12月至1947年8月,纽伦堡国际法庭对23名纳粹医生与医疗行政人员进行审判,指控的罪名是“以医学的名义施行谋杀、折磨和其他暴行”。这即是著名的“医生审判”。被起诉并最终分别处以绞刑或长期监禁的医生,多为技艺高超的医生,被控对集中营囚犯策划了浸入冷水、灌入海水、关进毒气 室、真空箱甚至注射瘟疫、接受植骨手术等一系列可怖的实验。纳粹开展这些实验,是以犹太人等人种属于所谓的劣等人种为名,使之成为实验品,探索生存极限、 药物或疫苗功效。
纽伦堡法庭在完成“医生审判”后,颁布了《纽伦堡守则》,要求在医学研究中对人类实验体遵循严格保护。但这项守则很快就被 “医生审判”的主导国美国所放弃。1964年,作为替代版本出现的《赫尔辛基宣言》,将“医学进步”放在了“实验主体的利益”之上,删除了《纽伦堡守则》 中严禁“强迫、欺诈、欺骗、胁迫、过分夸大,或任何约束、强制等不可告人的形式”等具有约束性的条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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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族裔是最受欢迎的医学实验品。
美国的医学伦理立场为何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倒退?为《纽约时报》等多家美国重要媒体撰稿的记者艾伦·M·霍恩布鲁姆、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人类发展专业副教授朱迪斯·L·纽曼、《监狱法律新闻》 医疗报道撰稿人格雷戈里·J·多贝尔合著的《违童之愿:冷战时期美国儿童医学实验秘史》一书,向读者解释了美国发生上述转变的原因,并回顾了美国冷战期间 令人惊骇的儿童医学实验过程。读者将通过本书了解到,而今在保护全球儿童健康成长方面起到重要作用的许多疫苗、药物、医疗常识,都曾经以大量实验体个例付出巨大牺牲为代价。
《违童之愿:冷战时期美国儿童医学实验秘史》(简称《违童之愿》,下同)书中解析指出,美国在发动冷战后,格外强调美国公民的团结一致、自我牺牲、奉献一切,从媒体到医学界,再到政界、法律界,之前那些排斥乃至坚决反对收容公民作为实验对象进行研究的声音都销声匿迹。不管是多么强调个人自由和法律公正的人,此刻似乎都失声了。
很难说,肯尼迪那句名言“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什么,问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什么”, 不是在为以下做法发表辩护——美国的医学研究者把目标对准了储存着大量实验对象的公共收容机构,包括监狱、精神病院、孤儿院。而那些少数族裔儿童,白人儿童中的“低能儿”是当时最受研究者欢迎的实验品。常见的做法是,先在实验品身上注射足以引发疾病的病毒,然后再一一测试疫苗的有效性。这样的做法跟纳粹在集中营干的,没什么差别。《违童之愿》的作者意味深长的写道,“(美国)医学界绝不会允许这些宝贵的资源因为审判了野蛮纳粹后得出的理想主义原则而被封锁和限制起来……(最重要的是)根本没人在乎(实验对象的生与死,自由、尊严和主观感受)”。
阉割后的儿童不再手淫,所以实验有效?
用人做医学实验,这一传统肯定不是近代才有的,古代的中国、印度、埃及、欧洲,乃至跟其他大洲没太多接触的美洲大陆古文明都有。但在实验对象不知情或无法反对的情况下,对之注射致病菌或以其他方式使之致病,再来测试设想中的治疗方法,这确实只有疯狂的现代人,才干得出。
19 世纪末20世纪初,从欧洲到北美,社会达尔文主义空前流行,大英帝国的科学家和政治家不断改良种族歧视的理论,最终涌现出很具说服力的优生论。其逻辑是,精神或身体上存在障碍的,或者家庭过于贫穷的人简直就是社会资源的浪费,这样的人要是结婚生了孩子,简直就是社会的负担,因而需要首先剥夺其生育权。这些人还要被用来“发挥余热”,当个实验品。
美国在二战前就已经开始进行大规模的人体医学实验,当然这不妨碍美国政府对纳粹德国同行的同样做法提出控诉。1940年开始,一批孩子被安排每天早餐饮用含有放射性同位素的牛奶,持续了整整二十年,要知道这项行动开始时,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还在大谈特谈免除恐惧的自由……后来一些人解释说,所有被安排成为实验品的人,都被剥夺了公民资格……
《违童之愿》书中记载,当时的美国在开展人体医学实验,包括剥夺“低能儿”生育权,实施阉割,采用了一套荒诞的逻辑,包括以实验对象(儿童)存在手淫习惯为由,实施阉割,证明实验有效的依据是,实验对象再也不会手淫了。
连教皇也看不下去了
丧心病狂的事情,更多的出现在二战以后,因为这时期的医学进展更快,美国政府的控制能力更强,美国医学界所能获得的公共资助和基金会拨款也更多。
书中第四章以凯伦·阿尔维斯——一个成年后致力于调查美国政府二战后人体医学实验不光彩行径的女人——的经历开篇。她才十岁时,六岁的弟弟马克被告知死在了州立医院。马克生于1955年,出生时就患有大脑麻痹,3岁后被送入公立救助机构。医院方面告知的原因是癫痫加肺炎。凯伦花了几十年时间,直到克林顿政府时期才搞清真相,她的弟弟跟当时成千上万名被诊断患有大脑麻痹等先天缺陷、被送入公立救助机构的美国儿童一样,在医院被研究者进行了一连串严酷的实验,包括抽出脊髓液再注入空气、放射性元素,然后进行X光辐射。在实验品死亡后,医院方面还要切除其大脑。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1952年,罗马教皇庇护十二世发表了一宗名为“医学研究与治疗法的道德局限”的演讲。在演讲中,教皇向科学和“勇于探索的精神”以及研究者们“对新事物”敢于深入研究表达了敬意,也提及,科学家有时会没有顾忌,对值得警戒的事物和道德的界限漠然处之,教皇表示,新知识探寻固然重要,但不能因此不择手段,不能以人的生命和权利丧失、道德沦丧为代价。
嗯,这番话应该是美国总统对外国喊话的标配嘛……连教皇都看不下去的事情,在美国继续进行着,信徒们也依旧沉默着。
疯狂实验,无所不包
《违童之愿》记载的人体实验记录,覆盖了我们而今所知、医学上拥有成熟处置技术、药物或疫苗的常见病种,从小儿麻痹到皮癣,各类肝炎,腮腺炎,结核病,再到牙病,心理疾病,甚至孕期疾病,等等。每一种病种及其治疗方法、药物、技术、疫苗的背后,都意味着一大批实验对象曾经为此付出生命。
1950年代,美国公共卫生署拨款、专门对严重头皮创伤进行研究的项目中,研究者从公立痴呆儿童收容所中找出八名测试对象,“用钝刀大力刮擦出”这些儿童头皮的一块,要挂到由大量混合血液的血清分泌出来为止,“接着在把十根感染了皮癣的毛发放在刮开的部分。毛发轻而易举地黏在了淤积的分泌物上,被结出的痂固定住了”,事后并不会对伤口进行治疗。根据这起实验写成的论文,还收入了许多医学专家的意见,没有任何人对试验方式提出任何异议。后来,美国卫生部门和医学专 家还曾对监狱囚犯、医院里的贫困老年病患进行过大量的皮肤实验,包括用致癌物治疗头癣,以脱发来克服真菌——当然,这些都比不上医生往孩子的直肠里直接注射明胶的实验来得残酷,实验目的竟然仅仅是验证明胶能否凝结血液。这些美国医生的所为,要是让他们在纽伦堡法庭上获刑的纳粹德国同行看了,估计也得自叹不如。
至于美国1950-1960年代在公立学校开展过的齿科实验——就是用学生作为实验品,一组大量食用糖类,另一组则不吃糖,实验进行两年来测试糖类与龋齿的正相关关系——已经算是很人道主义的实验了。
疯 狂实验需要瞒着美国公众。麻省理工学院和哈佛大学被揭露曾长期对流浪儿群体进行“小白鼠”式的辐射实验,消息曝出后引发美国公众的强烈不满。此后展开的调查显示,不在少数的实验对象死亡,不少死者身上遍体鳞伤,但两所顶级高校和美国有关部门对此始终没有给出解释。一些科学家还回忆说,“我们对这些孩子都很好”。
切除额叶…还能有更没底线的实验吗?
1944年,仅六岁的特德·查巴辛斯基因为行为内向,而被怀疑患有精神疾病,就被送入坐落于曼哈顿的贝尔维尤医院精神病科儿童病房。他等来的是额叶切除术。
《违童之愿》书中介绍,美国1940年代起的几十年内,许多医师都认为为儿童实施额叶切除术,可以治愈患儿的精神疾病。那么,如果切除后,被认为是精神疾病的那些行为举止还在,又怎么办?答案是,再切一次……大量的实验对象因此死亡,但热衷于此的医生却在美国医学界变得越来越位高权重。
特德·查巴辛斯基被实施额叶切除术后,在医院里被“囚禁”了十年,他通过自学,后来被纽约大学录取,因为学费不足而转入纽约城市学院,获得了高中同等学历及心理学学士学位。后来,他还在哥伦比亚大学和纽约大学进修硕士学位。多年后,特德移居伯克利,领导了一场旨在通过一场禁止使用电击疗法的法案的运动,并不竭的开展公民宣传,长期致力于对毫无良知和底线的额叶切除术及有关医学专家的抨击。
还有比额叶切除术更没底线的实验吗?有。请翻开《违童之愿》第十章,到了1970年代,美国仍在大规模开展剥夺低收入、有色族裔人群生育权的行动,很多刚刚到了青春期的少女在学校就被拉到医院注入节育器。不要忘了,这之前的30多年前,纳粹德国对犹太少女也是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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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童之愿:冷战时期美国儿童医学实验秘史》,(美)艾伦·M·霍恩布鲁姆、朱迪斯·L·纽曼、格雷戈里·J·多贝尔著,丁立松译,三联书店201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