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ze=1.25em]编者按：德裔美国记者、作家米尔顿.迈耶在其著作《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里提醒我们，法西斯主义其实并非少数人的政治阴谋，而是一场由大众集体参与的灭绝人性的群众运动。迈耶截取了从1933年到1945年间10个普通德国人的经历，深入实地采访亲历者，以田野调查的方式跟踪追查当事人在某一特定时刻的不同表现，进而展现出纳粹统治时期整个德国以及德国人的精神状态。给每一个读者描摹出一张清晰的人物角色演变图：那些平日里与政治毫无瓜葛的小人物是如何最终成为一次世界范围内的非正义战争、一次非人化的大屠杀的帮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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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美】米尔顿·迈耶（Milton Mayer）
出版社: 商务印书馆
副标题: 1933—1945年间的德国人
译者: 王岽兴 张蓉
出版年: 2013年11月
文/@谷立立
提到法西斯主义，我们往往主观地认为这是少数几个法西斯分子对其余数百万人的专制行为，却常常忘了或者刻意忽略在纳粹的大人物身后活跃着的数以百万计的小人物。德裔美国记者、作家米尔顿·迈耶在其著作《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里提醒我们，法西斯主义其实并非少数人的政治阴谋，而是一场由大众集体参与的灭绝人性的群众运动。
《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可以与《第三帝国的语言》作对照观。如果说，《第三帝国的语言》是站在历史的宏观层面之上俯视，以抽象的“语言”来探讨专制统治对人的钳制，那么《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显然更加具体而细微、更具有实录性。迈耶截取了从1933年到1945年间10个普通德国人的经历，深入实地采访亲历者，以田野调查的方式跟踪追查当事人在某一特定时刻的不同表现，进而展现出纳粹统治时期整个德国以及德国人的精神状态。
事实上，迈耶的这些“纳粹朋友”都是些小人物。他们做着面包师、教师、木匠、消防队员、收帐员一类的职业，平日里与政治毫不沾边，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没有上过战场，都不是我们想象里的两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狂徒。通过解析他们日常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迈耶为我们揭示了从人到妖的转变。而在整个转变过程中，纳粹施行的非人化策略实在是功不可没。自1918年以来，德国就处于分化之中，国家由内而外被撕得粉碎，人们失去了民族的认同感。强硬的纳粹主义无疑为这些小人物提供了一种归属感。他们认同纳粹主义是真正的德国精神所在，认为德国需要铁腕统治，这正与希特勒称霸世界的野心不谋而合。由此，希特勒确立了在德国的统治地位。其后，纳粹主义更慢慢影响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成了当时德国人必不可少的“生活之道”。
1933年到1945年正是法西斯统治的鼎盛期。纳粹们从确立地位到最终覆灭，事实上并没有给普通德国人带来本质上的改变，反而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为专制统治的牺牲品。迈耶认为，相比法西斯主义对人性的摧残，战争的伤害反而是次要的。生活在这个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国度里，人性也必然被扭曲。谬误在普通德国人心底生了根、发了芽，他们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更别提分辨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谬论了。
比如提到犹太人，受访者的第一反应是犹太人是肮脏的，而与此同时雅利安人因为高贵的出身而显得无比洁净，“犹太人对洁净的狂热是对‘德国人’一种永久的污辱，因为德国人已经够干净了”。当然，对犹太人的歧视并非希特勒的发明，德国人在日常生活中早已积累了诸多偏见。不过，我们还是不得不承认希特勒的确是太聪明了。他的聪明在于他太善于蛊惑人心，太善于利用国民中普遍存在的歧视犹太人的心态。于是，小市民潜意识里的优越感被夸大失实的舆论宣传所强化，进而被推到了意识形态的高度，日常生活里日积月累的隐性矛盾因此被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由此，对犹太人的攻击就成为德国人生活中的某种常态。
在《第三帝国的语言》里，维克多·克莱普勒以当时的流行词汇“追随者”来形容这一特定群体。他无不讽刺地说，“完美的追随者干什么？他们不思考，他们也不再感觉——他们跟随。”《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里的10位受访者就是诸如此类的“完美的追随者”。在迈耶的采访中可以看出，这些成天活在谎言里的小人物并不认为自己受了法西斯的骗、上了希特勒的当，反而将一切当作真理来捍卫。他们就像波兰-犹太裔法国哲学家亨利·柏格森所说的一样，是一些“机械”的人，不思考、不感觉，没有生命力，也没有想象力、反抗力，与机械玩偶无异，所做的无非是跟随在纳粹们身后亦步亦趋罢了。
这大概也正是希特勒想要达到的效果。在法西斯主义存续的12年里，时刻上演着这种活剧。为了他们热爱的德意志，“个人没有小声抱怨，甚至是不假思索地放弃了他的个性”。在个性被活生生泯灭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国家的“部落”。“部落”保护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使其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除了所谓的“自由”）。在迈耶看来，这些小人物都是事实上的可怜虫。为了保住生活，他们不得不做出许多让后来人不解的举动。比如加入纳粹党。就像随大流一样，一夜之间所有德国人出于不同目的纷纷加入纳粹党：有些人为了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准，另一些人则是为了保住地位和名誉。从此，这一系列的行为就像贴标签一样为他们日后的行为划定了界限。他们的所思所想，或明或暗都按照元首的愿望被规范定性，毫无疑问构成了纳粹暴行的一部分。唯有如此，法西斯统治才得以稳固，并将其魔爪从德国伸向整个欧洲，将一场以少数人为核心的政治活动发展为一场以灭绝人性为唯一目的的世界大战。
于是，所有这些平日里与政治毫无瓜葛的小人物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一次世界范围内的非正义战争、一次非人化的大屠杀的帮凶。当然，这场“群众运动”的后果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在这场全民化的反犹狂飙里，600万犹太人无辜丧命。迈耶的“纳粹朋友”虽然不是罪恶的始作俑者，却实实在在地参与了屠杀，即使他们的手上从来没有沾过一滴鲜血——这一点恐怕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就像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自由的，实际上从来没有拥有过真正的自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