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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 15: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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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曾经问过父亲,你说的这故事是不是真实的?父亲的老友我基本上都熟悉,但就是对不上号。父亲始终没有告诉我,如今父亲已经于去年一月份永远地离开了我。我想把父亲的故事写出来,可是,这是真实的事件,还是父亲随后编的故事呢?从此以后,我脑海中又多了一只保险箱。
不久前,我在北京见到一位老领导,同他吃饭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讲起两个保险箱的故事。他饶有兴致地听我啰嗦完,沉吟了一会,对我说,“小杨,我也有一个保险箱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我惊喜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家知道我写过一套间谍小说《致命系列三部曲》,其中很多精彩的内容就是这位老领导讲给我听的,但后来他看到这套书后,责怪我怎么把他的故事都写出来了,之后就不再告诉我新的故事。现在他又要讲故事给我听?我太兴奋了,他可是跟随周恩来、熊向辉这些人长期从事秘密战线工作的老前辈,他的故事,哪一个不精彩?
我无法掩盖自己的兴奋。我讨好地问,“周局长,这故事发生在中国吗?需要我保密不?我不会乱写的。”
他说,不用保密,不是发生在中国。我追问一句,那发生在哪里呢?他说,缅句。缅句国。
我有些疑惑,但没有进一步追问。下面是周局长关于保险箱的故事——哦,对了,他20年前退休时是共和国情报局最资深的情报局长(见《情报局长》)
J 君是缅句国的情报人员,大学毕业后就为缅句国军政府服务,曾经在周边国家泰国、老挝、美国和法国从事过情报工作,成绩卓著。但就在他潜伏在海外为独裁的军政府收集情报这段时间里,他发现了缅句国存在一些严重问题:政府治理、发展经济都无能,官员却贪污腐败、鱼肉百姓,独裁将军们欺骗、欺压民众……这些发现渐渐变得越来越强烈,也让他越来越痛苦。他的思想最终发生了变化。
作为一名情报人员,忠于国家、忠于政府、忠于人民几乎是最基本的要求。可是,他最终认识到,这三个“忠于”却是互相矛盾的,你如何做到既忠于一位独裁的军政府,又忠于被独裁愚弄和欺压的民众呢?
这种矛盾心理终于让他无法再为军政府收集情报。那时他因为工作需要已经带妻子与两个女儿移居到泰国曼谷。他向缅句国国家情报局提出辞呈。缅句国当局当然觉得很遗憾,但由于他确实曾经为国家与军政府效劳有功,也就没有为难他,同意他在泰国定居,且给他发了一笔优厚的“退休金”。对他来说,这个政府对他可谓“有情有义”了。
但这种“情义”只让他安静了两年左右,他就再也坐不住了。在泰国期间,他了解到更多缅句国独裁军政府欺负民众、抵制民主,剥夺民众知情权与各种自由的恶行。他曾经被这个政府培养、教育要爱国,要抵制敌人对缅句国的侵略和渗透。现在,他才猛然发现,缅句国最大的敌人就是独裁专制,就是军政府。于是,像大学毕业时毅然投身军政府的情报机关,为独裁效劳一样,觉醒过来的他,毅然决然地再次做出决定:回到缅句国,为民众维权,告诉他们人权的道理,传播民主自由的理念。
对于这样一个曾经的热血青年,如今的热血中年,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什么难事。在他之前和之后,缅句国都出了无数可歌可泣的仁人志士,同独裁专制、同军政府做斗争。但对于J 君来说,情况有些不同,他曾经深入军政府体制内,且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狗特务”和“既得利益者”,如今他和妻子以及两位女儿幸福地生活在泰国曼谷,衣食无忧。如果再回去同那些仁人志士一起战斗,他可能会因为自身的经历而做出更有效的事,但军政府如此熟悉他,能放过他吗?
当然,更艰难的是,如何说服妻子?两个女儿还在读小学,如果他出事,孩子怎么办?那段时间,他异常痛苦,但最后还是决定回去,投身到为祖国争取自由和民主的斗争中。只不过,他走之前,在曼谷汇丰银行开了一个保险箱。他把这些年的积蓄,尤其是军政府奖励他的那些“退休金”,还有他如果出事后,妻子应该如何做,找什么人帮忙的信息都写在一个本子上,全部留在了保险箱里。回国前,他交代妻子,如果他出事了,才打开保险箱。否则,任何时候,都不要打开这个保险箱。
讲到这里,周局长停了下来,我去为他冲了一壶茶。我问他,他出事了?
周局长说,其实你认识他,而且你们还很熟。哦,当然出事了,只不过,并不是一回去就出事,事实上,缅句国军政府中也有改革派,而且在国际压力尤其是国内维权人士、公民律师与越来越多觉醒的民众推动下,也有了一定的改革意愿。J 君在这个时候回到缅句国,正是时候,他做了不少的事,且都没有受到直接的干扰。
不过,从二战后赶走英国殖民者与日本侵略者就被本国独裁军政府霸占的缅句国,保守势力与利益集团也是非常强大的,他们不时对党内的改革派与觉醒的民众发起攻击,有时用枪杆子屠杀,有时用笔杆子杀戮。但不管怎样,J 均就一如既往的温和而不懈地传播民主与自由理念,他相信只有大多数缅句国民众觉醒了,缅句国自然会回到人类正确的一边。
当然,这期间,他不得不兼顾家与国,经常要来往缅句国与泰国之间。虽说军政府没有过多为难他,但他做的这些事毕竟不受欢迎,首先他的经济来源被切断,几乎无法在缅句国找到有可以领取工资的工作,其次,当局还不停为他设置障碍。当然这些都没有吓住他。只不过,他们家庭的生活水平每况愈下,条件越来越艰难。到最后,两个孩子几乎都只能靠他妻子在泰国打工赚钱养活了。
每次回到缅句国,他都会去曼谷汇丰银行,去看看自己租的那个保险箱,回来后,也会一如既往地交代妻子,如果他出事了,再也回不来了,她必须立即打开保险箱,找到解救他的办法,如果这办法无效,就用里面存放的一些钱,和孩子好好过日子。他是为理想与事业而失去自由,她不必过于悲伤。但他交代,保险箱里的钱财,是用来“保险”的,现在我们有手有脚,不能用。
就这样,十几年过去了。虽然J 君等个人的作用有限,但还是多少影响了一些缅句国人民认识外界与自身,并开始独立思考,也直接促使一些缅句国民众投身到争取自由与民主的实际行动中。这就不能不引起缅句国当局的警惕与忌恨。一开始,他们认为包括J 君在内的这些人不会成大事。但看到他们一年一年坚持不懈地“煽动”民众认识自己的权利,也渐渐把持不住了。
终于这一天到来了,J 君被缅句国军政府警察秘密逮捕。J 君一直以来都默默无闻,更无法同缅句国那些民主勇士们相提并论,他被捕的消息传出来后,妻子伤心欲绝,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当这一天到来时,她还是无法接受。他们原本过得好好的,甚至不必再回到缅句国了,J均为什么要折腾啊?
她想起了J 君的交代:保险箱。里面存有J 君在缅句国军政府高层的旧同事与老领导的联系方式,如果出事,由妻子联系他们,他们想必会出面帮他的,至少可以判得轻一点。还有,他第一次回国前带她看过保险箱,里面至少有半箱子现金和可以兑换现金的财物。她谨记丈夫交代,平时再穷困,也不想着保险箱里的钱财,但现在,丈夫被捕了,据《曼谷日报》报道,要想短期内出来,可能性不大。她应该打开保险箱了。
她同一位当地的记者朋友一起来到曼谷汇丰银行,由于保险箱是使用夫妻二人的名字开的,出示了证件后,工作人员把他们两人领进了保险库。可是,当她当着记者朋友的面打开保险箱时,惊讶得目瞪口呆。
“怎么了?”我急不可耐地问周局长。
周局长却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保险箱是空的!”
“空的?”轮到我惊讶得目瞪口呆,“不可能吧,怎么会是空的?”
“是的,是空的,空空如也,连一分钱、一张纸条都没有。”周局长加重语气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我却急得一塌糊涂,连续追问了好几次,“那J 君不是没有希望出来了?可怜他的老婆女儿怎么办?唉……”
周局长突然睁开眼睛,盯住我说:“真奇怪,你是装糊涂还是怎么回事?你和他那么熟,难道不知道他不久就被释放了,回到了泰国?”
哦,我和他很熟吗?有点明白过来,我还是百思不解,不过我知道再问,这死老头子也不会告诉我。我听到他说:“J 君回到泰国,夫妻团圆,皆大欢喜。妻子抱住他,两人喜极而泣。不过,擦干眼泪后,妻子也嗔怪他,为什么保险箱是空的?”
他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太投入到自己的事,几乎没有时间和精力赚钱,为了支持自己的行动,更为了给同他有相同理念的人一些经济上的支持,他每次回来就忍不住从保险箱里取走一些现金或财物,反正他心里想,这些也是他为那个独裁军政府工作换来的。不过,久而久之,就“坐吃山空”了。至于那些关系网与求助信,J均解释道,我为了国家与民众,问心无愧,为什么需要那些人来帮助我?难道不是他们更需要我来帮助他们,帮助他们站在人民一边,站在人类历史正确的一边?
啊,我忍不住为周局长这段话鼓起掌来,虽然这段话是他引述J 君夫妻的对话,但从我敬佩的周局长口中说出来,几乎令我流出了眼泪。不过,我就忘记问他,既然是人家夫妻之间的对话,你一个身在中国的病恹恹的老头子,怎么会知道的?
这个不重要,不是吗?重要的是,经过这些年的努力,J 君和他那些朋友的做法不但得到了民众的支持,国际社会的关注,也得到军政府内部有良心军人的默认。J 君不但被释放,军政府还开始进行一系列的改革,答应释放所有的政治犯,开放对媒体的限制,积极准备2015年的全民大选……
“现在,我的故事讲完了。”周局长说罢,放下茶杯,手却没有离开茶杯,指头在杯子边轻轻敲打,我知道他在思考,果然,他又开口说话了:“在你的第一个故事里,保险箱里装了满满一箱子金银财宝……”
“嗯,”我知道我敬佩的周局长又来点拨我了,我抢着说,“那不是满箱子的金银财宝,那是专制、腐败与贪欲,是死亡与骨灰。”
“在你第二个故事里,那个保险箱里装的什么?”周局长眯着眼睛问我。
我想了一下说,“不是砖头,更不是三根金条,而是亲情、信任、希望与奋斗。”
“好,”老领导看起来对我很满意的样子,“这两个保险箱有什么关联?”
我脑袋瓜子快速的运转着,不到一分钟,我就找到了答案:“国家原本应该扮演第二个保险箱里的那三根金条的角色,给民众希望,支持民众去奋斗,而不是让民众担惊受怕,忍受极权的腐败堕落。而从某种意义上说,正因为第一只保险箱装了满满的金银财宝与贪欲,才把第二只保险箱里的金条变成了砖头……周局长,我的理解正确?”
我明知周局长永远不会对我的意见做出“正确”与“错误”的回答,还是故意这样问他。果然,他根本不理我的问题,继续问道:“那我故事中那只空空的保险箱里又装满了什么?”
周局长的问题把我吓了一跳,那个保险箱里不是空空如也吗?为什么他会问“装满了”什么,看到老局长突然间目光如炬,我醍醐灌顶,立即明白了过来。但我却竭力压住情感,用淡淡的声音说:“那个保险箱根本不是空的,那里装满了道和义。”
好了,我的三个有关保险箱的故事都讲完了,我想问一下,你有保险箱吗?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杨恒均 2013.10.1 《情报局长》之六,本故事纯属虚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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