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一个“凤凰男”的10年

晴天文化

最近，网上有一个名词，叫凤凰男，我想我就是那种凤凰男，今天有一点闲暇时间，把我从大学到现在10年的生活写出来，留个纪念。

我老家在湖南的一个小山村，大概离省城长沙100公里，这里山青水秀，风景很美，不过只能看，产生不了任何经济效益，大部分家庭收入来源是种田，收了谷子以后就养猪；慢慢的，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呆在村子里，大都到大城市打工了，根据我的体会，盼望出去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没有收入，天天就是干完农活，吃饭睡觉，口袋里空空如也，亲戚朋友生日过节，红包都拿不起，打点小麻将也没有钱；第二是实在消息太闭塞，人闷得慌，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情景是，下午的时候，天下着雨，无所事事；打开那个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没有一个看得清楚的电视台，满是雪花点；一个人搬一张凳子坐在门口，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从屋檐上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坠落的雨水，傻傻的看着，脑袋里面一片空白，那种感觉是非常无聊的，遥望南边的天空，心理充满着好奇，那些遥远城市的人，他们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回到我们家，我爸妈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有着中国农民共性：勤劳，善良和淳朴，当然也有一些小农思想；我是家里的老大，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妹妹比我小2岁和3岁，弟弟比我小5岁，属于违反计划生育；家里种了8亩田，一年种两季水稻；农忙的时候，全家一起上，从春插到双抢再到秋收；我年长，一般和爸爸一起承担比较繁重的农活，比如说挑秧苗，犁田，背谷子和打农药；其中双抢的时候背谷子算是让我记忆最深刻的了，双抢是收割第一季的水稻，并且插下第二季的秧苗；在盛夏7月底，天气非常热；在农田里，刚刚收割完的稻谷被装到大麻袋里，大概六十公斤一袋；我们把它从田里背到半公里以外的公路边，然后用拖拉机运回去，汗水浸透全身，晚上洗完澡，全身还痒得很；这个工作我每年都做，直到大学毕业；也是这些经历，让我意识到，中国农民的工作很辛苦，生活很艰辛；

十多年前，我爸爸还年轻的时候，并没有出去打工，在农闲的时候，他从附近小镇的包工头那里接一些木制品加工活回来做，我妈妈帮忙做下手，赚钱补贴家用，从早上8点忙到晚上10点，按照当时的物价，大概可以赚到600元/月，这些钱在当时还勉强可以糊口；但是，就在我读高二，我两个妹妹读初二的时候，我们以后读书的经济压力让我爸爸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举债3万元，购买了一台木制品加工机器，想赚更多的钱；但是，一年以后，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非常错误的，甚至可能让这个小家风雨飘摇；因为木制品加工在我们家乡每况愈下，生意很惨淡，3万元的债务要承当每个月450元的利息，卖掉机器，意味着直接亏损，那就任何赚钱的希望都没有了；1997年夏天；我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学(冷门专业)，学费3000元/年，生活费300元/月；我两个妹妹同时考上重点高中，学费要1000元/年/人，生活费要250元/月/人，还有弟弟也要读书；这样，在收入剧减的情况下，家庭的教育支出却剧增到一个无法承受的地步；当时，家里的存款只有2000元不到，我爸爸拿出这些钱，托人找大学的负责人，把我的专业改为了热门专业（大学老师推荐的），然后他东挪西借，凑了不到5000元，这些钱不够交我们三兄妹的学费，即便交了学费，也供不起我们的生活费，必须有人站出来选择放弃，我知道需要放弃的人不是我，因为我的教育投资已经很大了；我小妹妹站出来了，我也猜到会是她，因为她是我们一起干农活中最不会偷懒最有奉献精神的；她说她放弃读书，在家里哭了好几天，我都不忍心看，放弃读书，在一个闭塞的农村，就是放弃走出去的希望；大概一个月以后，通过别人介绍，她就去东莞一个电子厂打工了。

我分到3600元去大学报到读书，由于买不起行李箱，我妈妈就把她结婚陪嫁的那个已经很旧的油漆剥落得很厉害的木头箱子给我装衣服和日用品，报到的那天，太多新生了，学校都处理不过来行李，这个旧箱子摆放在大学新生报到的行李堆中，显得很不协调；而且天好像要下雨了，我掏了5元钱，和街头小贩借了一辆板车，帮同学们推行李，忙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把大家的行李都安置好了，当然也包括我那个木头箱子；负责招生的学工处处长看到了这些，说小伙子挺勤快的，说他正好想要搞一个公用电话，给全栋的所有宿舍用，要我给他守电话，有电话来了就问是哪个宿舍的，找谁，然后用喇叭把那个同学喊上来接电话，收费1元，如果哪个来打电话，就按照计费器收费，所有的收入都用一个本子计下来，每个星期交帐；每天工作时间是晚上18:00-22:00，做一天休息一天（另外还有一个同学也守电话），每个月150元；我听了以后好高兴，一个星期以后电话就装好了，从此，我就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大喊："XXX寝室XXX，你的电话!" 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我发现我终于可以给通过自己的劳动，给我家里减轻负担了，当时的情景，仍然让我记忆犹新。

这个工作，我做了大概一年多，两种类型的电话比较多，一种电话是父母打给上大学的小孩子的，时间大多很短，3－5分钟就打完了，我很想给我家里打一个电话，但是我家里没有电话，没有办法打；另外一种就是打到女生宿舍的，时间都比较长，有些高年纪的同学经常来打电话，和我很熟悉了，我一般都回避着，让他们去聊，我只负责收钱，看到他们打完电话以后的喜怒哀乐，有时候接到他们女朋友的电话，有的声音还挺好听的，让我对大学恋情产生了一些好奇，不过看到自己每个月生活费都入不敷出，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想每个月问家里要钱，对于没有固定收入的农村家庭，每月固定的伙食费支出，对于他们是多么大的负担啊。

大一的第二学期；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学校学工处的处长，和他混熟悉之后，得知学校有一些卫生工作是外包给其他人做的，我想或许存在一些机会，我节省出来200元钱，买了两条烟，晚上的时候，去这位处长家里拜访，谈论大学贫困学生生活多么艰难，希望利用业余时间，通过劳动，缓解一下经济困难，希望学校考虑给我们更多的勤工俭学的机会等等；他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不久以后，他给我了一个任务，就是在我们系里面，选择一些贫困学生，负责打扫学校的一块草坪，大概有足球场那么大，每个月3000元，我在我们系选择了另外29名贫困学生，和他们一起做这个工作，每人每月只需要出勤两次，每次两小时左右，每个月固定收入100元，好几个同学为我的帮忙而感动得流泪；这个工作，一直持续到我大学毕业，因为勤工俭学缓解了我的经济困难，帮助很多同学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经济问题；但是我自己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包工头的职位去牟取多余的钱，每个月，我也只赚到100元；但是，至今，我还为这个事情很自豪；

大二，我已经找到了另外一个工作，就是利用没有课的下午，去我们附属大专班教书，课程就是我刚学的微机原理和C语言等，为了教好课，我不得不把着几门课程搞得滚瓜烂熟；每个月可以赚到500多元，这个钱已经足够我的生活费和智力投资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我认识了她，一个外语系的比我低一届的清纯妹妹；我第一次遇到她是在英语口语角，她有天使一样的脸蛋，诗一样的名字，身材也很好，当然，我当时不觉得身材好有什么；她就这样的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无法克制不去想她，但是，我很自卑，也不会去表白，因为我显得又老又黑，五大三粗的，而且还很土，不懂情调，和白马王子的形象相差很远；按照当时大学里面小妹妹找男朋友的标准，我想我是属于那种根本没有可能进入候选人名单的。当然，还有另外两个重要的原因，第一是，我根本没有钱去买花买礼物，陪她唱歌或到小馆子里面去吃饭，即便我赚了一点点工资，要留做生活费，做做智力投资，还要匀出一点给我大妹妹； 第二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所以，我只能选择沉默。在这一年多，我有好几次打电话给她，只聊了两句就挂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直到现在，她还嗔怪我当时浪费了她的电话费（也要收1元）。

大三的时候，随着知识的积累，创收的途径越来越多，通过朋友介绍，我为一个小公司写了一套MIS软件，赚了3000元，也接到了一个嵌入式系统开发项目，赚了6000元；我把其中的5000元交给了我爸妈，让他们还债，因为家里的财务状况已经非常糟糕了，每年的负债都在不断增加；5000元只是杯水车薪；当然，我也深刻感受到了脑力劳动所创造的价值远远大于体力劳动，这也让我的自信心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也正是这种自信，促使我向她表白一下，或许有机会呢。

果然，她非常惊诧我居然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说让她考虑一下，我非常激动，时刻盼望着好消息的来临，同时，也加紧学习，想早一点离开学校出去赚钱，因为我大妹妹也要上大学了，我爸妈不可能供我和我大妹妹同时上学，家里已经是债台高筑，再也无法和任何人借到钱了；我小妹妹还年轻，也不能让我小妹妹总在东莞的电子厂里面消耗青春，总得再继续接受教育吧；半个多月后，她答应了，我很高兴但也有点哀愁；因为我们不可能在大学校园里一起走很长的时间了，我马上就要离开了，几个月以后，她去我家里做客，她看了我家的情况后说：“不可思议，你家里居然这么穷，比我家所有的乡下亲戚都贫困”，确实，房子已经年久失修，因为没有钱去做，屋外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几乎找不到一床好一点的被子，但是即便这样，她还是愿意和我在破旧的床上ML了一次，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我想，也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大四的第一学期末，我收到了深圳一个大公司的OFFER, 月薪5000元，在当时的毕业生中，算很好的工作了。2001年初，等不及毕业，我就离开了学校去上班了；第一次领薪水，我给了家里3000，还了她1000，因为之前她主动借给我500元，我说过一定要加倍还她；此后，我的每个月工资除了自己吃饭和租房以外，只有两个用途，留300元/月给她买礼物；其余都寄给我家里，因为大妹妹要读书，还要还债；我寄的钱在农村的老家起到了立杆见影的效果；2002年春节回家，我蓦然发现，我爸爸把我房间那张卧室的门重新漆了一遍，大红的油漆格外夺目，宋祖英的《好日子》也十分动听，我送给了她一个粉红色的摩托罗拉手机，是透支我信用卡买的，当时我自己没有手机，她十分高兴，我也很开心。

但是，2002年上半年，我很倒霉，这一年也正是我的本命年，她在网络上认识了另外一个男人，可以说网恋吧，被我发现后，年轻气盛的我暴跳如雷，一直无法原谅她，我还没有学会宽容，此后，两个人一直在折磨着对方，直到2002年5月，我得了一场急病，开始没有在意，拖延了两天，那天晚上，我孤零零的躺在一个农民房的单身公寓里，痛苦的等待着天亮，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任何通信工具，身上才200元，在那个时刻，我甚至不能区分，人在生病和不生病的感觉究竟会有什么差异；我猛然醒悟，生命多么脆弱，有些东西实际上是不需要去在意的，何必去死钻牛角尖呢？第二天，在医院里检查，急性阑尾炎穿孔，立刻手术，主管帮我垫钱，一个哥们，在我手术书上签了字，我永远感激他们。

家里的财务赤字也一直在缩小，从－80000多到－70000到最后只有－20000多；我小妹妹也在东莞工作期间，拿到了一个自考的计算机大专文凭，职位到达生产线线长，工资2000元，不过我还是建议她离职，因为，我总觉得女孩子不接受高等教育，是一个遗憾的事情，尽管不一定可以因为这个而发财；2002年上半年，她开始补习英语等基础课，2002年9月开始进入高中文科复习班读书；

2002年10月，她终于回到了我身边，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此时，虽然家里没有欠债了，但是，农村的房子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倒塌，大妹妹还没有毕业，小妹妹还要读书，经济负担依然很重，弟弟成绩不太好，初中毕业以后就加入了民工队伍，通过劳动力赚取非常微薄的收入；2002年10月－2004年中，这一年半中，我的所有工资收入都投入到了：

1. 供我两个妹妹继续读书;

2. 送弟弟去学了汽车驾驶，他要去开的士，借钱给他放押金；

3. 帮助老家盖了楼房和装修，花掉差不多10万多；

4. 她爸妈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面，很狭小，她出5万，我出3万，加上她爸妈的积蓄，买一套商品房；

直到2005年，我才开始存钱自己买房子，到2005年底，我们已经够钱来付房子的首期了，我们选中了一套九十多平米的房子，联名买了，其实我向往更大的房子，因为她喜欢和她爸妈住在一起，有时候晚上很想念她爸妈，如果是复式房，她爸妈和我们住在一起那该多好啊，可惜我们买不起，没有钱；她说不要紧啊，已经有房子了，我们先结婚吧，都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了，生活才更加重要。以前我想，我一定会在鲜花和五彩霞云中去迎娶我的新娘，但是，我让我自己，也让她失望了。我们没有任何婚礼，只是十几块钱去领了一张结婚证，我想，这是我最愧对她的地方了，但是婚礼是不能补办的，我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去弥补这一些缺陷。我强烈要求去买一个大一点的钻戒（以前送了一个小的），她说，不用了，我们连房子都买不起，还买什么钻戒，如果你要买，最多花5000元买一对戒指，你一个，我一个。

回首这5年，我已经从23岁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一下子到了28岁了，我发现虽然工资上涨了不少，但是丧失了好多机会成本，而且上升的职业通道也显得很狭窄，我看中了一个重要的职位，去面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心情挺郁闷的，职业通道直到2006年中豁然开朗，我跳到了另外一个跨国企业，可惜要常驻国外；

2007年，当她去选第二套房子的时候，发现深圳的房子已经飙升到了2万/平米，而我们所向往的房子已经到了400多万了，看来她的心愿我又不能满足，只能再继续努力了。现在，我大妹妹已经成了一个老师，并且有了非常幸福的家庭和一个可爱的儿子，我小妹妹大学快毕业了，弟弟也即将结婚，我爸妈已经住上了舒适的房子，配置好了所有的家电。

有时候，当我陪着客户吃饭，看到桌上硕大的龙虾头，我脑子里面会想，这种龙虾好像等于3头猪啊，然后眼前浮现处3头猪在活蹦乱跳等我喂食的情形，然后又马上觉得自己的想法怎么这么荒唐，自嘲的笑了，客户问: Why are you laughing? 我只能解释，"I feel very happy to have a dinner with you." 但是，我必须要验证我自己，我是否可以保持农村孩子的优良品德，摒弃那些不良的习惯和思维方式。

前天，她问我，如果哪天你不能赚钱了，但你爸妈病了，你会怎么办？ 我说，我会卖掉我的一个肾去为他们治病。她问，那如果我病了呢？我说，那我会卖掉我的另外一个。正如《读者》上一篇文章所描述的一样，这就是原罪，原罪就是与声俱来的，不可逃避的东西；因为，我很爱他们。

（版主注：前两天跟朋友吃饭的时候，餐桌上有朋友说起“猥琐男”和“凤凰男”，我说我不知道这些词汇，结果遭到朋友们的一顿“奚落”，亏我还是做交友网站的呢。
回家后，立马到网上搜索这些词汇，看到一些感人的文章，摘来与各位网友们分享。同时也觉得不管是什么男，每一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过去，但是我们可以把握的是我们的现在和未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