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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文摘) 首先请原谅我使用‘人民’一词。‘人民’是在中国媒体上用烂了的一个词汇,但在西方媒体上却十分罕见。盖因‘人民’一词是一个十分模糊的集合名词,是谁?有多少人被涵盖?尤其是,任何个人如果没有‘人民’的授权,有什么权力代表一个群体发言。因此我在这里使用‘人民’一词,只是强调多数,有出乎意料的美国人数,反对这个看起来非常美好的医疗计划。
奥巴马医改,有了一个十分动听的名称:PPACA: Patient Protection and Affordable Care Act - 患者保护与平价医疗法案。就像世间一切事物一样,我们必须透过现象看本质。本文试图通过对奥巴马医改的背景,其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及可能的前景,作出分析。
1. 奥巴马医改的背景
众所周知,在欧洲,澳洲和加拿大,都已实现了全民医保(这里的‘医保’应该理解为‘医疗保障’)。在发达国家中,只有美国还保持着完全的商业医疗保险的制度。在美国实现欧洲式的全民医保,一直是美国左翼的梦想。在克林顿当政之初,曾试图由希拉里操刀,实行全民医保改革,结果因阻力太大,小试牛刀即无功而返。作为极左派代表的奥巴马,上台伊始,挟民主党占据两院一府的时机,强力推行奥巴马医保。从此开始了美国的深刻分裂和奥巴马执政挥之不去的厄运。
在奥巴马上台的2009年,据当时的统计,有84% 左右的美国人口拥有医保。在其余的六分之一的人口中,有一小半没有购买医保的意愿,如一些年轻人。大约有10% 左右的人口确是因为穷困,买不起医保。除对医保覆盖面的不满意外,当时对医保的另一项更大的抱怨,是医保费用的连年上涨。随着奥巴马要搞医保,社会上掀起对这个问题的讨论热潮。记得当时,还在CNN 的Lou Dobbs 主持了一系列的报道,比较美国与工业化国家在医疗上的花费。结论是:美国平均每人在医疗上的年花费超过七千美元,而欧洲各国的花费在三千到四千美元之间。美国人花费在医疗上的费用是欧洲人的两倍,但没有数据支持美国人拥有更好的健康状态。另外,还有关于医疗诉讼费用,和大量钱财浪费在paper work上的讨论,等等。
于是,奥巴马医改的初步方案在四月中旬出台了。奥氏医改的轴心是医疗保险的改革,以推进全民保险的目标。奥巴马信心满满,要求国会在五月休假之前通过。当然遭到少数派共和党议员的反对。事实上也不可能,洋洋1100页的医改法案,两个星期读也读不完。在国会休假期间,议员们照例回乡与选民们接触。关于奥巴马医改的一些内容已经在社会上披露,立即引起广泛的抗议浪潮。与反对奥巴马复兴经济的投资法案相呼应,茶党的抗议运动风起云涌。共和党议员回到华盛顿后,挟民意与奥巴马医改抗争。但毕竟参众两院在2008 年的选举中都被民主党占据多数。医改法案还是沿着奥巴马的意愿向前推进。
当时的奥巴马医改还有一个更激进的举措 – public option – 没有被写进今天的PPACA。按照这个‘公共选择’的概念,联邦政府将直接介入医疗保险市场。大概类似两房(Fannie Mae 和 Freddie Mac)在房贷市场的作用,能够直接调控医保市场,以保持医保的低廉价格。但这就冒犯了自由市场的大忌 – 政府何以能降低医保价格?无非是用纳税人的钱参与市场竞争。这样将再没有市场机制,而是靠政府的无度花销,为医保输送福利。当时,参议院与众议院各有自己的医改版本。众院在来自加州的极左派的民主党议长 Nancy Pelosi 的领导下,提出的医改版本包括了‘公共选择’。而参院版本则没有这项内容。需要在两院协调 (compromise)后,通过一个统一的版本。当时的众议院,民主党占多数。在参议院,民主党连同其盟友,正好占60 席。于是,共和党参议员连 filibuster (冗长发言以延迟表决) 的机会也没有。看来,医保改革似乎就是奥巴马的囊中之物,A版还是B版,只凭奥巴马的喜好了。
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关键时刻,民主党资深参议员肯尼迪去世!其实肯尼迪的离去,对奥巴马医改也不该是个大问题。肯尼迪所代表的麻省历来是民主党的大本营,补选一位民主党参议员本非难事。无奈,民主党大意失荆州。在2010年初,竟然让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健美先生,共和党候选人 Scott Brown 胜选。于是民主党在参院的席位降至59 席。共和党有了在参院通过 filibuster 阻击医改法案的机会。
出于老牌政治家的敏感,民主党议长Nancy Pelosi 可能感觉到了众院危机,从2010 年初力推奥巴马通过医保法案。这时,如果使用众院版本,送到参院后必然被阻杀。唯一的选择是在众院通过没有 public option 的参院版本。PPACA 在众院2010 年3月21日的表决中,仅以219 – 212 票的微弱多数通过。全部178 名共和党众议员都投了反对票。还有34 名民主党众议员也投了反对票,因为他们认为PPACA 不够‘左’,其中没有 public option,并且不资助堕胎。是奥巴马和Nancy Pelosi 事先对民主党议员做了大量说服工作,送项目许愿,例如承诺由政府出资资助堕胎等,才凑够了多数。如果当时不是强力通过了PPACA,到2010 年中期选举,共和党一举夺回了众院多数席位,奥巴马医改就永远失去机会了。
奥巴马虽然赢得了PPACA的立法,但没有看到美国人民欢欣鼓舞的庆祝场面,反而是争论不断。支持和反对,深刻地分裂了整个国家,也给奥巴马政府带来了重大的执政挑战。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当今的美国,正在为奥巴马医改和国债问题(以及与之相关的政府预算)陷入了极大的分裂和危机 – 对后一个问题,笔者拟另文讨论。
在民主制度下,任何决定都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但绝不是多年来我们在中国耳熟能详的,多数人对于少数人的专政。多数人必须保护和尊重少数人的意见,包括非常小心,不要踏过少数人利益诉求的底线。在民主体制下,这种做法是很容易被接受的。因为没有永远的多数,今天的多数可能在明天变成少数。今天对他人的尊重,可能就是明天对于自己的尊重。在一个议题不能为社会广泛接受时,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等待,而不是强行推进自以为是的真理。在这一点上,失败的克林顿医改表现了老政治家的圆熟。而这一位只有街道办事处主任的管理经验,和两年参议员历炼的生瓜蛋子奥巴马,作出这样的事业,就一点都不令人惊讶了。也正是奥巴马在PPACA立法的生硬做法,使得在奥巴马任上,院府的两党合作彻底破裂,埋下奥巴马在后续执政中的一系列麻烦。
下面,笔者试图对于奥巴马医改的内在问题,和美国人民反对的理由,做出一些分析。
2. 理念之差:是劳动所得,还是政府赠予;是 right, 还是 privilege
美国人获得医疗保险,多数是由所供职的公司,政府部门或其他的供职机构对雇员提供的保险。大多数在美华人所熟悉和享用的都是这类保险。这种保险是一种团体保险 (group insurance),由雇主与保险公司安排,雇主 出资大多数,雇员出少数钱。这种保险对于雇员,可以说物美价廉。
另一种常见的保险形式,是对于个体劳动者 (self-employee),小生意人,和自由职业者等,他们直接对保险公司购买个人保险 (individual insurance)。这种保险一般比团体保险要差很多,而且依个人的健康水平,年龄,病史等诸多因素,保险公司可以在接受与否和价钱上施加限制。
再有就是对于65 岁以上老人的政府医保计划 (Medicare),他们在工作年限中缴纳医保税,到 65 岁后,得到回报。
无论以上哪一种,医疗保险都是个人劳动所得的一部分。美国人的医保是靠个人劳动买来的。这与欧洲福利国家通过税收,再平均发配给国民,有着本质的区别。这种理念与美国人强调个人奋斗,不依赖国家的传统文化相一致。这也是美国,在几乎所有发达国家都是福利国家的现实中,能够特立独行的原因。
在实现奥巴马医保之前,美国医保体制的基本特点,一是劳动所得,二是完全的市场机制,没有政府参与。在这种制度下,美国的绝大部分人口是拥有医保的,可以解决病患之忧(当然有各种瑕疵)。确实也有大约10% 的人口因为买不起,而没有医保。对于这部分人群,美国政府发挥辅助功能,主要是州政府出台一些政策提供帮助,例如给予穷困儿童,残疾人和老人的 Medicaid。在笔者所在的德州,州政府有专门的保险计划,给予因病史被保险公司拒保者,州政府还有对于妇科癌症病人的特殊资助计划,等等。
奥巴马医改是对这种美国式医保的颠覆,企图引入福利国家的医保制度。左翼民主党人,也从不讳言对欧洲加拿大式全民医保制度的向往。尽管奥巴马医保不像加拿大那样直接向国民派发医疗福利,而是通过联邦政府的巨额补贴,资助低收入者去市场上买保险,因此被夸耀为‘平价’。(如果失去这种补贴,价格就会比过去昂贵很多,下文将详细论及)。虽然保留了市场,但其本质与福利派发一样,都是用纳税人的钱,去实现医保的平权化。
现在也有一些人批评,美国是一个讲究人权的国家,为什么‘生命’这个最重要的人权,却在美国得不到在医疗上的保障。尤其在中国人的圈子里,这种声音经常听到。其实,所谓‘人权’(rights),在美国的政治语汇中有非常明确的定义,而不是在汉语翻译中望文生义的解释,所谓生存权,生命权。出自人权法案(The Bill of Rights)的人权定义,是指个人相对于政府的权利。宗教言论自由是人权,个人持枪是人权,医保不是人权。至少直到现在,美国人民还没有接受医疗保障属于人权的概念。维护个人健康,看医生吃药,都是每个人自己的事,应该是个人的选择,而不是由政府告诉你该怎么做,也不应该由政府为你提供保障。
另外一个重要的理念之争,就是由医保改革引申到联邦政府的职能和权限。共和党主张小政府,大社会的传统观念。民主党则反之。当前联邦政府的预算,大概占美国GDP的24%。美国的医疗费用,已经占据美国GDP的16%。预计在十年之内,会上升到20%。如果如此庞大的医疗产业,再由联邦政府染指,美国联邦政府将掌控美国近半的社会资源,政府将成长为无法控制的庞然大物。先贤建立的自由人民的国家理念,世世代代美国人的美国梦想都将彻底蜕变。对于大多数美国人,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作为秉承美国传统精神的一翼,共和党人理所当然的一马当先跳出来,坚决反对。
3. 奥巴马医保导致医保费用大幅提高的现实与原因
如果一种方案,能够既降低花费,又使全民得到更好的福利,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大馅饼。明白人都懂得,当政府派发任何福利的时候,首先该问的问题就是,要花多少钱;第二个问题是,谁买单;当奥巴马天花乱坠的向天真的美国人民许愿,他的医保改革将在未来的十年节省1万亿美元,并且为每一个美国人提供更好的保险计划时,确实赢得了不少掌声。但当计划开始实施时,火很快就从纸里烧出来了。
能够冲破重重阻碍,登上州或联邦健保网的人立即发现,新的保险计划比过去的旧计划昂贵许多,至少30%,或许一倍以上。随着奥网的修复,奥巴马医保的真面目将逐渐展开,笔者相信,更多的问题会浮出水面。当前反映出来的,导致奥巴马医保价格上升的,主要有以下三个主要因素,下面一一讨论:
其一,奥巴马医保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了健保计划必须保证的最低标准。按照奥巴马在10月30日讲话中的辩解:他是除去了‘坏苹果’,把更好的保障提供给美国人民。但是任何‘更好’都是要付钱的。例如,我没有精神问题,以前不需要投保mental disease。 但是奥巴马为了给你防备万一,现在要你投保了。对于一个自信健康的人,如果只为防备万一生大病,过去可以投保低月费,高自费额的所谓大病保险。现在,奥巴马为了你的利益,限制了自费额度,于是你就得付高得多的月费,无论你生病还是不生病都得付。而你每年看小病吃药的钱不过区区几百块钱而已,自费额是六千块还是一万块,对于你都是一样。还有,如果你不常去看医生,只有几个陈年痼疾需要吃药,以前你可以选择高自费看医生,低自费买药的计划。现在,奥巴马医保告诉你,这不是一个好苹果,把看医和买药的花费平均化了。
现在(2013年10-11月间),奥巴马医保网站还没有完全修复。对于首先接触奥巴马医保计划的少数人,已经爆发的怨言主要是出于上述的原因。还没申请到新的健保计划,保险公司终止原有保险的信件已经寄到了,盖因旧计划不能符合新的法律规定,予以取消,被奥巴马医保所代替。而与保险公司联系后,新计划的花费令人大吃一惊,由此抱怨丛生。
其二,是已有病史对保险计划的影响,既 pre-existing condition。过去,如果一位投保人已有严重疾病,例如已被检查出癌症,或有心脏病,肝炎等疾病,保险公司可以拒保。或者对于患有某种疾病的投保人,保险公司可以给予保险,但在保险计划中排除该种疾病。对于这种情况,病人会十分无奈,只能在医保体系外寻找帮助,例如寻求政府的特殊的资助计划。
奥巴马医保改变了这种条件,明文规定,不允许保险公司以 pre-existing condition 拒保。这种改变,被善良的人们看作是一种德政,但问题也由此而生。
为什么保险公司会拒保 pre-existing condition? 因为‘保险’就其本身的概念,是在事前,对未来小概率事件的一种处理手法 - 每个人出少量的钱,当灾难发生时,大家资助受难者。当然,不知道这位受难者是你还是我,大家才会去投保。从概念上讲,如果一种疾病需要10万元医治费,而发生概率是人群中的万分之一,那么每个人投保十元,就能在一万个人中,有效的帮助这位不幸的病人。这个万分之一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当已有某种疾病的人加入了‘保险’计划,就不再是抽签游戏了。而是每个月,大家固定的为他(她)缴纳医疗费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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