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戏

烟雨湖上客

那一场戏

   张庄是个大村,张姓几乎占了村里的十之七八.五一年村里已经进行过土改,为了配合党的宣传,村里决定拍场新戏---刘胡兰,这张庄原本就有唱戏的传统,张新文男扮女妆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旦角,扮相唱腔没个挑剔,所以刘胡兰自然非他莫属,安排到匪连长一角,村长胜社说,让煤火演,大家也都说得他演,这煤火大名张富安,四八年出去挑粮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四九年居然混了个临时排长,然而不久就做了解放军的俘虏,随即成了个"解放兵",随大部队南下时掉了队,被后面部队就地遣散回了老家.煤火推不过大家的啜掇,就答应了下来,戏很快拍了出来,几场演下来甚是叫好,新文自不用说,煤火毕竟当过兵,举手投足尚有一股刚气,铡刘胡兰那场戏,风头几乎盖过新文.

那时农村没有多少娱乐活动,这唱大戏可是最叫人的了,十里八乡甚至二十里远的乡客都会来看,台下人山人海,为看的清楚,东西互挤,那个人浪就左右起伏了起来,往往台上唱的热闹,台下挤的热乎,自有不规距的后生趁乱或摸或蹭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前山后海,要是不小心摸着个老娘们那可就得赶紧溜了.

戏越唱越火,乡里汇演得了个第一,被推荐到了县里,胜社拍戏有功,屁癫屁癫的跟在乡长后面,居然县里演出时在前三排县领导座位末席弄了个凳子坐,那个风光大了,胜社左顾右盼给那些熟识的跟来学习的村长老乡们招着手,把几个邻村的村长们看的牙根直痒.台上的演员更是做足了功,新文一出场就闹了个满堂彩,县里演出那秩序好的没法说,台上台下随剧情互动,演出很是精彩,等到最后演铡刘胡兰,看那煤火蹬着大马靴(农村深腰雨鞋),黄皮军服,用猪毛在厚脸皮上粘了一圈大胡子,长马脸按着个蒜头鼻,深眼眶里摁着对死鱼眼,大盖帽被顶的老高,漏出小半个秃瓢来,脚踏长凳,畅着怀,胸口粘着黑毛,提溜着王八盒子,目射凶光.满嘴大黄牙,那个匪气真个暴了棚,开口说台词,台下镇的鸦雀无声,等到一声下令,铡刀铡过,刘胡兰人头落地,台下一片沉寂,突然县领导带头高呼"打倒反革命",众人方醒,齐声和谐.

那胜社正看的过瘾,突觉有人拍肩膀,扭头看是一个穿制服的人,凭经验知道是个大干部,胜社赶紧点头,那人问,你是张庄村长张胜社,,得到确认,那人问那个匪连长怎么演的那么象,胜社得意的说:"那时,他当过国民党排长"那人点头,胜社似乎觉得不妥,赶紧补充:"他后来是解放军",来人又点头,没再言语就离开了.

烟雨湖上客

演出非常成功,第二天县里领导接见演员,胜社才弄明白昨天那人是县里组织部长,县长表扬了剧组,还发了奖状,新文被评为优秀农民演员,额外得了个笔记本和自来水笔,发奖的是宣传部长,给新文发完奖,又问谁演的匪连长,煤火赶紧站出来,部长说,"大家今天就回村吧,"又指着煤火说:"你留下来,协助个调查."

剧团回到村里,男女老少都来接,煤火他爹丙臣看不到煤火,就问胜社,胜社只说县里留下了,再问其他人也是一样,丙辰看不出大家有啥异样,也就只好回家了,过了五天,村里突然来了一辆吉普车,这可是个稀罕,要说全村见过坐过的可就是煤火一个人了,狗孬是煤火堂弟整天跟在煤火后面串门,听了不少新鲜事,那时他十一岁,是一帮孩子头,这时手舞足蹈的告诉小伙伴:"这个四轮卡,跑的那个叫快,你要是一眨眼它就没了个去,它现在开始跑,你往寨墙上爬,等你爬上寨墙,它已经到了大王庄了",这大王庄是乡政府,离张庄有七八里路.

车上下来三个人,早有人叫来村长,来人是县公安局的,吩咐村长叫来张丙臣,来人从包里掏出个布告,内容大意是:张富安,原是蒋匪军排长直接对抗我解放大军,被俘后,拒绝改造,逃离人民军队,属于漏网反革命分子,现借演戏发泄对我党干部的仇恨,最大恶极,但由于认罪态度还算好,经人民政府审判,判出有期徒刑十一年.丙臣当时就背了气,来人也不管丙臣,吩咐胜社把布告贴在墙上,然后蹬车而去,狗孬也顾不上爬寨墙,赶紧和大人一起把他大伯弄回家,谁知这丙臣气性大,半年后一命呜呼,享年42岁.

  六二年煤火刑满释放,经人撮合和十七里外齐家沟一地主家的女儿结了婚,女家虽然成分高,但人却齐整,也是女人争气,四年为煤火生了三个和尚头,三个小家伙在煤火骂声里长大,孩子生就的飞球(土话,有本事),也是时运好,赶上可以高考,三个孩子先后上了大学,国家管吃管住管分配.老大毕业最早,进了政府,人踏实肯干,对象也是城里大户人家,这老大累年晋升居然做到了大城市里的局长,孩子厚道没少给村里办事,而且跑到县里,把煤火平了反,当老大乐癫癫的把平反书给他爹时,老家伙来了脾气,把纸往桌上一扔,说:"问问认识我张煤火的人有谁说我是反革命,我一个农夫要鸡吧啥平反,历史还会管球我清白不清白".老大讪讪的没敢说啥.老二是博士,如今在英国一大学当教授,老三博士毕业后在美国一大公司当工程师.孙子辈更是人尖.村里人都说:丙臣的坟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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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到了二零零八年,老大出了事,因为以前和一个副市长在工作中结了梁子,后来那副市长当了市委书记,老大失了风头,而且被查出收受贿赂上百万,成了贪官,也是世事做弄人,和他爹一样被判了十一年.消息传回村里已经过了二零零九年春节,煤火虽然早已看淡了生活,但还是从此脸上没了笑,整天不说一句话,这年夏天一个晚上,在场院乘凉,夜交初更,老伴久叫不应,急喊人来看,煤火依然驾鹤西行.出殡那天老二老三都从国外飞了回来,政府政策好,老大也被政府准了两天假,得以回家为其父守灵送葬,全村各户人家都送了例事(丧礼),狗孬张罗办的事,家里也不缺钱,后事办的很是风光.

   张富安生于一九三一年,卒于二零零九年,享年78岁.

写后:干了一个月的Labor工,趁个休息日,写一随笔,随写随发,不纠错别,无论句逗,有污纸之清白处,诸君见谅.-------作者:酒肆白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