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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散文系列二】 ◆洋人看京戏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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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2-4-21 18:31:1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张爱玲◇
        
  用洋人看京戏的眼光来看看中国的一切,也不失为一桩
有意味的事。头上搭了竹竿,晾着小孩的开裆裤;柜台上的
玻璃缸中盛着“参须露酒”;这一家的扩音机里唱着梅兰芳
;那一家的无线电里卖着癞疥疮药;走到“太白遗风”的招
牌底下打点料酒……这都是中国、纷纭,刺眼,神秘,滑稽
。多数的年轻人爱中国而不知道他们所爱的究竟是一些什么
东西。无条件的爱是可钦佩的——唯一的危险就是:迟早理
想要撞着了现实,每每使他们倒抽一口凉气,把心渐渐冷了
。我们不幸生活于中国人之间,比不得华侨,可以一辈子安
全地隔着适当的距离崇拜着神圣的祖国。那么,索性看个仔
细罢!


  用洋人看京戏的眼光来观光一番罢,有了惊讶与眩异,
才有明了,才有靠得住的爱。


  为什么我三句离不了京戏呢?因为我对于京戏是个感到
浓厚兴趣的外行。对于人生,谁都是个一知半解的外行罢?
我单拣了京戏来说,就为了这适当的态度。


  登台票过戏的内行仕女们,听见说你喜欢京戏,总是微
微一笑道:“京戏这东西,复杂得很呀。就连几件行头,那
些个讲究,就够你研究一辈子。”可不是,演员穿错了衣服
,我也不懂;唱走了腔,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坐在第一排看
武打,欣赏那青罗战袍,飘开来,露出红里子,玉色裤管里
露出玫瑰紫里子,踢蹬得满台灰尘飞扬;还有那惨烈紧张的
一长串的拍板声——用以代表更深夜静,或是吃力的思索,
或是猛省后的一身冷汗,没有比这更好的音响效果了。


  外行的意见是可珍贵的,要不然,为什么美国的新闻记
者访问名人的时候总拣些不相干的题目来讨论呢?譬如说,
见了谋杀案的女主角,问她对于世界大局是否乐观;见了拳
击冠军,问他是否赞成莎士比亚的脚本改编时装剧。当然是
为了噱头,读者们哈哈笑了,想着:“我比他懂得多。名人
原来也有不如人的地方!”一半却也是因为门外汉的议论比
较新鲜戆拙,不无可取之点。


  然而为了避重就轻,还是先谈谈话剧里的平剧罢。《秋
海棠》一剧风魔了全上海,不能不归功于故事里京戏气氛的
浓。


  紧跟着《秋海棠》空前的成功,同时有五六出话剧以平
剧的穿插为号召。中国的写实派新戏剧自从它的产生到如今
,始终是站在平剧的对面的,可是第一出深入民间的话剧之
所以得人心,却是借重了平剧——这现象委实使人吃惊。


  为什么京戏在中国是这样的根深蒂固与普及,虽然它的
艺术价值并不是毫无问题的?


  《秋海棠》里最动人的一句话是京戏的唱词,而京戏又
是引用的鼓儿词:“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烂熟的口头禅,可是经落魄的秋海棠这么一回味,凭空添上
了无限的苍凉感慨。中国人向来喜欢引经据典。美丽的,精
譬的断句,两千年前的老笑话,混在日常谈吐里自由使用着
。这些看不见的纤维,组成了我们活生生的过去。传统的本
身增强了力量,因为它不停地被引用到的人,新的事物与局
面上。


  但凡有一句适当的成语可用,中国人是不肯直截地说话
的。而仔细想起来,几乎每一种可能的情形都有一句合适的
成语来相配。替人家写篇序就是“佛头着粪”,写篇跋就是
“狗尾续貂”。我国近年来流传的隽语,百分之九十就是成
语的巧妙的运用。无怪乎中国学生攻读外国文的时候,人手
一篇《俗谚集》,以为只要把那些断句合文法地连缀起来,
便是好文章了。


  只有在中国,历史仍于日常生活中维持活跃的演出。(
历史在这里是笼统地代表着公众的回忆。)假使我们从这个
观点去检讨我们的口头禅,京戏和今日社会的关系也就带着
口头禅的性质。


  最流行的几十出京戏,每一出都供给了我们一个没有时
间性质的,标准的形势——丈人嫌贫爱富,子弟不上进,家
族之爱与性爱的冲突……《得意缘》,《龙凤呈祥》,《四
郎探母》都可以归入最后的例子,出力地证实了“女生外向
”那句话。


  《红鬃烈马》无微不至地描写了男性的自私。薛平贵致
力于他的事业十八年,泰然地将他的夫人搁在寒窑里像冰箱
里的一尾鱼,有这么一天,他突然不放心起来,星夜赶回家
去。


  她的一生的最美好的年光已经被贫穷与一个社会叛徒的
寂寞给作践完了,然而他以为团圆的快乐足够抵偿了以前的
一切。


  他不给她设身处地想一想——他封了她做皇后,在代战
公主的领土里做皇后!在一个年轻的,当权的妾的手里讨生
活!难怪她封了皇后之后十八天就死了——她没这福分。可
是薛平贵虽对女人不甚体谅,依旧被写成一个好人。京戏的
可爱就在这种浑朴含蓄处。


  《玉堂春》代表中国流行着的无数的关于有德性的妓女
的故事。良善的妓女是多数人的理想夫人。既然她仗着她的
容貌来谋生,可见她一定是美的,美之外又加上道德。现代
的中国人放弃了许多积习相沿的理想,这却是一个例外。不
久以前有一张影片《香闺风云》,为了节省广告篇幅,报上
除了片名之外,只有一行触目的介绍:“贞烈向导女。”


  《乌盆计》叙说一个被谋杀了的鬼魂被幽禁在一只用作
便桶的乌盆里。西方人绝对不能了解,怎么这种污秽可笑的
,提也不能提的事竟与崇高的悲剧成份掺杂在一起——除非
编戏的与看戏的全都属于一个不懂幽默的民族。那是因为中
国人对于生理作用向抱爽直态度,没有什么不健康的忌讳。
所以乌盆里的灵魂所受的苦难,中国人对之只有恐怖,没有
憎嫌与嘲讪。


  《姐儿爱俏》每每过于“爱钞”,于是花钱的大爷在“
乌龙院”里饱尝了单恋的痛苦。剧作者以同情的笔触勾画了
宋江——盖世英雄,但是一样地被女人鄙夷着,纯粹因为他
爱她而她不爱他。最可悲的便是他没话找话说的那一段:


  旦:“你的帽子。”


  生:“嗳,分明是一只鞋,怎么是帽儿?”


  旦:“知道你还问!”


  逸出平剧范围之外的有近于杂耍性质的《纺棉花》,流
行的《新纺棉花》只是全剧中抽出的一幕。原来的故事叙的
是因奸致杀的罪案,从这阴惨的题材里我们抽出来这轰动一
时的喜剧。中国人的幽默是无情的。


  《新纺棉花》之叫座固然是为了时装登台,同时也因为
主角任意唱两支南腔北调的时候,观众偶然也可以插嘴进来
点戏,台上台下打成一片,愉快的,非正式的空气近于学校
里的游艺余兴。京戏的规矩重,难得这么放纵一下,便招得
举国若狂。


  中国人喜欢法律,也喜欢犯法。所谓犯法,倒不一定是
杀人越货,而是小小的越轨举动,妙在无目的。路旁竖着“
靠右走”的木牌,偏要走到左边去。《纺棉花》的犯规就是
一本这种精神,它并不是对于平剧的基本制度的反抗,只是
把人所共仰的金科玉律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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