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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云飞:老舍是如何参与害死自己的?
冉又按:前不久有朋友贴出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的艺术家,其下场均不佳的历史记录。有人说,真令人震撼。可惜很多人记吃不记打。事实上,很多人的倒霉,固有值得同情之处,但他们真是无辜的吗?老舍自沉太平湖,难道没有他自身的原因?爬向一堵倒向自己的墙,勒着套紧自己的绳子,死得不惨,岂可得哉?看看老舍在反右时的一系列紧跟与“努力”,你当然会对其在文革的悲惨结局,自有分晓。我同情老舍惨死的遭遇,文革中的暴行也应该深加批判,但他惨死的这个逻辑过程,他应该比我们清楚。2014年10月26日于成都
冉按:这篇老舍先生所写的批判右派的文章,发表在《人民日报》,我录自《战鼓集》一书,此书1957年12月第一版,印数达六万册。这本书里收录了巴金、茅盾、许广平、周建人、胡绳、刘白羽、李霁野、若水、夏衍、谢觉哉、碧野、唐弢、康濯、曹禺、艾芜等名家的雄文,可谓洋洋大观。
钱钟书说过,所谓的名声,不过是误会的总和。我说过,四九年过后,大陆许多作家的名声,不仅是误会的总和,更是被官方利用的总和。被政府吹捧利用得越高,名声就越响亮。从“鲁、郭、茅、巴、老、曹”这六位钦定的人民艺术家,我们不难看出些端倪,迅翁不说了,他是享哀荣而被玷污而已。后面几位倒是在杀威棒下讨着了些实在的好处。虽然这好处,看来只是苟活,亦复可怜,但终究在面子上是比许多一般写文字的人要光鲜些。且一般的写文字的人受到的打压成全了他们的光鲜,专制者利用他们作门面来压制不同言论,并为自己的残酷深加粉饰。这几位人民艺术家,迅翁不说了,他死得早,死得是时候,死在四九年后的“新社会“就不大妙了,除非他也写老舍先生这样没有逻辑(爱国与爱党、爱政府这样的区别,恐怕老舍先生未必不知,他只是不想告诉我们吧),强为之说的“雄文”,否则恐怕连“战斗”的机会都没有,何来“韧性”?我理解老舍先生们要在刀锯斧钺活下来,不说些颠三倒四的、自己内心都未必信服的话,那是没办法活出来的。苟活也是活,苟活也是权利的一种,但苟活并不是人应该有的一种活法。我再次声明,我拿出这些东西来说这些伟大的人民艺术家,并不是说我对他们有什么道德优越感。要是在那个时候,我也可能会这样,甚至可能更混帐。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拿来今日不作反省的挡箭牌与理由。看到我们这些码字的前辈们,码出这样的字,我也与有辱焉。
这些我们在课本上喜欢的“人民艺术家”,好像是与专制者形成了一种交换关系。即他们捧颂专制者,专制者便将他们好的一面尽量灌输给千百万的学生,还不知道他们也有这一面。当然这一面,他们的“全集”里面是不会收录的,他们的“研究者”也是不会讲出来的,因为那些“研究者”要靠他们拿科研经费吃饭。胆敢研究这些,不仅拿不着研究经费,而且会得罪“人民艺术家”们的家属,那么你的研究就缺了一条腿,你的饭就吃得不那么顺溜。这些码字的前辈们说“新旧社会两重天”,我也承认。后面五位都在“新旧社会两重天”里生活过,我便用他们作一点粗略的对比:
一:这些人在旧社会不需要户口,可以自由迁徙。新社会党可以把人民爱得不能动弹,这样的热爱,我们在哪里见着过呢?恐怕只在监狱见着过。这是不是可以证明这个国家是座大监狱呢?不能自由迁徙,这不是大监狱是什么呢?
二:这些人可以在旧社会抗议与反对执政党。新社会则只可以捧颂执政党。
三:这些人民艺术家能拿得出手的像样子的成就,为什么都是在旧社会取得的呢?这是为什么呢?新社会他们都干嘛去了呢?是他们太享受而不思进取了吗?大约是歌颂使他们来不及真正的写作吧,或许真正的写作使他们恐惧才是真的吧。
四:旧社会可以比较自由地选择在各个城市与职业自由流动,而没有什么人事档案;而新社会则从祖宗三代抓起,还要看你的成分,至今还要你填那些莫不其妙的各种各样损伤人之权利的表格。
五:旧社会可以自己有错,但不需要亲人之间互相划清界线,更不会来个全国大批判;新社会则全家都受到照顾,划清界线,最后你只好“自绝于人民”。我没听说过旧社会将哪个作家逼得来自杀,新社会就不说了吧,连老舍先生也是他们杀人的实验品,杀了你,你最后连被命名为“自杀”的权利都没有,因为你是“自绝于人民”,多么高明的新社会啊!
六:旧社会有告密者,但不需要你妈妈也是告密者(参见李南央《我有这样一个母亲》)。新社会则谁是你的亲人,谁就是你的告密者,原因是要忠于党(我有篇文章叫《文革告密个案研究:以吴大昌为例》可以参看)。你敢不忠于党吗?那你就是不爱国。你敢批评政府吗?那你就是不爱国。老舍先生教我们这样看待“新旧社会两重天”。
七:旧社会还可以有比较自由写作的权利;新社会则有比较不自由地写捧颂文章的权利。2007年5月10日8:25于成都
小引
右派分子向党及人民进攻,用尽十八般武器,匿名信也是其中之一。他们见不得人,所以连自己的姓名也隐藏起来。及至全国到处反击右派,他们自己也闻到自己姓名的臭味儿,更不便堂堂正正地签名,只好作鬼鬼祟祟的无名氏,看起来颇有暂隐地下,再图大举的打算。昨天接到由西安寄来的一封匿名信,照抄如下。
来函
老舍:
我希望你今后弄笔墨时,还是不留尻子不捧颂好,应说些实话。难道说目前全国成千上万的所谓右派就都不爱国爱民吗?你深深思虑过没有呢?
复函
匿名先生:
谢谢你(不管是人还是鬼)的信!你的技巧很好,信写得简短。从前我接到过的无名信,都嫌太长,骂不绝口,写起来与读起来都费劲。你写的简单扼要,一天可以写多少封,定是作反宣传的老手,并非过誉!
看你的口气,你也是老手:“成千上万的所谓右派”,声势多么浩大呀!好,就算你们有十万神兵,又怎么样呢?蒋介石有过七、八百万美国装备的军队,还不是全军复没?先生,你们的肮脏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别再作梦!
至于你们也爱国爱民,对不起,怎么谁都连一点也不晓得呢?我们所知道的却是右派分子反对六亿人民所拥护的共产党和社会主义。难道你们因为爱民,才反对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吗?这真有点离奇。先生!告诉你,你若是不敢亲自去呀,不妨写信问问工人、农民,看看他们受得了受不了你们的“爱”。
你们也爱国吗?请问,你们爱的是那个国呀!这得先搞清楚了。六亿人民爱的是建设社会主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绝对不是另一国。你们既反对社会主义,当然爱的也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这样,你们越爱国,我们就越要打倒你们,因为你们爱的是另一国呀。从反右派斗争中,我看见:有的辱国降敌的右派分子十分想念侵略中国的日本人,因为在那时候,一般的人民虽吃混合面,朝不保夕,可是汉奸们却吃高级白面,亡国发财。有的右派分子爱美国,有的右派分子渴望蒋介石复辟。你看,爱国这两个字虽然相同,可是在你们口中就和在我们口中不是同一个意思了。咱们没有共同的语言,永远说不到一起。
是的,咱们的确说不到一起。我说实话,你以为是捧颂。你说实话,就是骂共产党,诅咒社会主义。对不起,叫我说你们那样的实话,作不到,永远作不到!
从你用的字眼上,也看得出咱们没有共同的语言。我们说“歌颂”。你说“捧颂”。什么是“捧”?新社会里已经没有胡吹乱捧、即能升官发财的事,可是你还不知道。你太喜爱旧社会了,连这个“捧”字也还视如珍宝!
我再告诉你,我以前歌颂过共产党,现在和将来还要继续歌颂。你以为这可耻,因为你恨共产党。你的仇恨使你变成睁眼瞎子,看不见国逐步富强,人民生活逐步改善。你以为可耻的,正是我要作的;你以为应该作的,如欢迎蒋介石复辟等,正是我以为最可耻的。这是大是大非,必须辨清。我想,西安也有批判右派分子的座谈会,你为何不去参加,把你的“实话”当作说出来,辩论一番呢?我看哪,你不敢去,所以只能给我写匿名信。
我以为我一接到你的信,就不再出声了吗?先生,你未免太天真了。你们的大字报都没能点起火来,造成大乱子,何况匿名信呢!
况且,即使我个人不再出声,又有多大关系呢。全国人民会照常歌颂共产党,你每天发六亿封匿名名信也没有用啊!
匿名先生,收起你的“爱国爱民”的胡话吧。把真名实姓写出来,向人民认罪吧!社会主义的大门是敞着的,不要永远作个无名无姓的黑人哪!
祝你
从作新人!
老舍
9月3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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