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启明星“
2020-05-29 10:48:00作者：尹兆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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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4月1日上午，连日艳阳普照的天，像预知灾难一样，春雷炸响，骤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二嫂业俊清对正准备出门的卞启明说：“小妹，下雨了，还是不要出去了！外面不太平，在家躲躲吧！”卞启明对着自己一向敬重的嫂子温柔一笑：“嫂子，不用担心，我不是一直很小心的嘛。今天有碰头会，必须要去！”说完，她带上一把油纸伞，就匆匆出了门。嫂子怔怔地望着穿着旗袍的小姑子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叹口气，这样提心吊胆，哪天能是个头？如今这个世道，真为她担心。这个一门心思为革命的小姑子，就是她哥哥启坤也劝不动，何况她这个嫂子。卞启明撑着伞，一边急急赶路，一边不忘回头观察。九江三一七惨案之后，汉口形势日益险恶，接连发生反动分子捣毁革命组织，杀害革命同志的事件。她也担心自己，为了安全，甚至经常避开哥嫂家，住进旅社。今天和曾广泉等五位同志约好在汉口中国街一个不起眼的小旅社开会。刚坐下不久，暗藏在附近的卫戍司令部的人，就出动了。不用说，他们被出卖了！雨，越下越大，老天也为他们生死未卜的命运而落泪。随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停下，只听“咚”的一声，旅店房间门被一脚踹开了！荷枪实弹的武汉卫戍司令部卫兵凶神一般出现在面前。卞启明和一起正在开会的另外五位同志来不及任何应变就被捕了！关进卫戍司令部的牢房，卞启明出奇地安静！提审的法官问什么，她都不开腔。她不怕自己会有什么厄运，就怕殃及家中老父母及兄嫂。自己是父母疼爱的幺女，是兄嫂惯宠的小妹，一旦得知被抓，不知道家里人会急成什么样了。无法入睡的夜晚，卞启明眼前总是浮现曾经的那些事，像一部无声的电影，一幕又一幕，在脑海里涌现……卞启明，祖籍江苏溧水，原本并不叫启明。她是湖北省黄梅县孔垄镇东街卞家的小女儿，上面有7个哥哥和1个姐姐。因为她是1908年春天出生，乳名就取了“春珍”二字。她的爷爷卞宝璋是进士，父亲卞云霖虽是清朝末年的一名秀才，却并不迂腐守旧。他宠溺这个俏丽聪明、口舌伶俐的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卞秀才疼爱女儿最与众不同的方式，就是认为女孩从小一定要读书认字懂道理。女儿刚刚5岁，卞秀才因为做生意，举家迁往武昌，他就一边做生意，一边开始教她识字。小春珍学起字来，有模有样，不偷懒，比哥哥们还用心。到了9岁，父亲觉得女儿应该进个正规的学堂，多长点见识，就托人把她送进男女同窗的武昌模范小学念书。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父亲算是有勇气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开明人士了。1924年夏天，春珍小学毕业后被舅舅闻汝舟接到江西省九江度假，她复习应考，如愿考进了当时很有名气的九江诺立书院。在诺立书院，她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思想，也学会独立思考当时复杂混乱的社会问题，逐渐成为一个有思想有理想的有志青年。家道殷实的舅舅对她疼爱有加，拿她当女儿一样。只是舅舅每每总要表哥闻学保照顾她，陪伴她。说是陪她，更多的是阻止她和学校的进步同学接触，限制她外出参加活动。表哥时常对她说：“女人，不要总是在外抛头露面，不守规矩。”这令她非常别扭，反感。有一天，表哥又来找她，拦住正准备出门参加游行的春珍。倔强的春珍愤然甩开表哥伸开的双臂，意欲夺门而出。忍无可忍的表哥发火了：“你以后是要给我当媳妇的，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春珍惊呆了！原来舅舅与母亲曾经指腹为婚，把她许配给表哥闻学保为妻。她怎么都想不通，在封建礼教森严的社会环境下，能顶着压力让女儿读书，还能接受男女同校的父亲，思想竟然还有如此保守的一面，居然支持母亲，企图把她禁锢在舅舅家这个封建门庭。她毅然决然地搬离富庶的闻家，住进了清苦的诺立书院。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想与父母与舅舅有任何联系。她想到：首先要解放的是自己！住进诺立书院不久，轰轰烈烈的五卅反帝爱国运动爆发了！南昌、九江等地为了声援上海，工人开始罢工，学生开始罢课，商人开始罢市。诺立书院也变得不宁静，春珍与思想进步的同学们一起，走出校园，义无反顾地投身反帝爱国斗争，参加示威游行，参加公祭烈士大会。春珍，已经不是往日的春珍。她在同学中奔走呼号，斗志激昂地宣传讨论。饱满的革命热情，无私无畏的革命精神，深深地影响着同学们。不知道谁先开的头，一见她出现，就直呼“启明星！启明星!”叫的人多了，反而真名“春珍”被大家忽略了。同学们赋予她新名字，卞春珍也真的从此开始脱胎换骨成“卞启明”！她不但为同学们点亮崭新的革命思想，更为自己的人生开启了光明的未来！卞启明是在不断的斗争中迅速成长起来的。五卅运动后，卞启明主动向党组织靠拢。入党后不久，卞启明被党组织指定做妇女工作，筹备成立妇女协会。她有着一股天生的领导力，在校内，她在女同学中积极宣传革命思想，努力提高妇女的政治觉悟，并发展最优秀的同学加入共产党。1925年9月6日，江西的北洋军阀头子邓如琢、方本仁等开始阴谋镇压日益高涨的革命运动，查封“沪案交涉江西后援会”和“学联”等组织。第二天，出动大批军警，阻止群众集会演讲，并贴布告通缉革命人士。卞启明此时因思想进步，被军阀控制的学校除名离校。直到北伐开始，才被允许返校。1926年秋，卞启明发动九江积极参与革命的女性云集沙河镇，为攻下武汉三镇的北伐军摇旗歌唱：“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19岁的她政治上日趋成熟，在斗争中展示出她出色的组织才能和宣传才能，赢得妇女同胞们的拥护和支持。1926年年底，她被推选为九江妇女协会会长兼人民裁判委员会审判长。她在九江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姐妹面前，都积极宣传革命道理，发动妇女剪长发，放小脚，破除封建迷信。她还利用自己人民裁判委员会审判长的身份为农民解忧除困，根据罪行轻重判处反革命分子和土豪劣绅。那年秋收，因遭旱灾，贫苦农民交不起租，还不清债，个个都愁眉苦脸。卞启明决心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帮助他们，她发动农民协会与地主豪绅进行斗争。卞启明教农民：先要求减租减息，如果不肯，就干脆不交租，也不还债，再把财主拉到人民裁判委员会评理裁断。有一个叫王四的贫苦农民还真听了她的话，把村子里不肯减租减息的李大地主拽到人民裁判委员会那儿诉讼，请卞启明为他做主。村里的其他地主心想：“就凭这么个丫头片子，还能翻了天？”乡民们更是将信将疑，替卞启明捏了一把汗，静观事态的变化。李大地主大摇大摆地走到人民裁判委员会，丝毫不把卞启明放在眼里，说：“农民租我的地，想不交租，不还债，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我还没听说过呢！”王四反正是拼一把了，因为有卞启明在，也敢理直气壮地回话：“今年灾情大，收成实在少，不是不想交，是实在交不了！我们要求减租，也是人之常情的事。请审判长做主！”卞启明一边和地主讲道理，将人心比自心，说明确实是天灾无情，不是农民们故意耍刁使蛮不交租；一边以人民裁判委员会的名义向李大地主施加压力，指明如果刻意为难农民，不减租，大家不但以后也不交租，来年还放弃做长工，人民裁判委员会鼓励他们自己开荒种地养自己。李大地主听了这一番话，前后思量，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吧！此后，他不但减了租，免了息，还将以往的借据拿出来还给王四。乡民们奔走相告，因此无比佩服这个年轻的姑娘，认为她既聪明善辩，又胆大心细，进而都全力配合！1927年初，由于中国共产党的革命运动蓬勃发展，引起了反动派极大的惊恐，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国民党右派开始阴谋背叛革命，企图发动反革命政变。江西的革命形势趋向恶化，党组织为了卞启明的安全，利用她二哥卞启坤在武昌建国豫军政治部任职的有利条件，将她调往武汉担任湘鄂边界地下交通员，专门护送湖南、湖北等地党组织的干部安全过往长江，传递党的情报。根据党组织安排，卞启明与长沙的革命青年曾广泉假扮夫妻，一起从九江乘船至汉口开展地下工作。见到二哥卞启坤和二嫂时，正值妙龄的姑娘因为曾广泉的陪伴，情不自禁羞红了面颊。心底的一点点秘密，还是悄悄地露出了端倪。曾广泉住进了小旅社，她就留在了二哥的家中。每日里，她打扮得端庄清秀，且对人和颜悦色。在哥嫂的掩护下，她积极活动于长江沿岸，成为中国共产党在汉口段一名重要的地下交通员。二哥二嫂因为父母的嘱托，对小妹极其爱护与关心。虽然不太明了频繁出入的她在忙什么，嫂子心里还是有点模模糊糊地知道，一边默默地支持着，一边又止不住地为她担忧。当1927年3月6日赣州总工会委员长陈赞贤被杀，3月17日九江三一七惨案发生，汉口的许多地方也接连发生反动分子捣毁革命的县党部、工会、农协，捕捉以及杀害革命同志的事件，二哥二嫂坐不住了，一起劝卞启明赶快离开汉口，回溧水老家去避一避风头。越是危难当头，越不愿意轻易退缩，卞启明回绝了哥嫂的好意，说：“溧水老家我是要去的，但我现在还不能离开汉口，这里有我的工作，有我的事业。住在家中不方便的话，我就暂住旅社，在旅社里进进出出不会引人注视，反而比在家安全。”兄嫂无法改变小妹的想法，只能同意支持，提醒她要经常换住处，时时要乔装打扮，注意自身的安全。因为叛徒告密，卞启明和另五名革命同志不幸被捕了！身陷囹圄，并不可怕。望着暗夜的牢笼，卞启明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卞启明等人被捕后，中共党组织和家属，以及社会许多热心人士都四处奔走、积极营救。二哥卞启坤得到小妹被捕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依靠职务之便、同学之谊，托熟人，找同乡，花钱打通关节。武汉警备司令部代理司令陈毅民，和卞启坤结为干亲的警备司令部法官吴有宇等都答应帮忙单独提审。他们教卞启坤一定要想办法暗示卞启明，只要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把事情引向不检点的男女关系，就能争取从轻发落。法官提审时暗示性地说：“卞启明，有人控告你是共产党员，我看你小小年纪，不像啊！你是名门闺秀，应该恪守妇道，怎能随意出入旅社，与男子授受不亲呢？今后要好好检点自己，不要让卞家脸面蒙羞……”卞启明是何等之人，共产党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岂能像蝼蚁一样只顾苟且偷生而置信仰理想于不顾？她自知身份姓名已然暴露，难以遮掩，便坦然回应：“共产党员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要消灭压迫与剥削，是开创新世界的先锋。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引以为豪，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信仰？要关要杀随你们的便，我决不会向你们屈膝求生的。”其言慷慨激昂，掷地有声。法官惊呆了，只得草草宣判。一天晚上，自知来日不多的卞启明，悄悄写下遗书，向党和亲人告别。遗书中还暗暗嘱托其兄妥善处理她留下的文件，设法给曾广泉的家人去信报警，还理性地劝导家人切不可过于伤悲。
1927年4月6日清晨，牢门被狱警打开，“卞启明，出来！”隔壁也在喊：“曾广泉，出来！”连续五六声“出来”的咆哮，像狼嚎般阴森森地划破清晨。卞启明用手理理眼角的鬓发，又整好自己的衣衫，昂着头，坦然地走出牢房，她对着正从隔壁牢房出来的曾广泉露出浅浅的一笑。仿佛不是一去不回，而是二人继续装扮夫妻去执行下一个任务。
卞启明走在行刑的路上，一遍遍高呼：“打倒新军阀！共产党万岁！”围观的人听着口号声，很多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卞启明曾经的邻居周学谦亲眼看见了这一切，声泪俱下，却苦于无力解救。为了阻止卞启明他们煽动性的口号声，反动派急急催促行刑，匆匆忙忙地在汉口铁路边杀害了卞启明、曾广泉等共产党人。牺牲时，卞启明刚刚20岁。
一个年轻的生命被反动派扼杀了，但她为革命所做的丰功伟绩总有人记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经过湖北省民政厅及黄梅县民政局等单位的查找与核实，当地革命老人廖清江等人的证实，追认卞启明为革命烈士。卞启明，像黑夜里一颗璀璨的启明星，一颗永远的启明星！选自《溧水红色故事》 南京市溧水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中共南京市溧水区委党史工作办公室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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