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 发表于 2005-11-28 02:00:56

[原创]烟雨红楼

娘家的人来了一遭又一遭,我的心事也就一重又一重。

    所有的丫环婆子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我的病情有变故;所有的大夫也都诚惶诚恐地低着头,唯恐他们的目光,会令我更加难受一分。

    其实心病又岂是这些人能治的。

    从生下来的时候起,我就是光环中的人,没有人敢违拗我的话,没有人能说我的不是。丫环婆子们都奇怪,为什么一个养生堂的弃婴有这样的权利与地位,我一面欣赏把玩着她们的奇怪,一面也在这似不应有的恭敬中小心翼翼地化解猜疑。

    父亲――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称他,还是该称他被废的父皇――还是隔一段时间差人来看一次我,隐隐约约地传些消息。丫环婆子们都在一旁听着,我知道她们是听不明白这些隐语的。也许有些人会有疑心,不过平时我这样给她们发赏钱,她们不会多说我的坏话了罢。

    人都是有欲望的,欲望不能满足才会有不平之心。这些丫头是这样,贾府又何尝不是这样,这些年来为我赌得也太大了,该是给个说法的时候了。本来就是不该出生的人,出生了,便该在圈禁中安生过我的日子的,却偏偏要带出来当成赌注,实在是冤孽。而今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真心为我哭泣?父亲?还是兄弟?那个叫秦业的人虽然名义上还是我父亲,却连面也不记得,只能逢年过节的时候有机会,或能看上一眼。只是他也实在不象我的父亲。

    我秦可卿乃是皇族血脉,天潢贵胄,身上的每一处都是金枝玉叶,岂是这种败落的人能攀附的。

    珍哥快来了,真想见他一面。自小就是他盯着我长大,谁敢欺负我他都会来讨好我,为我出气,我要对什么有看法,老祖宗知道了也会把他叫来严加询问,一定要他亲自处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的关心过我,没有一个人真心希望我无忧无虑,只有他在照料我的一举一动,我摔着了,他也比他自已摔着了还害怕。无忧无虑的童年真是幸福,只是人偏偏要长大,要受尘世欲望的煎熬。

    “请公主自重,小臣奉命服侍,不敢…”还记得他在我开始挑逗他时的情形。

    服侍?你服侍我是为什么?是为了我的公主身份,还是为了把我嫁给那个拖鼻涕不知上进的小崽子?我轻蔑地哼了一声。珍哥显然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那种恨意。

    公主也是人,皇家的公主尤其需要服侍和安慰,你们却把我安排嫁给这种小孩子,你知罪么?

    珍哥显然惶惑了。其实他用不着惶惑的,所有人都是在欲望中生存,贾府上上下下谁不是?贾府外面又有谁不是?既然是这样,何必要掩盖这一点呢?何况这个府里面,你说了就算的。皇家的公主需要你的服侍你都不听吗?

    珍哥是聪明人。他不仅聪明在读懂我的眼神,还聪明在取悦我的感觉。赤裸的身躯相拥时我尽情欢娱,他很有分寸地尽着他的义务,汗珠落尽后小心翼翼地从天香楼离去,带走一切痕迹,这样的生活我喜欢。既然没有得到皇族的名份,那放纵一点自我也是完全应该的事情。

    你们是为了欲望而收留我,就要为我的欲望负责。

    我能靠这身高贵的血统换来金枝玉叶的生活,也会为这血统在一夜间变成一堆枯骨,这一点你们其实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享受公主应有的欢娱?何况这里人人都这样做。那个名义上的婆婆显然知道了这些事情。不过她什么也管不着。老太太都不把它当回事,她有什么话能多说?你丈夫有临侍公主的荣幸,你也同沾恩荣。

    沐浴时抹过全身每一寸雪白的肌肤,尊贵与美艳都在蒸汽中四射,我将处子的芬芳与成熟的诱惑发挥得淋漓尽致,也只有这样才能对得住这随时会被消逝的人生。丫环们也许不懂得侍候一个皇家公主的荣幸,可我明白,我可以赐予她们这种荣幸,而且只要我需要,我还能赐予任何我想临幸的人这种荣幸,只除了一个人:贾蓉。

    从进贾府起我就注定了要给这个小我这么多的孩子做媳妇,这个人一点没有珍哥那种气质,斗狗,斗牌,养小厮,玩丫头,没一点正经样。嫁这种小男人真是一种悲哀。宝玉虽然也不学好,可是人却老实,配得上我的青睐,贾蓉却只是一个破花瓶,连装饰都不配。

    还记得那场掩人耳目的大婚,真是可笑以极。所有人都重复着那些祝好的套话送我们进了洞房,然后便是呆呆地坐着,他连那个盖头都没有兴致摘下来。我在心里暗暗地好笑。

    这个盖头,是你配摘的么?

    和衣而卧了一晚,早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帕子应付了丫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完成程序,我仍是厌烦身边这个男人,哪怕他名义上成了我的丈夫。

    我的房子仍是我住,你要和我圆房,得照公主的规矩通报,而且你也休想我会对你有什么好印象。好在他也不喜欢我。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掩盖外人的耳目,并不在意我是不是真的妻子。他和那个叫秦业的老头子一样,都是我的附件而已,有朝一日我父皇重登龙位,他们都是要退下的。

    重登龙位。从知道那件可怕的秘密起我的心里就是这四个字。远方那个叫父皇的男人什么样子、什么时候才能重登龙位、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不再天天担惊受怕地过这种生活,实在是一点底也没有。我只知道,隔一段时间我就必须发一次“病”,好让人能扮成大夫,进来跟我用隐语说话。事情越急,我就不得不病得越来越频繁,终于到自已真的生病的地步。

    心病还需心药治。我手头的心药却只有一张药方,上面几位药方合起来便是这一句话: 人参白术云 令熟地归身。我二十多年的忍辱负重,二十多年的不伦不类,给贾家带来的只有三个字:赌错了。

    消息还是泄出去了。为了平复皇上的震怒,必须采用这种方法来给一个交待。二十多年来的荣华富贵我还没有享受尽,便要不得不离开这个尘世,梦一般的人生信步走过,贾家或能靠着皇上的余荫多撑过一段时间,但最终的结局又有什么区别呢?

    天香楼的外道里传来熟悉的动静,我知晓是珍哥来和我做最后的话别。这个世界上我的第一个男人是你,最后一个男人也是你,我受伤时你会照顾我,我生气时你会安慰我,我想开心时你会陪我。那个远方的所谓父皇,近处的所谓父亲、丈夫,其实都不过是幌子和代码,只有你懂得我心中的爱与恨,也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能放下心中的恐惧与忧虑。今夜三时以前我还是你的人,便让我最后让我做一次你的女人,穿上我大红的嫁妆在你的怀中娇啼婉转。天香楼有我流动过的青春与幽怨,红色的丝带是我皇族高贵血统的宿命终结,皇室配享的棺木里我木然服从命运,但有这一夜起,就让这二十多年的幽怨与期待漫天飘舞,我的心仍如火一般燃烧在你身边,看尽我一般的如花女子在魂断梦消中走向白茫茫的大地,烟雨红楼我只是先行迸裂的泡沫,无数繁花艳锦在这激流中云逝冰消,苍凉一梦注定重归太虚幻境,冥冥中流传着红楼被践踏的美与温柔,是谁在飘缈雾境中长歌当哭?



注:近日于腾讯读书频道读刘心武先生之红楼梦考证(http://appbook.qq.com/book/2755/index.htm) ,就<红楼梦>一文之秦可卿身世并康乾年曹寅家族历史关系研究,并以为曹家之败,根源或于其私藏太子血脉致上怒,而曹雪芹为避纵横钩党之祸,托红楼一书言明。文章后部考证过细,数处有强牵史实之嫌,然整体言之仍属精辟,以此观之,亦于秦可卿之身世叹息不已,著文为记。

猪☆9戒 发表于 2005-12-21 09:39:28

楼猪厉害啊!!

五羊 发表于 2006-7-21 13:17:40

极好的文采,以男子之身,写女子之情,深刻细腻,行气温润而不柔弱、怨而不俗,
佩服佩服! :cl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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