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老父病危,不忘入党——2016之猴年杂记
本帖最后由 共产党 于 2016-2-17 10:35 编辑[原创]老父病危,不忘入党——2016之猴年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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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如刀 于 2016-2-17 12:32:08 发布在 凯迪社区> 猫眼看人
老父病危,不忘入党——2016之猴年杂记
除夕之前老父病危住院,直到今日都未彻底康复。此次发作源于胸肺积液,入院后即下病危通知。耄耋之年老父,罹患多种疾病。然而,最要命的是帕金森症和老年痴呆,他不但认不出自己的儿女,甚至还拒绝配合治疗,稍不注意就拔掉身上的针管。只是苦了家人,彻夜守候,须臾不离,连打个盹都不行。
父亲是个精神上的孤儿,无依无靠,一生都生活在政治恐惧的阴影中。因此,在其神志不清的梦呓中,反复不断地大呼小叫,都围绕着自己和母亲的身份,离不开政治话题。他不断地念叨:XXX是好干部、好同志、好工人,组织上一定要相信他,保护他。而这个XXX,有时是母亲的名字,有时是自己的名字。兄妹中以我为长,文革期间即已晓事,完全能够理解老父的心结。那是他一生的压抑,足以扭曲人格。我甚至将其象婴儿一样搂在自己怀里,让老父枕着我的胳膊入睡,令其倍感安全,远离恐惧,而不理会同房病友以及巡诊护士的侧目。有一次,为了验证奇效,我们伏在早已丧失正常听力的老父耳边,轻声喊出一句口号:打倒XX党!半睡半迷的老人立马一个激灵,大声抗议,说绝对不可以!还有一次我搂着父亲,贴着他的耳朵与其梦呓对话。很多问题都要反复几遍,才能使他明白并作出回答。但是,当我问他是否参加过国民党时,他却能瞬间清醒并作出坚决回应:没有,绝对没有!他的历史一直是清白的。
早年的父亲曾在重庆就读大学,并参加学生中的进步组织。在竞选学生会干部的演讲中还自告奋勇上台,发表演说。因此而触怒了学生中的国民党潜伏特务,遭遇迫害,甚至被剃阴阳头当众羞辱。这段不堪的往事,曾被父亲多次提及。没多久重庆解放,敌特分子遭到清算。可以设想,父亲是何等扬眉吐气!他满怀激情投入到新中国的建设,还一度被指派为毕业生的负责人,带队到东北报到,与前任国家总理共事于同一系统。当年的组织,对父亲也曾寄予信任,经常委派其重要工作。那时的父亲,何等阳光,从当年的老照片中,我们都能够感受。
正在父亲即将成为预备党员的时候,其继母在老家参加一贯道被人揭发。组织上认为父亲故意隐瞒,立刻变脸,从此关上大门,将其永远打入另册。父亲浑然不知,以为不够条件,因此更加严格要求自己,积极靠拢组织。不停地写申请书,不停地汇报思想。当他终于明白原委的时候,无比愤怒的父亲选择与继母断绝关系,并立刻终止了赡养费的月供。继母拖着一个未成年的女儿艰难度日,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且经常被批斗,凄凉无以言表。这段历史,可参见本人在百姓家史贴出的系列回忆,《一支驳壳枪》和《我爷爷奶奶的六零年代私史》,(http://club.kdnet.net/dispbbs.asp?boardid=1&id=9005564及http://club.kdnet.net/dispbbs.asp?boardid=1&id=9457666)。也就是说,从那时起,父亲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孤儿,无依无靠:因触怒国民党而投向共产党,虽然无比忠诚,却始终不被接纳,如晁盖和林冲等人走投无路,初上梁山一样,亦如当年的太祖初上井冈山。可悲的父亲,毕竟只是个小人物,既无火并白衣秀士的胆略,亦无计杀袁王的能力。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即便选择错误,也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于诚惶诚恐中奉献忠诚。甚至在临退休之前,迂腐而固执的父亲还在向组织递交申请书,得知自己最后的心愿无法实现,悲愤的父亲还专门找到单位的党委书记,质问自己到底哪些地方不符合组织上的要求。这些往事,在前面提到的两篇回忆录中,都有记载。
悲戚的母亲看到我以另类方式与父亲沟通,深有感触。作为当年的儿童团长,曾积极参与土改工作,建国初期即成为共产党员。母亲为自己的党龄与资历而自豪,甚至称连总书记都不如自己。谈到病危的父亲,一向立场坚定的母亲似有幽怨,说老头子一生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党的事,甚至连一句怨言都没有过,比自己更符合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组织上没有批准其入党,实在不该。我含笑无语,毕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信仰,正如父母无法改变我一样,我也无法改变他们。
由于神志不清,醒来的父亲极不安分。不是拔针管,就是抓扯心电图的导线。然而,一旦沉睡,依然无法消停,其梦呓分贝极高,或大呼小叫,或喃喃自语,严重影响他人休息。为了安抚他,我只能不停地贴在耳边与其对话,并顺着他凌乱的思路疏导和安抚其内心的纠结。当他躺在我的怀里一问一答的时候,像个听话的孩子,又像接受审查的囚徒。我反复告诉他,组织上已经做出结论,XXX是个好同志,是个好干部。这个XXX,有时是他的名字,有时又是母亲的名字。我甚至还告诉他,组织上通过调查,已经做出结论,并批准他加入党组织,就等他恢复健康重新工作。这个时候的父亲,会突然睁开眼睛,感激地抓着我的手,连声说谢谢,并就具体的工作安排,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当父亲不认识我的时候,我会努力绽放出亲切的笑容,告诉他我是组织上派来的,是单位的党委书记特别安排来照顾他和护理他的。周围的人都忍住笑,并顺着我的话哄他。而我的心里却是无比悲愤:哪里有这样的组织?哪里有这样的单位?我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与父亲的梦呓中告诉他,根本就用不着关心组织的评价,你是不是好同志,是不是好干部,关别人屁事!父亲似懂非懂,不做回答。
因为假期结束,我不得不离开尚未出院的病父。虽然父亲身体上的疾病已经得到控制,暂时无虞,但其心魔却一直不散。我明白,他们那一代人的病,早已无药可救。我只能期盼如我父母一样的老者,能有一个安详的晚年。我甚至还交代弟妹,随便在街头找个打字复印的小店,伪造一份盖有鲜章的通知书,待老父临终时出示在其眼前,告诉他已经成为无比光荣和神圣的某党党员了,令其不留遗憾。行文至此,我的内心泪流满面……
回程的途中,儿子与我轮番驾驶。谈到爷爷,我告诉他假如自己到时候也成这样,让我安乐死就是最大的孝道。儿子不服地调侃,你现在是这样想,到时候可能就不是这样想了。我反问他会用什么办法对我进行临终关怀,儿子笑了:就像你哄爷爷那样,我会顺着你的思路疏导你的郁闷。我也大笑,因为我们事先有所约定,他只需要把我说过的话,反过来就可以。儿子说,他将会把我揽在怀里,像我当年搂着他睡觉一样,并伏在我的耳边告诉我......(此处被删掉若干文字)
漫漫长途,处处拥堵。为躲避返程大军,我们辗转黔、湘、桂数省,最终抵达珠三角。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正如春运一样,无论多么艰难,也无法阻挡浩荡的人流……
20160217
本帖最后由 共产党 于 2016-2-17 10:50 编辑
近三百跟帖也非常精彩,虽然大量被删除,幸存的看过也可知国人心态。
http://club.kdnet.net/dispbbs.asp?id=11460716&boardid=1&page=1&uid=&usernames=&userids=&a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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