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扁五毛奴 发表于 2014-5-14 18:18:18

一个维吾尔人的家庭史 库尔班江一家的“开放年代”

库尔班江·赛买提:1982年生于新疆和田,维吾尔族。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自由摄影师、摄像师、独立策展人。纪录片作品有《森林之歌》、《好运北京》、《岁月山河》、《舌尖上的中国Ⅱ》、《时尚圈》、《丝路,重新开始的旅程》、《时·光》、《汶川生者一年间》
原标题:一个维吾尔人的家庭史库尔班江一家的“开放年代”
口述/库尔班江·赛买提采访整理/《凤凰周刊》 张弛
推荐语:《凤凰周刊》2014年第12期(总第505期)封面故事《一个维吾尔人的家庭史》,通过一个传统和田维吾尔族家庭30多年来在和田、内地的经历和感受,试图令读者更多地了解维吾尔族人的经历和内心。
上世纪80年代起,库尔班江的父亲做玉石生意,走出新疆,频繁进入内地。独特的经历和开阔的视野改变了他对教育、宗教、民族的观念,亦影响了四个子女此后的人生轨迹。
深受父亲影响的长子库尔班江同样来往于口内各地与和田。他在内地的经历代表了大多数维吾尔人在内地的境遇,而他对故乡和田的独特观察,对宗教、保守主义不断挤压世俗社会的深深忧虑,则为读者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理解新疆维吾尔族世界的窗口。
以下全文独家曝光
绿洲城市和田是中国最西部的城市之一,坐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和戈壁滩之中。和田距离北京超过4000公里,距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也超过1000公里。过于遥远的距离使得和田人看外面,尤其是口内(新疆方言,内地),以及口内人看和田,都极度困难。即使今日互联网高度发达,陌生感、误解和疑惑依然充斥心间。
而近年来在和田发生的几次极端暴力事件,以及一些被披露的暴力恐怖袭击事件中,不时出现施暴者和田籍贯的信息,令和田被动地成为口内人颇为关注,些许恐惧,希望了解,却又所知甚少的地方。
作为传统维吾尔族居所,和田是否受到全球宗教保守主义的影响?和田的维吾尔族社会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情形?当和田人来到口内,会是怎样的经历、遭遇和内心感受?而走出去的和田人,回到故乡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心境和矛盾?尤其是,与口内人同样经历了30多年的改革开放和快速的现代化,同样面临从传统农业社会到工业和信息化社会的急遽转型,和田人的经历是怎么样的?所有这些,都是大多数公众茫然无知的。
本文无意也无法回答所有的问题。但通过一个传统和田维吾尔族家庭30多年来在和田、口内多地的经历和感受,通过主人公库尔班江用新疆风味汉语的喃喃自语,试图令读者更多一点地了解维吾尔族人的经历和内心。
上世纪80年代起,库尔班江的父亲做玉石生意,开始走出新疆,频繁进入口内。独特的经历和开阔的视野改变了他对教育、宗教、民族的观念,亦影响了四个子女此后的人生轨迹:老大(库尔班江)在北京拍摄纪录片,二女儿在和田从事汉语教育,三儿子在深圳做玉石生意,四儿子在深圳影楼工作。
深受父亲影响的长子库尔班江同样来往于口内各地与和田。他在内地的经历代表了大多数维吾尔人在内地的境遇,而他对故乡和田的独特观察,对宗教、保守主义不断挤压世俗社会的深深忧虑,则为读者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理解新疆维吾尔族世界的窗口。
最近关于新疆的事情特别多,我特别难受。这种难受劲儿没法用语言表达,新疆不应该以这种方式成为热门话题。
3月1日昆明暴恐事件发生的时候,我正跟朋友在外边吃饭,回到家已经10点多了。一看昆明出了事,我心里就开始不安,一直盯着手机看新闻,越看越不安,因为有人提到行凶者穿着黑衣。我有70%的预判,这件事与新疆有关。等后来消息确认,我整个人都瘫痪了,在家里待了一天,什么都不想干,哪里都不想去。这种感觉,2009年“七五事件”的时候有过,但这次更恐慌。怎么说呢,发生在新疆,对很多人来说毕竟是很遥远的,但这次是昆明,就像在家门口一样。我想,这对于内地普通民众的影响更大。
3月2日那天,我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以前从来没有过,我心情更不好了。对方倒是没说什么,也很客气。问我:你要继续待在北京吗,有要回新疆的打算吗?我说,老婆孩子、房子都在北京,我打算一直待在这儿。他们就把电话挂了。我给周边的一些朋友打电话,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影响。一个朋友,是个女孩,派出所的直接去了她的住所,说是安全检查,把她吓坏了。派出所的走了以后,她很害怕,就给房东打电话。房东说,我知道,他们也给我打了电话。后来房东又说,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什么都别想,好好工作,外出注意。我朋友感动得直掉眼泪。
然后就是马航的事,先是说飞机上有一个新疆人,于是有了各种猜测。那个人恰好是我的朋友,一个画家,我赶紧把他的一些信息发到网上,澄清事实,消除误解。接着长沙又出了事(编者注:3月14日,长沙两名新疆籍商贩因纠纷互殴,4名无辜市民被殃及身亡。两名商贩,一人互殴中被砍死,另一人被警方当场击毙),网上再次对新疆人骂声一片,但这一次,我任何消息都没有发,这和内地发生的一些恶性事件没什么本质不同。昆明的事情是恐怖袭击,长沙的是刑事案件,这两件事的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想,新疆人的形象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要实实在在做点事情,让外界了解新疆,了解新疆人:其实他们和所有人一样,只是为了过好日子。我现在没有足够的资金拍摄纪录片,但可以用图片来讲述这些人的故事。从3月3日起,我就一个个地联系在北京的新疆人,各个民族都有,拍照片、写故事。现在我已经拍了差不多30个人,有打馕的,卖烤肉的,在医院、科研单位、传媒行业工作的,还有设计师。希望通过讲述他们的故事,让大众知道普通的新疆人是什么样的,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同样,我也要说出我自己和家人的故事。一个和田的维吾尔族家庭,经历了怎样不同的改革开放年代,以及在内地过着怎样不同的生活。
“库爸三迁”
和田是新疆非常传统的维吾尔族地区,但我们家与其他家庭有些不一样。我们家四个孩子,三个不在新疆工作和生活。老三继承了家族的生意,在深圳开玉器店,老四在深圳一家婚纱摄影公司做后期处理。只有妹妹在和田当汉语老师。
在南疆,几乎找不到这样的家庭。这归功于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父亲。他喜欢跟别人聊天,尊重有学问的人,不断学习。父亲是阿图什人,不论经商理念,还是做人做事的方式,都跟一般的玉石商人不一样。
大概在1984年前后,刚改革开放不久,我父亲做玉石生意,开始频繁往内地跑,眼界变得开阔。回来后,经常给我们讲他遇到的人和事。
父亲说,你们是男孩,一定要出去。他经常对亲戚朋友们说,三个儿子,我一定要把他们都赶出和田。他真的做到了。我觉得父亲的包容性、对一些事情的理解,真的超过很多干部。所以我们家的孩子,包括对宗教的看法,跟和田别的维吾尔族家庭都不一样。
我小时候家境很好,在和田数一数二。父亲没有上过学,母亲也一样,都是地道的农民。但父亲坚持要我们上学。他经常说,自己就是没读过书,吃过很多苦。如果他没钱了,哪怕卖掉裤子,也要供我们上学。了解南疆的人都知道,在和田那个地方,又是传统的维吾尔族农民家庭,这非常难得。
小时候,我们兄妹都不会念《古兰经》。每到寒暑假,妈妈就想把我们送到阿訇或者伊玛目(伊斯兰教教职称谓)办的讲经班,但父亲坚决反对。这件事上,他们不知道吵过多少次架。
我父亲认为,孩子还小,等长大后自己有了感悟,再让他们自己选择也不迟。但我妈担心,如果不去学经,以后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异教徒”,不被当地社会接纳。我爸说,所有的罪恶,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小的时候,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慢慢地,特别是这几年,和田的宗教氛围更保守、环境更恶劣,我觉得他实在是太伟大了。
我父亲讲的故事,几乎都跟教育、知识、上学有关,几乎没听他说过谁赚了多少钱、生意做到多大。有一次从广州到上海的飞机上,他旁边坐着一个老太太,是个教师。她有两个儿子,都在美国读书、工作。父亲很有感触,回来跟我们说了好几次。
1996年左右,很多台湾人经香港转道上海,将和田玉贩卖到台湾。据说当年在上海,第一个把和田玉卖到一公斤一万元的就是我父亲。父亲给我们讲一个台湾客户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大儿子不爱上学,还乱花钱,在学校里开最好的车,那个人就把大儿子赶出家门。他说,这是要做给另外两个孩子看,否则三个孩子就都毁了。
父亲讲的这些故事,无意中给我们灌输了一些观念。他经常说,肚子里面没有墨,你怎么能写出字来?其实具体的学习方面,他很少管,从来不给我们压力。父亲不识字,也不知道我们成绩怎样,他只是不停地搬家,给我们创造好的学习环境。
汉族有个故事叫“孟母三迁”,小时候我们也搬过三次家,每次都从大房子搬到小房子,但当时我没听过这个故事。第一个家很大,是姥姥留下的房子,从住的地方走到大门需要15分钟,要穿过一片森林。但周边环境很杂乱,住的是生意人,家里的小孩都不上学。后来搬到一个监狱旁边,环境倒是很安静,只有三家人,但小孩也很少,没有人跟我们玩。住了两年多时间,就又搬家了。这次是一个小两层,周围住的都是干部,一出门,就是和田市一个退休市长的房子。
到那里后,我们不逃学了,学习也变好了,因为周围的小孩都在上学。住我家对面的是一个医生,老婆在银行工作,四个孩子,最大的在天津上大学,两个女儿是“民考汉”,还有一个儿子学的是音乐,我们就跟他们一起玩。当时,我的汉语还是不好。和田那个环境,学汉语真的太难了(和田地区维吾尔族人口比例约为96.4%)。一直到1998年我上初中,我还只认识“我、你、他、爱”这几个字。因为喜欢邻居家那个学汉语的维吾尔族女孩,想给她写信,初三时我第一次动笔写汉字,写的是“我爱你”。
为了我们的学习,母亲付出的代价特别大。父亲长年在外做生意,有时几个月都没有消息。记得我六七岁那年,父亲一年多没有回家,妈妈推着车子在街上卖水果。现在我印象还很深刻,冬天下着雪,特别冷,妈妈穿着一件宽大的皮衣,抱着老三在街边摆摊卖苹果。很多人对母亲说,让你大儿子帮忙不行吗?那个时候,没有义务教育的概念,和田很多家庭都是让孩子给大人当帮手,但是妈妈没有。
因为我们兄妹几个没去过讲经班,妈妈现在快60岁的人了,她的兄妹至今都不跟她来往。即使偶尔见面,也是刺激她,“你看,跟你们家孩子说话,需要请一个翻译”。意思是,你的孩子都是“汉族人”。其实我们维语都很流利,交流根本没有问题。我们也被亲戚排斥在外,妈妈的家族中,30多个表兄妹从小都不跟我们玩,说我们是“卡菲尔”(异教徒)。母亲特别痛苦,父亲也特别难受。
其实,我父母都是虔诚的穆斯林,每天做五次礼拜,斋月时封斋,尽可能帮助身边的人。对普通人来说,宗教是向善和励志的。生在一个穆斯林家庭,信仰也与生俱来,我们成人之后,才了解父亲的苦心。学习科学、文化,掌握知识,见过了世面,才能更好地理解宗教,才能把学过的东西和背诵的条文变成智慧。
朝觐的波折
现在母亲的最大心愿,是去麦加“朝觐”。因为沙特每年给中国的朝觐指标有限,新疆特别是和田要去的穆斯林人数太多,四年前她就开始排队申请,但最近村里干部告诉她,她可能去不成了。
“朝觐”是穆斯林一生中最重要的宗教功修。以前我们家有钱的时候,去麦加很容易,当时指标也没这么紧张,但我父母的想法,是首先要把4个孩子培养成人,然后才会考虑去朝觐。在和田,这是一般人接受不了的。
我父亲的观点,朝觐不过是最近和田的一种时髦。他一直认为,安拉就在我心里,麦加就在我身边。作为穆斯林,首先要把自己的孩子培养好,如果有多余的钱,就供贫困的小孩上学,再有钱,可以去修路架桥。反正无论做什么,安拉都会知道的,不一定非得去麦加。
但我们几个孩子,都想成全母亲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其实,去年(2013年)村里一个干部通知我妈,说已经轮到她了,她特别高兴,但后来却没了消息。等到同村去朝觐的人都回来了,我妈去问,才知道她的指标被别人顶了,因为我妈没送钱。
我妈不想花钱去做这件事,我爸也一样,尤其是这种很神圣的事情,花钱味道就变了。但在和田,不花钱办不成事,朝觐指标也是明码标价。我心里很不舒服,说别跟妈妈讲,我们花点钱让她去吧。我找到一个官员打听,得到的答复是,你妈去不了,因为你家里有公职人员,而且身份证上的年龄已经超过60岁。
公职人员就是我妹妹,她是和田市拉斯奎镇中学的教师。我想不通的是,妹妹已经出嫁,户口也不跟父母在一起,怎么就能影响到我妈的朝觐呢?
我妈很伤心,哭着跟我说,不去就不去吧。我妹妹不忍心,告诉我说,要不我辞职吧。我又给那个官员打电话,问如果我妹妹辞职,我妈能去朝觐吗?那个官员说,还是不行,她老公也是老师。
在南疆,维吾尔族找工作本来就很难,许多人是当协警或者教师,其他机关单位很难进去。我曾去过和田县一个偏远乡镇,当地宣传动员组9个人,只有一个是维吾尔族,这个维吾尔族还是司机。我说你们都是汉族,也不懂维语,这个宣传动员群众的工作怎么做?他们回答,就那么做。干部这么脱离群众,基层怎么会没有矛盾?
在我母亲朝觐的事情上,我相信和田一些官员的做法是不对的,这不是国家的政策,也不是新疆自治区政府的政策。如果长期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会很严重。好在我们家的孩子受过教育,能想通这一点,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因为父亲曾经告诉我们,上学就是要让我们分清哪个是“黑”哪个是“白”。现在回想起来,我能明白他所指的“黑白”是什么,比如现在社会上有很多极端片面的想法,但我在遇到一些事情时,不会以他们那种极端的方式来理解,会更冷静、客观。

痛扁五毛奴 发表于 2014-5-14 18:19:07

“最不好的”老师
就我所受的教育,教师是一个很崇高的职业。我们家三个男孩现在发展都不错,但真正令父亲感到自豪的还是妹妹。从小和三个男孩一起长大,妹妹骨子里有点男孩气,我爸不多说,不过我能感觉到,他欣赏我妹的一点是,她学到的东西是向外传播的,可以影响很多人。
妹妹喜欢当老师。小时候,家里有白墙,妹妹到处写字,就好像给人讲课一样。四兄妹中,学习成绩最好的就是她。大学毕业后参加公务员考试,妹妹考了全和田市第二名。从小我妹妹是不戴头巾的,在和田那个地方,这是不可想象的。我妈曾因此很不高兴。但爸爸说,不戴就不戴,那么漂亮的头发,脏了可以洗。
在和田,很多父母都不赞成女孩出去工作,婚前就有很多逼女孩辞职的,不辞职的话结不了婚。妹妹要去上班的时候,周围人跟我爸妈说,女孩当老师不太好,影响结婚,但我爸妈根本不听。这次妹妹为了母亲朝觐的事说要辞职,我妈立刻就反对,辞职以后你干什么,就在家里带孩子吗?我爸说,女儿你太自私了,你那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吗?
妹妹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最不好的”老师,学生眼里的“恶魔”,老师们也都不敢惹她。学生考试,要是敢作弊,那这个学生就“死定了”,会被直接“踢”出去。
她老公给我讲过一件事,语文(维语)考试时汉语老师监督,汉语考试时语文(维语)老师监督,为了考核,他们之间达成协议,监考的时候互相稍微松点儿,学生成绩能考得好一点。但学校的老师,谁都不敢跟我妹妹这么说,否则她肯定直接冲进教室,把学生所有的小抄翻出来,扔到外面,然后再开始考试。老师们都拿她没办法。
和田农村的孩子,对汉语的认可度特别差,如果汉语老师不严格的话,他们的汉语水平根本不可能提高。要上内高班、大学,汉语是很重要的。妹妹认为,语文(维语)要抓紧,但汉语也很重要。平时,她还组织几个班有潜力的孩子,专门留下来给他们补汉语课。学校里其他老师都接受不了,觉得她太积极了。
下班别的老师回家了,她会拉上学生去找父母。很多父母都是农村的,不理解,甚至骂过我妹。
妹妹留作业不死板,不是非得写在本子上。没做作业,没关系,放学后留下来十分钟,让他讲昨天和今天都学了什么,能讲能懂的,就算完成了作业。别的老师都接受不了。她说,回去写作业,很多农村的孩子做不到。但今天的课程,还有上次的课程,他回去之前都能记住,记住以后告诉我,这就是一个复习的过程。
妹妹后来被任命为汉语组组长。校长说,必须要拯救学校的汉语教育。
这所学校原来汉语教育很不好,没有一个专业的老师。我妹妹当汉语组组长后,就把汉语组二十多个老师组织起来,给老师都布置作业。最夸张的是,每月她会利用周末时间组织汉语组老师讲课,用汉语不夹杂维语讲一小时的课。只组织了两次,第三次就没有人来了。
妹妹认为,要找学生对汉语感兴趣的点,不能简单当成一门课程。那段时期,他们学校4个孩子考上了内高班,以前连一个也没有。
虽然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被认可,但妹妹在学校特别不容易,因为她打破了平衡。每年的评奖,从来没有我妹妹。
妹妹还收到过一些孩子笔迹的讥讽她的字条,大意是,大家拿的都是一样的工资,这个学校又不是你盖的,你这么卖命有什么好处?你这辈子,会和我们一样,永远待在这个学校,不要觉得你是汉语组组长就怎么样。妹妹把纸条拿给我看,说着说着就哭了。
后来支持妹妹的那个校长退休了,妹妹就待不下去了,被借调到市里一个小学去了。
尽管是借调,妹妹还是很认真,每到周末把孩子家长叫过来开会,一个一个分析孩子的性格,商量教育方案。那些孩子的父母根本接受不了,家里就两个宝贝,怎么能这样折腾我们孩子?妹妹很痛苦:政府不是一直提倡抓教育吗?但真抓实干的老师遇到的困境,谁来解决?今年他们学校甚至还考虑,不让她当汉语老师了,要让她教语文(维语)。可她的专业就是汉语啊,而且南疆最缺的就是汉语老师。

痛扁五毛奴 发表于 2014-5-14 18:19:51

汉族兄弟、干爹和干娘
在和田,很多维吾尔族人会排斥汉族人到家里去,汉族人用过的盘子、筷子、碗也会扔掉,不再使用,但我家不一样。其实我很少感觉到民族的东西,小时候我们跟汉族小孩玩得多,他们也可以到我们家来玩,吃我妈妈做的抓饭。
我在和田最好的朋友,是土生土长的汉族人,维吾尔语流利,经常过节到我家里去,说库尔班江不在,我就是你的大儿子,给你送只羊。
很多人感到不太可能,除非家里有人在政府工作。邻居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们,甚至跟我妈当面讲,不要叫汉族人到你们家玩、吃饭。我妈说,我孩子的朋友,就跟我的孩子一样。最后的结果是,邻居不再跟我妈来往,他们认为父母没有把我们培养好,跟汉族人在一起,还在内地生活。
我能到北京发展,要感谢我的干爹干娘,他们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遇到他们时,是我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刻。那时候,父亲失踪,我正独力做生意艰难支撑整个家庭。干爹姓孟,汉族人,是个摄像,干娘是编导。当时他们正在新疆拍摄纪录片《森林之歌》。干爹喜欢和田玉,我喜欢摄影,一来二往,关系日益密切。
那时还发生过一个小故事。我那个汉族兄弟,有一次到我干爹那里哭,问能不能借给我5万元钱,他说:不要跟库尔班江讲,我看到我兄弟实在太困难了,他的压力太大了,我想帮他。但我刚毕业,这5万能不能算我借的,以后我还给你。干爹觉得,这种帮忙的方式并不是特别好,可以采取别的方式,说库尔班江有你这样的好兄弟在身边,已经是很大的幸福了。
后来,干爹每次到和田都会给我送胶卷。和田买不到反转片,他就从北京一箱一箱的带来,我特别高兴,给他留最好的玉石。这样我们的情感就越来越深。
父亲回和田重新开始做生意后,干爹到我家里来。我就跟我爸说,我不喜欢做生意,我喜欢摄影。我干爹问我爸,作为一个徒弟,愿不愿意让我们带着他。我爸说,那你就带他走吧。我就跟干爹干娘去了库尔勒,拍胡杨林,一待就是一年半。他们不仅教我技术上的东西,还给我讲很多做人的道理,这种情感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我一直特别向往大学的生活。从中专毕业后做生意,到后来跟着干爹干娘拍片子,就这样在社会上差不多五年。干爹问我有什么梦想或者目标,我说我想上大学。
2006年8月,我被干爹带到北京,到中国传媒大学进修。我爸跟我说,你怎么看我,就怎么看老孟。我干爹这个人,也没有太多语言,但他就像父亲一样,我们之间没有隔阂。
结婚之前,我还交过一个汉族女朋友,一个上海女孩。我跟我爸讲,我喜欢上一个汉族女孩。我爸说,行啊。在南疆,这是维吾尔社会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我爸说,如果你觉得喜欢她,她也喜欢你,没事儿子,你过好你的幸福日子就行了。在北京的时候,我爸、干爹还有那个女孩都在,她还喝了一瓶啤酒。这在维吾尔社会是不可想象的,我都不敢(在长辈面前喝酒抽烟,是维吾尔族的禁忌)。虽然后来我们还是分手了,但不是因为民族或者宗教,而是性格和文化差异,跟内地的年轻情侣一样。
我带她回过和田,虽然语言不通,但她和我妈处得特别好,有时候我当翻译。我父母很高兴,还很大胆地跟别人讲,说我儿子的女朋友来了,是个汉族人,我儿子要和她结婚。一些人因此直接骂过我妈,“你们是要下地狱的”。有好几次,我妈都是哭着回来的,但她还是尊重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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