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平:上海教育第一的真相
北京理工大学教育研究院教授 杨东平中国的教育状况如同经济一样,由于地域和社会差异太大、太复杂,各种信息纷至沓来,往往令人莫衷一是,难辨真相。
2013年中国教育的一个特大好消息,是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公布PISA(比萨测试)2012测试结果,上海蝉联第一。
2009年上海首次代表中国参加这个著名的国际学生评估项目,毫无准备地得了个第一;这次成功卫冕却是没有悬念的。PISA的评估对象是15岁学生,项目为数学、阅读和科学(理科)。上海的成绩是:数学613分(比第二名新加坡高40分)、阅读570分(比第二名香港高25分)、科学580分(比第二名香港高25分),各项都比平均值高出一倍以上,更是把美国远远甩在后面。
在上海第一的背后,可以看到亚洲国家的文化特性:对教育的高度重视和对纸笔考试的高度重视。PISA三个项目进入前五的几乎全为亚洲国家,仅芬兰获得科学第五。
对于上海第一,也有人质疑其实施过程是否有假。我相信这一结果是真实的,不仅因为上海基础教育的水平在全国遥遥领先,而且学校之间比较均衡,农民工子女的教育得到较好保障,在大城市中首屈一指。国外发现的是教育系统的教研制度,形成市、区、学校三级教研网络;以及重视教师的继续教育和专业发展等具有中国特色的特点。
然而,在学业成就之外,上海还获得了另一个世界第一:课业负担最重。上海学生每周作业时间平均为13.8小时,高于OECD国家的平均7小时,是香港、澳门、台北的两倍多,是韩国、芬兰、捷克的四倍多。加上校外辅导和私人家教,上海学生每周校外学习时间平均为17小时左右,远远高于OECD的平均值7.8小时。
它澄清了一个事实,以往经常有人说亚洲国家的应试教育、课外补习都一样,难以改变,看来还是很不一样。它证明减少一半的作业时间仍然取得较好成绩是完全可能的。这便是更值得重视的中国教育的真相和基本面貌。
在大多数城乡,学生都在严酷的应试教育环境中苦读苦练苦熬。河北衡水的万人高中,标榜的“雪狼精神”是“今日疯狂,明日辉煌”,对学生的一举一动都进行打分和排名评价,有些学生因为早上来不及叠被子怕被扣分,高中三年未脱过衣服睡觉。安徽六安市的毛坦厂中学有2万学生,号称“亚洲最大的考试机器”。高三“全年无休”,仅周日傍晚放假2小时换洗衣物,可以说是教育界的“血汗工厂”。它们与上海的相似之处,都是以“时间 + 汗水”作为基本教育方式的。
中小学生的课业负担过重,已经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因不堪学业负担和考试压力,学生自杀的事件不断发生。去年教育部再次重拳出击进行治理,颁布被称为史上最严“减负令”的《小学生减负十条规定》,内容包括阳光入学、均衡编班,切实缩小校际差距,招生不依据任何获奖证书和考级证明,禁止以各种名目分重点班和非重点班;一年级新生入学后从“零起点”开展教学;一至三年级不留书面家庭作业,四至六年级每天书面家庭作业总量要控制在1小时之内;每天锻炼1小时等等,其实不过是重申《义务教育法》的有关规定,以及小学应当做到的基本要求。
然而,《中国青年报》的一项调查显示课外补习依然火爆。93.9%的受访者确认身边很多小学生仍然在上补习班。71.3%的被访者反映,学校老师向学生、家长推荐或要求上补习班的情况很普遍;“英语”补习班最多(81.1%),其次是“数学(包括奥数)”(59.4%),“语文”(36.0%)排在第三位。中国家长的“虎妈”形象又一次显现:许多家长并不支持减负的举措,导致学校减负、家长加负。家长首选的原因是“竞争太激烈,周围人都上补习班”(60.6%),其次为“许多考试内容课堂不讲,只在补习班里讲”(26.1%)和“学校课堂质量不高”(21.1%)。
可见在家长的集体焦虑背后,学校差距过大、择校热高烧不退才是学生学业负担过重的根本原因。这不是说家长的价值观和行为没有问题,而是说由于制度性的问题,将“虎妈”的过激行为部分合理化了。
基础教育的功能和目标显然不仅仅是考试成绩。那些PISA没有评价的指标,如身心健康、体能、社会化程度、交往能力、表达能力、艺术欣赏、生活能力、视力等等,都比学业成就更重要。如果评价这些内容,上海会得第几呢?究竟是谁输在了起跑线上?这是真正令人担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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