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乔 发表于 2004-2-4 20:44:24

多伦多的墙--第十二章:渺小的我

第十二章   渺小的我

“HELLO。”
“嗨,是我,我回来了。”
“好啊。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为什么?”
“觉得时间好长。”
“是啊,我延了一个星期的假。没办法,订机票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唉,我老板都快把我炒了,好惨!”
“是吗,你现在在上班?”
“我才下飞机呢!”
“是吗,怪不得电话这么吵。”
“哇,知不知道好累啊。我们的飞机在温哥华误机五个小时,我都快坐了一天的飞机,真是累死我了。”
“是吗。”
“你怎么样,还好吧?”
“嗯。”
“生日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没你我不开心!”
黑色在喧闹的那一头笑了出来,还是那种对我的表白显得不能接受但可以承受的笑。这个电话是我异常的惊喜、异常的委屈、异常珍贵的机会。他问过来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珍贵的机会让我来表白,让我拼命努力的把无形中的一根细得快要断了的绳子加粗、加固,让我们之间平白无故的添加一个又一个的关系。黑色离开了一个月,我忙碌的约会了一个月,除了能够叫得出名字的小朱、王轩辕、伊藤,还有其他若干个A、B、C、D等等等等。他们对我都不约而同的很好,不是百般讨好也至少是象征性的讨好,不是心里真心也至少是嘴上真心,没完没了的电话,一次又一次的约会。客观的说,黑色对我一点也不好,黑色就是一个没性格的普通人。他什么都没给我,连一张他写过字的废纸也没有,连粘上他指纹的证物也没有。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上班,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我没有他的名片和EMAIL地址,我不知道他的生日,我永远都猜不透他想的是什么。我知道他什么?他的模样、他的身高、他穿的衣服、他的年龄、他是CBC、他讲流利的英文。而这些算是什么,即便把这些讲给钟颐听,她也无可奉告。钟颐会说:“你没事儿吧,是人就有模样有身高,能穿更好看的衣服,能是你要的年龄,要的CBC,要的流利的英文。醒醒吧你!“
“别这样说啦,迟点找你,怎么样?”
“现在。”
“现在?我刚下飞机呢。”
“那待会儿。”
“我还有好多行李没整理呢。”
“那就今天晚上。”
“呵,呵,呵。SORRY啊,今天晚上我要和我朋友吃饭,恐怕没空。”
“又是你朋友的父母!”
“呵,呵,是啊。”
“好吧,下次了。”
“打电话给你。”
“好!”
“BYE。”
“BYE!”

我闷闷不乐的每天照例去王轩辕的家学习、用餐、“谈恋爱”。今天三个男人都在家里,聚集在厨房里开炉灶,很是热闹。介绍人显然已经把我当王轩辕的家属了,以“嫂子”相称,说:“哎呀呀,哎呀呀,阿拉轩辕嫂来了,坐坐坐,坐坐坐。哎呀,不要坐那个脏的板凳呀,坐沙发,坐沙发。”
我洗了洗手,站在王轩辕身后说要帮忙。他执意不要,语气温柔的让我在一边等开饭。这下打开了上海男人的话匣子了,介绍人和另一个同屋说哎呀,真是一段时间没见发展得这么快了,两个人这么要好了,这么心疼对方,不错不错。又对我说,知道伐,王轩辕这家伙帮阿拉搭伙的时候从来没这么卖力的烧饭做菜,全是阿拉伺候伊咯呀,侬面子大,侬面子大。然后说,想想不容易啊,是不是,王轩辕。侬老早在上海嘛也是高薪白领大公子,哪里达有介辛苦啦,出来真是不容易啊。接着告诉我说,看看,小姑娘,介好的男小孩哪里去寻,介便当就给侬寻到了,要谢谢我这个介绍人伐?最后告诫我,饭呢就不要请了,喏,阿拉讲老实话,侬呢对阿拉王轩辕好一点我的功夫就算没白费了。看到你们两个人要好,阿拉也老开心的呀。
我一一点头,他们都是好心,说的都是实话,但真是烦得要死。
吃完饭,介绍人要我们俩进房间谈,桌上的残局让他来收拾。王轩辕拉了拉我的手臂,说你要我找的那个西方哲学史的资料我已经找到了,存在电脑里了,你来看看吧。
这些资料可要可不要,虽然王轩辕认真的给我找到了,但实在是对理解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古英文、古思想没什么帮助。我无聊的点击鼠标,不理王轩辕以什么姿势躺在床上,背对着他。我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格,四格,信号很好,他们家的BASEMENT不会影响手机的接收。我打开日历,八月八日、星期三、二十二点四十八分五十五秒。真讨厌,他朋友的父母就算按照乡下的习俗大摆宴席三天三夜为他接风也该接完了。“迟点找我”,到底迟几点找我?不找我就永远别找了!
我转过身,看见王轩辕已经闭上眼睛开始小睡了。我轻轻收拾书包准备离开,他醒了过来。端了端眼镜,问:“怎么,要走了。”
“嗯,晚了。”
“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
“这么晚了,别回家了。”
我照旧收拾东西,说:“不回家怎么行,不方便了。”
“没关系,你睡我这好了。”
“不用了,你兄弟不是有车吗。让他开车送我回家五分钟的事情,不用担心。”
“真的要走啊?”
“看你都累了,好好休息吧。”我往门外走,背起了背包。
他还是躺在床上,在我经过床边时连忙用手抓住了我的脚,样子有点不愿意,说:“别走了!”
“别碰,别碰,千万别碰我的脚丫子,我怕痒。”
他松开了手,起床。我看着他,勉强挤出了个笑容,说:“送我回家吧,反正坐介绍人的车。”
介绍人也老大不情愿的从房间里出来车我回家,语气和王轩辕同出一辙。我跟在他后面千谢万谢,不想出现僵持的局面。。
在介绍人的车里,刚认识的时候是我坐在前座,他一个人坐在后面,现在我和王轩辕坐在后座。王轩辕显得有些急躁,不停的摇晃两条腿。看看我,见我没有看他就眼神离开。一会儿不甘心,再看看我,见我还是平视前方,只好再次眼神离开。眼神跳来跳去,连头都连带着晃来晃去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想答理,任凭让眼角里的动静尽收眼底。他坐得更靠近了,可能觉得把手臂放在座椅的后背上继而搭在我肩膀上太过露骨了,结果伸出右手勾住了我的左臂。我看了看,对他笑笑。车快到我家了,我伸手想让他松了手让我拿包下车。他向我努了努嘴,看上去心如火焚。我给了他一个GOODBYE KISS,终于灭了一部分火,让他满意的勉强笑了笑。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正是墙热闹的时候,我打电话让又开始返工的钟颐过来接我。
钟颐今晚穿了件低胸,两袖开衩的公主衫,看上去既性感又高贵。我仔细看了看,连声称赞,说:“真漂亮,这正是我要买的款式。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是在哪儿买的?”
“QUEEN街上。”
“贵吗?”
“挺贵的。那店里别的衣服都是八折、六折什么的,就这件衣服不打折,原价。一百多。”
“这么贵!”
“嗯,打上税得一百二,够买个小电视机的了。”
“路易和你去买的 。”
“嗯。”
“挺好的呀,终于不吹牛皮了。”
钟颐表情有些冷,换了只手握方向盘,说:“是他要拖我去SHOPPING的,买的这些东西和钱没关系。他可别以为和我SHOPPING就是给我们俩复合的最高奖励了。”
“他给了你吗?”
“给了!”
“怎么这么反常?”
“五百!”
“还分期付款!”
“分期付款倒好,我还能多拿个利息。”
“你得和银行摧帐那样,和他严肃点。”
“向他要是吧。”钟颐懒洋洋的看了我一眼,说:“人家等不及我向他要就要给我了。今儿早上,他把钱包给我,说自己拿吧。他什么意思,叫我自个拿,那我是拿多少好啊?我全拿了好不好,待会儿他又要说了‘哎呀,怎么拿这么多!让我还怎么请你吃饭啊,让我以后还怎么活啊。我还得给我前妻和仔生活费呢,你就可怜可怜我吧!给点儿钱让我活吧!”
我笑了出来,说:“他怎么像个讨饭的。”
“他不是讨饭的,他想要我是个讨饭的!”钟颐这么说着也笑了出来。
和钟颐讲不了五分钟的话,我们必定会笑出来。她接着说:“我还跟那儿不好意思了半天,犹豫不决的,人老人家自个把钱包全打开给我看。就五百了,他说‘看,我把五百块钱全给你,我自己钱包都空了,待会儿我还要去提些钱才好。’。哼,那不如我和他换换,这五百块钱留给他,我去提钱。”
“他故意!又开始了!”
“是啊,给了吧,他还没完。说‘哎呀,今天CASH不够,下次再给你’,还故意在我面前打电话,对着电话说什么‘好,好,MAKE SURE下个星期把五万块钱划到我帐户上,OK?’。看看,看看,人家都有五万块钱了,还不愁给我个千把块的吗!”
“他打电话的时候,手机是通的吗?”
“是个屁!演戏呢。”钟颐潇洒的耸了耸肩,微微一笑。
“你觉得他有病吗,我不是骂他,是说的真的那种心理毛病。”
“有,绝对有。妄想症、说大话、骗人、演戏、偷偷摸摸的。我真是,真是服了他了,连打空电话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把我当傻子也别把他自己当傻子啊!有没有钱划过来他都是给我两千,我没别的野心,他不用说五万、十万的。”
“这人,你当初怎么会喜欢他的。”
“当初想好好和个人过日子呗,还没在意他这毛病。但现在我觉得有很多事把他这毛病都抖落出来了。他这个人做人有问题,没什么好朋友。知道吗,现在连通利也挤兑他,不想和他合作了。”
这时候路易的电话来了,钟颐揿了一下挂在胸前的免提按钮,没好气的打发了电话。
“怎么,催你了?”
“‘哎呀,接到阿坤没有啊?现在在哪儿呢?’‘小心开车,你现在还是无牌驾车。对了,开的时候注意交通规则,马上要考路试了。’‘还有啊,刚才通利又打电话来烦我了,你说我怎么做啊。’”钟颐顿了顿,加快了语速,说:“我最烦他这个样子了,大男人不是在加拿大能混吗,不是能打天下吗,六神无主的干什么。通利烦他,问我怎么办,干脆把我卖给通利做抵押得了!”
我帮她点了一支烟,递了过去,问:“怎么,下个星期考路试,这么快?”
“嗯,路易帮我找师傅约的。”
“能过吗?”
“行吧,开他的车都开了这么久了。不过人家说这儿考牌平均得两次,考官看你是第一次考的,大都不给你过的。”
“这样,你就做两手准备。PASS了叫他买车,FAIL了,就再接再厉,还是得叫他买车。你最好争气点!”
“买车?哦,人家全给我考虑好了,天天在叨叨呢,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要给我买车了!”
“他和你去看了车了吗?”
“你说呢?今天说这个朋友没空陪,明天说自己又有事没空,后天我又有事情了。反正我和他还有他的朋友都有空了,车就没了。你说街上车那么多,随便看看又怎么样了,非要找朋友。你给朋友生意做不让人家赚钱,人家也不乐意啊。”
钟颐朝车窗外吐了口烟,说:“这还没什么,他还有更绝的。他说我考出路试之后,如果还没买到车,想开就开他的车。那我不乐意了,这不是和现在一样吗。我上学得他送他接的,我开走了他的车也不能开远,人家也得我去接啊,我就更没自由了!但人家补充说‘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以前你没牌,怕你开出去给警察查到。你有牌了天天开我的车好了,我去开我前妻的车’。”
“这不是放屁吗,他前妻能把车给他开还离什么婚!”
“人家没瞎说,‘真的’‘真的’说了半天。那敢情好,不用那么麻烦,我开路易的车,路易开他前妻的车,两部车的车主证和保险人都不一样,到时候给警察查也一样麻烦。不如我直接开他前妻的车,他还是开他的,车主证和保险也不过就换一个人的名字。不过这样的结果就是他前妻没车开了!你说他前妻是招谁惹谁了,怎么这么倒霉!”
我大笑了出来,说:“不行,不行,这个法子不行。你得盯着他买车。”
“买车?哦,那人家也有新措施。人家说了‘哎呀,我想过了,我还是给你买辆好的新车好不好?靓女配靓车嘛!钱的事儿要不咱们这样,你呢,付首期的DOWN PAYMENT,我用我的信用给你做担保,不会很多的。我呢,就每个月给你供车。供车好贵的,知唔知啊!每个月的月款和利息、保险、汽油钱、停车费、保养费。真系好贵的,知唔知啊!’。”钟颐耍开了她的贫嘴,把路易说话的腔调模仿得有模有样的,活像个唱戏的或者说相声的。
我在副驾驶座位上狂笑,身体被安全带固定着。
钟颐突然刹住了笑容,转眼用厉声继续道:“他想得倒好,让我付DOWN PAYMENT,一千块、几百块的,可真是便宜了我了。他每个月给我养车,我可不是得紧跟着他吗。到时候,分手了,不养了,谁给付这笔钱啊!他想这么招不如直接给我买奔驰、宝马、法拉利得了,我跟他一辈子!”
“你知足了,他还没说让你付DOWN PAYMENT,你供车就不错了。”
“喔,那他倒不会,人家有这心也不好意思说。再说了,我付DOWN PAYMENT?我供车?那我就彻底独立了,他也别想再见我第二面了!其实他应该学学孙子兵法,什么叫‘欲擒故纵’。以前我老公不明白这个道理,爱我就是把我天天关家里,现在路易为了防着我跑了,就想出这么一法子。我都跟他大半年了,我有要过什么值钱的东西吗。左又怕不给我买东西我跑了,右又怕给我买齐全了我又跑了。我真的要走了,他拦得了吗。这点,他不如找我那个老公问问。”
“我还是建议去买俩旧车。你是新牌,买旧车很正常,新车要是撞了、划了也太可惜了。买部七、八千块钱的旧车也很好啊,别和路易纠缠什么首期和供车的事儿了,叫他给你买部旧车,一次性付清。”
“是啊,我一直就想要他给我买旧车,是新车我也不敢要啊。我真不是那贪心的人,知道吗,以前老是来墙的那个哈尔滨的女孩儿,挺漂亮的那个,她利害。有一人包她,她一张嘴就是两千零一年宝马一部,人还真买给她了。我跟这儿连部旧宝马都没要求,随随便便一部可以以车带步的旧车就可以了。”
“路易同意吗?”
“跟他说了,他没吱声。他心里紧算着呢。他肯定想‘给你买辆旧车,钱不多也不少,叫你出一部分我也显得太寒酸了。男人要面子,我多没面子啊。但全都给你付清了,那也不行啊。车主证上的名字是你的,你什么时候说走不是还是可以走的吗。养旧车又没什么钱,我路易在你心目中不保值啊’。”钟颐摇了摇头:“这车的事儿,再缓,反正我现在也没考出驾照。我倒想看看他怎么办。”
“听你跟路易这肚肠打几个弯的事儿也挺逗的,不知道可可怎么和她男朋友周旋的。”
“可可也没给我打电话,怎么不咨询了?”
“她没有和你打过电话吗?”
“打过,但每次都是‘喂,钟颐啊,哪个哪个移民公司你知道吗?’,‘喂,钟颐,哪个哪个地方你知道吗?’‘喂,钟颐,哪个哪个手续是这样的吗?’,问完了,‘啪’,就把电话挂了。也不知道她忙什么。”
“她做事没头没脑的,谁知道她现在在忙什么。前一段时间老是拉着我和他男朋友那帮人一起玩,现在也没影儿了。她要不一天十几个电话的打给我,要不就像现在这样消失,打给她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
“怎么她没向你炫耀又拿了多少多少钱,又去太古买了多少多少东西吗?”
“说她是小孩儿真是小孩儿,以前我还防着她,但现在我当她是我妹妹。她心挺好的,她有什么坏心眼也坏不到哪去。有时说大话说说就自个给自个捅了,她还不知道。和我说怎么怎么讨厌她男朋友,怎么怎么为钱的事儿也不查查她男朋友是不是正在背后坐着。说漏嘴了她还特别明显的再讨好一下那人,对着我还忙不迭的眨眼睛、做鬼脸。她有什么事就‘哇啦哇啦’的说,知道的说,不知道的也说。动不动就摆出一付过来人的样子教我这个那个的。哎,知道吗,她还有一套理论。她说在谈恋爱之前要确定自己的位置,把自己摆在钱的位置就别讲感情,摆在感情的位置就别提钱。我觉得她挺逗的,一个天真的小女孩讲大人话。”
“她说的也没错。”
“是,没错。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有点儿。有时候人太贪心,有时候人又太钻牛角尖。”
“为什么这么说?”
“比如说我就太贪心而你就太钻牛角尖,咱们都做不好可可的那一套。”
我笑了笑,说:“其实我也贪心,你也钻牛角尖,而也许可可自己根本就做不到她自己说的。谁知道,咱们不是还小吗。”
“没法和像路易、通利这样的老狐狸斗法是吧?”
“不知道。如果再小一点,好像我在可可这样的年龄,我还没谈恋爱呢,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感觉上好像琼瑶的爱情方针政策就是大家的爱情方针政策,而席娟描写的俊男倩女路线就是大家的理想。刚上大学那会全寝室都被席娟的小说征服了,我上铺的那人晚上说梦话也是小说里的事儿,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那不就是大家吃饱了晚饭没事儿看电视消磨时间做的事儿吗。这些东西根本就不现实,现实就是钱、钱、钱。你不现实就没钱,当然如果宁愿不要钱,不现实也没错。别又不能现实又要埋怨没钱,唉,说说就说到我自个这来了。我也不够现实,而且我还老埋怨。”
“这也没错。我觉得现实生活就是最普通的东西。也没说要死要活,刀光血影的。而且很多事情最多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不是打仗,非有输有赢的。没什么事儿是到底的。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我想我的意思是说别老埋怨了。”
“怎么,衣架一回来就心情大好了?”
“当然。”
“你怎么也不知道掩饰一下,知道什么叫矜持吗?”
“来不及了,不该粗鲁的时候全给他看见了,还能装得回去吗?”
“对他别宠得没皮没脸的。他能一边和你打电话报道一边还要和他的什么朋友去吃饭,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知道吗,每次听到这种话我就气得想把电话给摔了。但下一次看到那个‘CALL FROM PRIVATE’我什么气都没有了,听到他的声音就开始心花怒放了。”
“你真是没救了,你直接下地狱吧。”
“为什么要下地狱,上床不好吗?从第一次和他上床还没过三个月,试用期不是三个月吗?如果三个月不是考察一个人的最佳长度,那为什么全世界公司的试用期都是三个月?这三个月我会努力的,过了三个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这倒是个有趣的理由,试试吧,没准儿能打动他。”
“哎,要不下星期约他过来喝酒?”
“行。”
“你签单?”
“行,喝多少都行。路易不是还欠你一顿饭吗,我不是也欠你一顿饭吗。签几打啤酒是小事。”
我点了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的计划怎么可以把黑色约出来。

夏天多伦多的活动多,而且人也愿意出去走动。我的约会不断,其中大部分的只是朋友之间的聚会,有些朋友一段时间没见了,见面聊天吃饭热闹一阵就各自散去。让我也颇为开心。热闹过后我就宁愿一个人呆着,还是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顺便去商场转转,一个人喝杯咖啡在角落里坐坐。看着街上走来走去的人,我觉得心里有些晃荡。介于孤单寂寞和自由自在之间的一种弹性很大的情绪,时不时的回想起在上海的情景会让心情好一些。如果不能去王轩辕家里吃饭,我会预先打电话告诉他,然后下一次自己做些弥补。我主动的说让我们做这做那,让一切顺其自然。他的态度有变化,有敌对情绪和“我付出那么多,付之东流”的气恼似的。最明显的是,坐上介绍人的车,他坐到了前排,落下洋洋得意的我独自坐在后排不能再洋洋得意了。这样的位置变化不仅让我感到莫名其妙,连介绍人也看不明白。我独自下车,耸了耸肩。很遗憾,我能做的就是这么多了。随便你降低打电话的频率、饭菜的味道、关心的程度、坐在车上的位置,我不会计较这些。
王轩辕没估计到我如此大度,一个人闷声不吭的去了本来是两个人去的蒙特利尔三日游。我只有对介绍人的问话表示遗憾,另一方面想着读书找人帮忙的希望落空了感到有点可惜。介绍人的确是个热心的人,一定要车我们俩出去兜兜,凑在一块。我还是坐在后面,王轩辕坐在前面,大家无言。车到一个拐角,王轩辕把手伸出窗外,拍打着车顶说,唉,没劲啊,没劲啊,这里连个女人也没有。还是上海好,阿拉女朋友现在还在等我,我出来读书有啥意思。
我安静的坐在后排,一声不吭。我的脾气很暴躁,在这种情况下可以瞬间吐出一百句讽刺、揶揄、嘲笑、责难他的话还让他插不上嘴,但我懒得费开口的力气。我建议王轩辕如果实在寂寞难耐,试试去找个上床给钱的那种,有的也并非都是妓女。
钟颐毫不客气的说:“就那些个上海人?我看到上海人就讨厌!”
我回答说:“也不是上海人讨厌,是在加拿大这样的男人令人讨厌。”
“就想上床是吧?”
“上床也可以,如果他可以拿出我对黑色诚意的三分之一,我也可以像黑色和我上床那样的和他上床,而且绝对不再和黑色有任何瓜葛。”

我想好了要说的话,打给黑色,约他出来,他很爽快的答应了。挂了电话,我舒了口气,希望像吐出来的烟,慢慢扩散开。

黑色过来接我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天色暗了下来,我走出门口,看不清坐在车上的他。
坐上车,我看着他和他打了个招呼。他没有启动车,笑着看着我,说:“嗨,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看看你了,很久没看见你了。”
“是不是还很靓仔啊?”
“当然,一直都是。”
他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我说:“好像也是很久没见到你了,你的头发长了。”
“以前梳起来,现在披下来而已,哪有人一个月头发就长长的。”
大家好像是在排练节目,样子有些僵硬。我连忙拿出借他的CD,说:“还给你,CD。”
他把CD直接放进了车的音响里,让空旷的车里塞满音乐,然后换档开车。
我跟着音乐轻唱,觉得心里有千言万语都被卡在了喉咙那里出不来,乖乖的在右边坐着。
“怎么你也会唱这种BAD TASTE的歌了?”
“谁说这歌是BAD TASTE了,很好听啊。”
“你不是说很喜欢ROCK N’ROLL那样好发泄的歌,不喜欢港台歌曲的吗?”
“现在我喜欢,COMMERICAL的东西人人都喜欢,我也是人啊。”
“呵,呵,学我讲话。”
“讲的对的,学学也无妨。”
他的车开出了HOUSE区,停在了大路口的红绿灯前,他问:“你吃了晚饭了吗?”
“吃了一点,怎么你没吃吗?”
“没有。”
“家里还没有人弄给你吃吗。”
“谁会这么好!”
“比如你的朋友或者你朋友的爸妈什么的。”
“哈,哈,你又开始在暗地里戳我了。没有啦,我和男的一起住,你放心啦!”
“那我就更不放心了!”
“当然不是!我还是中意女人多些。”他拍了拍我的头,解释道。“今天又加班到八点,回家冲个凉就过来了,哪有时间吃饭。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好啊。”
“SCARBOROUGH哪里有好吃的?你介绍了。”
“那要看你吃什么了。”
“随便。”
“好啊,那我们就去吃‘随便’。”
“什么意思?”
“在米兰和芬治那里有一家餐馆有个ORDER就叫‘随便’,据说点的人还特别多。”
“很好吃吗?”
“我想也不是,但可能适合大众的口味。餐厅把点播率最高的那些东西都集中在一起,给没想法的人,比如你吃罗。对了,这些是唐餐,你可爱吃?”
“当然了,我也是唐人,怎么不吃。”
“经常吃?”
“也不是,你知道我们这些人一个人过,平时忙返工的,没时间。一般就是些FAST FOOD啦,汉堡、比萨、热狗什么的,这些东西吃多了,吃一段时间就烦了。我有一段时间老是吃,老是吃,结果有一天下班还是这样吃,吃得我当时就想呕出来。后来我有空就时不时的自己在家做饭做菜,放在饭盒里带到公司做第二天的中饭。你知不知道,带饭到公司里去吃,这么老土的事情我都做,而且那些饭菜还被我同事抢,可见FAST FOOD有多难吃。”
“你还会做饭,真是看不出。”
“当然会了,不会做饭吃什么。大小姐,你是不是不会做饭,专门等人烧饭给你吃啊?”
“当然不是,谁烧饭给我吃?等人烧饭给我吃靠不住,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好。”
“你会做什么?”
“什么都会,想吃的想做那不就做吗。只是有时候做得不好,越吃越难吃就懒得做了。而且一个人,没心思做,除非两个人。”
他笑了笑,不出声。
“又装听不懂!”我看着他,大声的用国语说道。
“你说什么?”
我加快了说国语的速度,微笑的看着他,说:“我说你又装傻听到我的暗示当没听到知道快餐难吃就天天在家里做饭烧菜呗如果一个人觉得没意思那就两个人有意思点啦我没什么野心就天天给你烧饭已经心满意足了!”
黑色看了看我大叫了一声,两眼笑成了一条缝,说:“哇,我从来没见过说话说得这么快的人。喂,你说话喘不喘气的啊?这样说广东话都听不懂别说是国语了,你讲慢一点好不好,我很想听懂你说的国语的。”
“一点都不懂?”
他摇了摇头,说:“但我会用国语数数。”
“数我听听!”
他艰难的数完了十个数,说得还没有伊藤好。数不出来的时候还要举起手,竖着食指在空气中划两下,把发音给憋出来,样子甚是可爱。他尴尬的在那儿自己笑自己,对我说:“不行,不行,我也知道我说得好差。我这人学语言没天分,好羡慕你说的广东话。还有,我觉得,国语很难学,真是非常的难。”
“不是,你不能在一开始就有这个想法。很多难的事情不过是一条线的宽度,跨过去了就过去了,容易得超乎想像。我学广东话的过程就是这样的。最初我学广东话是被逼无奈,不懂广东话也没法打工,没法和别人玩,至少在墙没法和别人玩,去吃饭被人SERVICE的时候还有被企抬古怪的看两眼,你说怎么办?”
“有那么不好吗?”
“你当然体会不到,就算是我多心,或者是事实。但一个经济发达的地方的文化是具有改造一个经济没有那么发达的地方的文化的能力的,这是事实。你生在其中的一个没有跨越两个世界不太体会得到,不过我可是深有感想。”
“我知道,我知道。”
“当然我不是说广东话不好,这里的文化不好。我没必要因为自己被排斥在这个圈子之外就埋怨。我很喜欢说广东话,也喜欢这样的文化,我心甘情愿被改造。”
“心甘情愿被改造?”
“是啊!我还有其他很多的朋友,我是说不会说广东话,不怎么接触广东话文化的那些朋友同学到现在还是不会说广东话,还是排斥广东话的文化。把别人排斥在外的同时也把自己排斥在外了。但我想可能是年龄越小越容易改造。以我知道的难易程度来排的话,新移民最难,然后是我那些二十七八准备移民的同学,接下来可能是我,然后最容易的就是可可了,她的适应能力比我还要强。”
“可可?好陌生的一个名字啊。”
“怎么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她具体的样子不记得了,但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认识你的时候,她看上去就像个当地人,和我们一样。”
“对啊,所以我说她适应能力强嘛。那时候她才来了没两个月。”
“不过她一开口说话就不行了。她不会说广东话,我也不懂国语,两个人用英文交流也好辛苦。那晚我就听得懂她向我要电话号码这一句。”
“想听懂的自然听得懂,想听不懂的自然就听不懂。”
“什么?”
“我说可可的语言会过关的,自然会听得懂。”我顿了顿,继续说:“而像你这样的,已经不需要改造了,天生就是一个香蕉。”
“都是。可是我虽然是加拿大人,我也很想知道中国的事,而且我很想学国语,这是真的!”
“学呗,多上网看看,了解一下历史。知道吗,中国五千年历史改朝换代那么多,只有清朝换明朝的这事不是胜利者的文化统治一切的。满人还得学孔孟之道,采纳汉字,皇上还是个汉学家,没像秦始皇那样焚书坑儒。”我没法用广东话发这些书面文字的音,讲着讲着就改口说国语了,我想他一句都听不懂。我说:“多找我吧,下次和你慢慢说。”
他心服口服的点点头,把车停在了餐馆门口。
和黑色出去吃过饭,我知道他不喜欢浪费。他点多少吃多少,吃完为止。他也不喜欢看到我吃两口就扔在那儿,否则就会叫我“大小姐”。自从老是去DROPZONE,老是吃那些小药丸我的食欲就不怎么好,吃东西吃两口就扔在一边不要了。和A、B、C、D们出去就算是吃鲍鱼汤、龙虾大餐我也是这样的浪费。现在看到黑色坐在对面吃得颇香,我死撑着往胃里塞。我想告诉他我每个星期都去DROPZONE虽然HIGH得一时享受,但其实是想找你在不在那里。但转念一想他应该不喜欢那些小药丸就像不喜欢我抽烟一样,也只好放弃用这样的“愚忠”“愚痴”来暗示的机会,继续死撑眼前难吃的“随便”。末了买单的时候,我坚持AA制,心里舒服踏实了很多。

出了餐馆,外面居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好像是上海六月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一声响亮的炸雷打下来,能让停车场上的车“哇哇”的响警报,这简直是我在这里快两年的时间里第一次看到。
我拎高裤腿要和黑色一起跑到他车那边,他却说:“你别出来,我把车开过来就好了。”
我撇了撇嘴,只好听命。
即便是这样,两个人还是湿漉漉的坐在了车里。我拿出纸巾给他擦满身的雨水,他忙着打灯换线,说:“不用了,我开了风扇,很快就吹干了的。你自己擦擦了,小心着凉。”
雨下得很大,连前方的红绿灯都看不清楚。像瀑布一样的雨水把前方开着雨刷的挡风玻璃浇得一片模糊,更别说是左右两个后镜了。他只好摇下车窗回头看左右,专心的开车。雨水把他一半的身体打湿,T-恤紧贴着他的身体,呈现略有起伏的曲线。雨水是个煽情的好东西,多少MTV和电影里面不是让凌乱滴着水的头发在雨中挥舞,就是让湿透了变得半透明的衣服尽显出身体的轮廓来打动观众。我看着他忙碌和自然的表情觉得百看不厌,甚至想突然上去亲他一下。
雨下得小了一些,他摇上了车窗,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水四处溅到我的身上,让我躲闪不及。他连忙说SORRY,碰了碰我的衣服说如果冷的话,开暖气烘一下了。我高兴异常,点头同意。开了暖气的车里温度立即让挡风玻璃前起雾,视线变得模糊,他放慢了些速度。我知道这时候应该让车里吹风去雾,但心里着急带着高兴的就要上前用手抹开雾气。黑色见状连忙挡住我说别用手,已经开了去雾装置。我的态度扭捏,偏上去用手抹了几下,有些得意的看着他,说:“就用手。”
他叹了口气说:“你怎么这么任性,都说不用用手了。等一阵干了又是一片手印子好难擦干净的。我好懒啊,最不喜欢洗车擦车了。”
“那就我帮你擦。”
“算了,不用了。”
“干嘛,生气?”
“不是,这雨下得好讨厌。我可不喜欢下雨。”
我想说我也讨厌下雨,但现在很喜欢,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这就是雨水中的两人世界,黑色让所有的浪漫气氛都见鬼去了,把车安全的开到了墙的门口。

今天墙的人出奇的少,连我认识的人都没有。钟颐和路易过来和我们两个玩筛子,一打一打的酒像个军队排在我们的面前。黑色看了看这么多酒说:“太多了吧,明天我还返工呢。”
“没关系,我帮你喝!”我说。
钟颐和路易都是玩筛子和猜拳的高手,两个人搭档很少有输的。我虽然不差,但无奈黑色玩得不好,我们逢玩即输。我不想让黑色喝酒,抢着一杯一杯的喝。钟颐开始混水摸鱼,故意输给我们,把酒塞给了路易喝。我有两种情况会狂饮,很高兴的时候和很不高兴的时候,现在显然属于前者。我好像是充当一个保护者的角色过瘾的挡住所有应该黑色喝的酒,每喝多一点,心里就满足多一点。喝得越多就越是不想停下,胃和脑子似乎都被麻痹了,感觉不到涨和醉的程度。但是心里,狂喜。
终于最后一根控制自己的神经也醉了,我回到了和那些A、B、C、D们对酒时的样子。说粗话、举止粗鲁,还有些六亲不认的放肆。我大声的嘲笑路易水平差,酒量差,做事不爽快,罗罗嗦嗦,不是个男人。我又大声挑战钟颐说玩得不认真,存心放水不是好姐妹。然后反复的对黑色说我没醉,很清醒,真的没醉,今天是高兴才喝多了几杯的。四个人的台面但见我一个人情绪高涨,我却毫不在乎。路易叫企抬撤了桌上的酒,说:“那,那,那,阿坤,你喝大了,不要再喝了,OK!”
“是我喝多了还是你不敢和我喝了!”
“OK,OK。算是我喝多了,不敢和你喝了好不好。我们今天到此为止了。”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对着钟颐说:“看到了吗,他今天居然喝不过我了,平时还要对我,他怎么对我啊!”
钟颐按下我晃来晃去的手,大声的说:“行了,行了。今儿你最利害,你最利害好了吧。时间不早了,回家了,大姐!”
黑色也站起来,扶着我说:“回家啦,回家啦,都好晚的了。”
“不回去,看还有那么多酒没喝完,怎么可以回去!”
“大小姐,你不回去我也要回去了,明天还返工呢!”
钟颐对黑色说:“喂,你送他回去了,她就听你的话!”
我听不清楚他们说的话,也听不清楚自己说的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墙,怎么上车的。只觉得他们话很多,我的话也很多。至于大家都在说些什么,就好像是耳朵里塞满了棉花,只听到“嗡嗡嗡嗡”的声音。我低垂着眼皮,走到黑色车门前,很不礼貌的用脚在踢他还没有打开的车门。

我坐在黑色的车上,没系安全带,人笔直的坐在座位上像个被冻僵了的尸体。我感觉到黑色很沉默,什么话都没说。我不出声,当看到前方的一个红绿灯的时候,突然开始哭了。我死咬着嘴唇不让声音发出来,让长长的头发遮住难看的脸。车停在了我的家门口,白色的车库门反光得利害,让我睁不开眼。大家都不说话,连音乐都没有,我呼了一口气,松懈了对喉咙的控制,哭声立即四处逃窜出来,让车里下起了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黑色还是沉默不语。我勉强看了看他的脸,连表情都没有。双眼不知是闭上了还是在看地下,没有眼神。他似乎显得很累,用手撑住脑袋在一旁发呆。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我哭,但却是少有的男人会再次看到我哭。我努力的回想着那个第一次被他看见了的情景,他对我很关心,问这问那。他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不开心,用纸巾擦在我脸上的感觉是温柔和温暖的。但现在为什么这么冷淡,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表情,连两个座位中间放着的纸巾都不给我拿出一张递过来。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一直就是好好的,黑色从来就是那付满不在乎和笑嘻嘻的CBC的NICE模样,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冷酷?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我看了看挡风玻璃上的手印,其实并不是很脏。那就不用再生气了,我一直是乖乖的,我一直是很听话的。至少在认识他到现在我没有和任何其他人上床,没有喜欢上任何其他人,起码没有同等的喜欢。我觉得自己此刻是个光辉的正面人物,对着他从来就不提和钱有关的任何东西。没敢奢望他给我买什么小东西,请一顿普通饭。甚至处处顺着他的意思,不提任何他面露难色的问题,不抽烟,不讲粗话,不说有关反面、有阴影、消极、黑暗和现实的话题,取而代之的是时髦和不现实的东西,把自己烘托得仿佛养尊处优,还被他尊称为“大小姐”。这些都不是我的出发点和原意。我有不轻的经济问题和心理压力,前途未仆。我方向感差,经常迷路,既想把多伦多当作自己的家又认为上海是永远的家,但更多的时候却觉得多伦多既不是我的家,上海也不是我的家。我怎么会是个他嘴里“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大小姐”?我甚至没希望他能帮我解决这些问题,哪怕是给我一点点的方向感我就感激不尽了。 但现在,他沉默不语,看上去似乎想请我下车早点回家。
我从座位上滑下来,双膝不禁跪在车上,一只手臂搁在座椅上正对着他。他还是沉默不语,两眼看着地下,没有眼神。我有点害怕,不知道自己喝醉了到底说错了什么话,发了什么疯。
我胆怯的说:“对不起,我想我是喝多了。”
“你是喝得太多了!”
“别生气好不好,我不是有心要哭的。我没有,我很开心。”
黑色继续沉默。
“你很讨厌我喝醉酒是吗?”
“是不是?”
“不管你喝醉没喝醉酒,我不想你不开心,明不明白?”
“我没有不开心,我真的没有!我喝醉酒了就会哭,我哭和开心不开心没关系!”
黑色又开始沉默了,不知是不想和我说话还是无话可说。
“我真的喜欢你!这和所有事都没关系,和开心不开心都没关系。”
“如果喜欢一个人不开心,那还有什么必要喜欢。”他说。
“你是说我,还是说你!”我彻底的清醒了,感觉后背直出冷汗。
还是沉默。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喝醉了,回家休息吧。”
“我已经很努力了,你熟视无睹!”
“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谈好不好?来,我扶你下车!”黑色不由分说的下车走过来。我狠狠的闭了闭眼睛。我自尊心能够承受的容量就到此为止了,还得是在喝醉了酒的情况下。我摇晃着下车,说:“不用你扶了,我可以自己回家!”

我一头倒在床上,想痛快的睡死过去。但头疼得利害,感觉硬梆梆的头颅随着心脏的跳动也在一下一下的跳动,把头皮和神经拉扯得生疼。我感到眼皮很沉,眼睛很干,嘴里味道苦涩,内脏都在身体里晃来晃去。我蜷缩在床上,像一根被人踩了一脚的草,脏兮兮的等待着早上第一道刺眼的阳光到来
(上部完),真抱歉,好长啊......

love 51 发表于 2004-2-5 17:29:34

非常非常讨厌这个女人!

非常讨厌这种留学生!

讨厌这篇作品!

李初乔 发表于 2004-2-5 18:05:52

多伦多的墙--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转弯

我把黑色的电话号码删了,决定结束这漫长的试用期。

清晨七点,我洗完了澡,一个人站在屋外抽烟。夏天早上空气清新,充满了朝气。我注视着四周的样子,不一样的光线、阴影,还有返工的人们把车开出车库的情景。我常常是昼伏夜出,至少很少看见这个夏天的早上。房东走了出来也要返工,他看见我在抽烟,没了笑容。我感到很无趣,既不想走回房间,也不知道往那里去。我想打电话给谁,但却不知应该打给谁,我甚至害怕见到钟颐,在这夏天清早的七点钟。

好几天过去了,我把手机关了没找过任何人,其实是害怕接不到要接的电话。我只是和钟颐打了个电话,什么也没说。钟颐在电话那头既没责怪我那晚放肆也没叹我如此执迷不悟,她的心情似乎也不好。我们俩暂时都没有能力安慰对方,说笑话了。
伊藤是在我开机后第一个打电话进来的,他的口气温柔,问我想不想出来吃顿饭或者兜风。我说不想吃饭,只想兜风,而且不去你家喝咖啡,他一一答应。我一言不发的坐在湖边,他也陪着一言不发。我起身说要走,他只好跟在后面拿出车钥匙。他问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我摇摇头,表示没事发生并且也不能告诉你。
某天晚上,我和某人约好去DROPZONE。等我想走了,却已经找不到此君的踪影。我缓慢的走出DROPZONE,四围寻找着出租车。
“嗨,阿坤。怎么出来也不叫我?”
我回头一看,怎么是可可的男朋友保罗。我爱理不理的看着他过来。
“怎么,要回家了?有没有人车你?”
“不关你的事。”我突然冒出这一句,感觉嗓子哑了。
“刚才在里面你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不高兴了?”
“你刚才有在里面吗?”
“怎么没有,我们都说了一晚上的话了。”
“我和你说了一晚上的话?你还没HIGH完啊!”
“真的!你和我说你九六年去过长江三峡,九七年去过福建厦门,九八年去过海南岛和云南,然后九九年就到加拿大来了。都是你说的啊,忘了?”
“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看你今天HIGH得利害,整晚都在看住你,怕你有事。没想到你HIGH了的时候就喜欢说话,像个发动机一样。看看,嗓子都哑了。”
我没理他,觉得人还是有些恍惚,并且身体像散了架一样的疲劳沉重。我挺直身体,努力的在控制自己。
“行不行啊,阿坤。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皱了皱眉头,问:“可可呢?可可在哪儿?”
“哎,我送你回家和可可有什么关系。现在我都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你还问我。”
“你不是把她给卖了吧!”
保罗显得很大度,对我的没好气的话一点也不在意,说:“大家都出来玩了这么久,我每一次不是都好好送你回家的。你是不是怕我把你卖了?”
我白了他一眼,不出声。
我第一次坐在了保罗这辆奔驰吉普的前座,感觉怪异的。保罗说不如去喝早茶聊聊天,我没理他,任着车开。
看到一桌子的点心就像看到保罗的样子一样令人反胃,我放下了筷子,一杯接一杯的喝水。
保罗却眨巴着两个眼睛,一脸真诚,满脸笑意的看着我。他说:“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可爱,两个脸蛋红扑扑的。但是刚才在DROPZONE里你更可爱,哎呀那个嘴里‘劈里啪啦’的说话,跳舞的样子就像个十七八岁CBC。”
我说:“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干嘛,问我的名字?”
“不是是朋友了吗,问问名字很正常。”
“真的是朋友了?”
我有点不耐烦,说:“也不全是,看你长得像个乡巴佬,叫你保罗有点别扭。”
“哎呀,看看这张嘴,又利害了。”
“叫什么名!”
“我的名字可难听了,你可别笑话。”
“说吧。”
“我姓陈,耳东陈。这可是福建的大姓。”
“然后呢?”
“哎呀我的名字好难听的,我都不想说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面啊,是不是男人。”
“我叫陈小宝。”
我歪笑了一下,说:“是够难听的了。”
陈小宝还是笑容可掬,看到我又喝光了一杯水,忙不迭的叫企抬给我加水。
“那你的名字呢?”
“你不是知道我叫程坤吗!”
“哎呀,我们同姓,看我们多有缘分!”
“我不跟你同姓,我是程序的‘程’ ,你是陈皮的‘陈’ ,OK!”
“噢,原来是这样,真是好姓,好姓。那我叫你‘坤坤’或者‘小坤’好不好,或者直接叫‘坤’好不好?”
“你有病啊!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哎呀,看看,骂人都这么可爱。好少有女孩子像你这样骂人,这样爽快的了。”
我懒得理他,看着窗外的远处发呆。
大家沉默了几分钟,陈小宝说:“一千块钱,一千块钱好不好?我们去DOWNTOWN最高级的酒店顶楼,可以看到安大略湖的美景的。”
我懒洋洋的歪笑了一下。陈小宝垂涎我已久,私底下约了我好几次要出来。我觉得有点奇怪,怎么老是会和可可有这一层的关系发生。
陈小宝见我低头不出声,连忙说:“哎呀,你看我这个人不会说话。我们福建人就是不会说话。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看到你第一眼就挺喜欢你的。那可可算什么,小孩子家家的。我就是花钱买个开心,开开心的。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我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好幼稚的。”
“你把可可怎么了!”
“哎呀你可别误会,我能把她怎么样啊。是她自己走的,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这小女孩是去美国找她男朋友,去结什么婚去的,我可是对她什么事也没干。你比她这样的小女孩要大,要成熟了。你看我平时对你和可可也挺好的,一直没把你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
“不是,不是的。你看我也是和可可分手了才想和你好的。我不乱来的。”
我觉得口干得利害,继续大口的喝水,没说话,随便他怎么干看着我。
“跟我好不好?我每个月给你五千。”
“你干什么的?”
“我啊……”陈小宝故做玄虚,只说一半。
“你是贩毒的还是开按摩院的啊?”
“哎呀,怎么会贩毒!这种害人的事情我从来不做,我从来就不害人!”
“那你干嘛的啊,电脑系统工程师?”
“你又开始笑我了,看看我的样子也不像。我是农民,字都还没认全活那能是电脑系统工程师。要不我雇个像你这样的电脑系统工程师还差不多。”
“你到底是干嘛的?”
“问这么清楚干什么,你想帮我返工啊?”
“你说不说?”
“我是开按摩院的。怎么样,帮我返工,我给你五千块钱,还包转身份,好不好?”
我心头有些惊慌,有时会在墙听到这些事。卡拉OK小姐我还能接受,但按摩小姐有困难。我有两个交往不错的朋友是做卡拉OK小姐的,我觉得她们的人品很好,但我没有做按摩小姐的朋友的。
“去你妈的,让我给你做按摩小姐,我没潦倒到这个地步。”
“哎呀别生气,别走啊你。我是说让你帮我打理店,做经理!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让你去做按摩小姐的。再说了,你也不是没看见报纸上说,按摩小姐一个月月薪过万。如果让你去做按摩小姐,你赚的都比我给你的多了,那我还给什么给。”
我指着陈小宝说:“你是不是让可可去做按摩小姐了!”
他连忙握住我的手,放下,说:“我怎么会逼良为娼呢!是她自己走的,她没有男朋友就找我陪,要我的钱。有了男朋友就把我甩了,是她对不起我啊。”
他有些涨红了脸,继续说:“坤,你要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你想想我们开按摩院的,周围小姐那么多我几时会缺女人啊,何必现在出钱出力花时间的追你呢。再说给一千块钱买一晚不少了。唉呀也不是,我不会说话。我不是想用钱买你一晚,钱也是个诚意。而且我现在是个自由人,早就和老婆离婚了,我不是玩你的。唉呀,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喜欢你,又怕你走了,只好说一千块钱去开房间。其实你不是这种人,是不是?”
“是也好,不是也好。我今天不会和你去DOWNTOWN的。”
“就是,就是,算我说错话了好不好。我想和你有长期发展,我对你不是那个什么什么‘一夜情’的。要不就这样好不好,你帮我打理店,我每个月给你发薪水,然后半年之内给你搞定身份。怎么样?”
我面无表情没说话,这是个典型的考验,国外留学生活的考验。可以考验我现实不现实,考验我要钱还是不要钱,考验我是走读书奋斗这条正路还是走陈小宝提供的歪路。
“怎么,要考虑考虑?”
我抬头,招手示意买单。
陈小宝在桌子底下拉了拉我的手,再问:“怎么样,坤?”
小药丸的药性还没散,我必须咬紧牙关控制自己,在没有安全回家之前打起精神。企抬送过来帐单,陈小宝看也没看,放了一张大票就还了回去。
“回家吧,先回家考虑考虑,好不好。我有诚意等你给答复。”
我对他笑了笑说:“这么优厚的条件,还需要考虑吗。”
“行!我就喜欢你这么爽气!我早就觉得你是我合适的人选了!”
“送我回家,我现在累了。”
“好,好。昨天你也HIGH了一晚了,好好回家休息吧。”
坐上车,陈小宝迅速塞给了我一叠钱,说:“刚才是我不对,说错话了,但钱还是要给的。睡醒了去逛逛街,买点东西吧。我打电话给你。”
我什么话也没说,觉得人实在是累得要瘫软在地上了。咬紧牙关开门、上楼,回家睡觉去了。

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地上的衣服四处散落。我赶紧去洗了个澡,然后收拾房间,把跳舞穿过的东西都扔进洗衣篮里。钱在裤子的后袋冒出了一个角,我抽出来数了数,没有一千块那么多。但够我在寿司花园做上半个月的,换成人民币够我的父亲一个月的工资,够给乐队买套国产“哈普”鼓的。这笔钱算是我众多“第一次”中的另一个标志性的“第一次”,和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找到工作、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去墙一样,但和第一次发生关系、第一次在机场告别哭了、第一次想要对着长途电话说“对不起”的这些不一样。给钟颐带进了墙的世界,我就立刻眼花缭乱了,一个夏天的故事够得上几个上海夏天的故事。墙的世界在我眼里有三种人,而今天让我好奇了半天,琢摸了半天,旁观了半天的这第三种人终于浮出水面了。黑色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不确定是打不过来还是没打。虽然把他的电话号码删了,但我可以背出那七个数字。我不想也不敢打给他,我一直就很少打给他,总是在不停的等他打来。现在想到和他在一起的那些细节,温柔的、粗鲁的、真实的、假装的、好的、坏的,所有的事情我就感到很难堪。这时候我有些想念伊藤,他听不懂我们说的话,在酒瓶东倒西歪的地方喝柠檬茶,虽然也邀请我去他家。
房东一家都在后院查看自家菜园,只留下宝宝DAVID竖着个大脑袋趴在窗户上看。我一路看着脚下的楼梯一路拎着篮子去地下室洗衣服。当要把裤子扔进去洗的时候,被翻了两层的裤脚上竟然磨出了洞,脏黑得发亮。我大感惊讶,猜想可能是在跳舞的时候裤脚老是在地上磨的原因。这条裤子是去年小花猫给我买的,然后和别的礼物一起打包寄过来的。我感到很心疼,用手把脏黑的地方勉强洗干净了一些,放进了洗衣机里。
我走了十分钟来到家门外的一圈商场,把钱塞进了自动提款机。走进便利店,我排在了一个印巴老头的后面等买东西。这老头有点罗嗦,和店主用印度话在讨论到底是买哪种彩票比较好,好像没走的意思。我有点不耐烦,只好上前说句“EXCUSE ME”。我买了包烟,店主让我出示ID,我拿出ID给他看,他居然还看了好几眼不相信。我对他笑了笑,说:“我的确这么大了,没骗你。”
“你是中国人吗?”
“是。”
“OH,你们中国人看上去总是很年轻,真是不敢相信。”
“被你查ID我很高兴,谢谢。”
“还要别的什么东西吗?”
我看了看柜台,说:“麻烦可以给我一张电话卡吗?”

我把手机关了,直接用房东家的电话打回上海。现在是六点,早上六点吵醒爸妈应该不算过份吧。妈马上就听出了我的声音,虽然她在“喂”的时候睡意朦胧的,但即刻就恢复了正常,显得兴奋。
“怎么想到今天打电话过来了,小坤?我们可以今天晚上打NET2PHONE嘛。”
“几天不见你英文也长了,还会说‘NET2PHONE’!”
“那是当然的,你爸教的。”
“你现在很熟练电脑上网打电话了?”
“会,会,蛮好的嘛。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蛮利害的,什么电脑啊,上网啊这些时髦的东西,样样都比我们好了。”我听着妈的话,可以想像她现在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爸的,笑容满面,心情靓丽。然后果然又听到爸的声音“比我好很正常,以后程坤就是应该比我好。”
“唉,真羡慕你们。你们那儿可真热闹。”我的语气有点哀伤。
妈的口气异常的温柔,说:“不要紧的,你就好好读书,什么事都别担心。你在加拿大好啊,现在那么多人想去都去不了,我们单位那个财务经理的儿子上个月才被拒签,也是加拿大。”
“他儿子多大?”
“大概是十八九岁吧,比你小。”
“这么小出来能在这儿干什么!”
“人家有人家的想法嘛,再说你出来的时候不也是那么大吗。”
“我老了。”
妈在那头笑了出来说:“你小姑娘一个说老了,那我们这些老骨头怎么办啊!”
我有点眼眶湿润,说:“没什么,只是发发牢骚。”
“你怎么样,读书?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
“哎哟,就要开学了。选了几门课了?”
“三门,够读的了。”
“三门,那是多少钱啊,你那边的钱够不够啊,要不要再寄点啊?”
我咽了一口气,说:“够了够了,钱足够了,你们不用担心钱的事了。”
“啊,足够了?”
爸也想知道学费到底够不够,但见我在搪塞,就急了,对着妈大声说:“你问她,问清楚她到底学费多少,带的钱还够不够。什么足够了足够了的,没钱就开口!”
妈把爸的话传达了一下,而其实是不用传达的,我全都听得见。爸是个不善表达的人,极端的不善表达。既不善向领导高层表达,也不善向家人朋友表达。他不太和我打电话说话,老是拉大了嗓门叫妈传达意思,不知他知不知道我全都听得见他的说话。
我说:“真的够了!我不是在打工吗,每个月都存着呢。再说上次你们寄来的支票我已经收到了。我现在都成我们家最有钱的人了,你们就别担心了!”
“她说什么!”还是我爸的声音。
“哎呀你烦死了,等我和小坤打完了电话再跟你说!要不然你自己和他说,好伐啦!”
“你们说嘛,你们两个有话说。”爸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猜他是起身去厕所了。
妈换了种口气,又问:“那你现在怎么样,你那个介绍的上海朋友怎么样?”
我还是咽了口气,我一定要向爸妈隐瞒墙世界里发生的事,但一定隐瞒不了墙世界外的事。我张口狂踩王轩辕,顺便把上海男人也骂了一遍,算是解了听到王轩辕“没女人真没劲”这句话的气。
“怎么会这样,我还没听够你们的事情你就和人家完了?才多久啊,这么快!”
“你以为我想吗!上海男人就会烧饭打小算盘,我可受不了!”
“哎,你不能这么讲。你不是上海人啊,我们家不是上海人啊?”
“是,是,是。上海男人我就喜欢两个:我爸和小花猫。”
“还惦记你那个上海的男朋友!算了,你就算了,你走了那么久人家在上海也有女朋友的,你不要再想了。”我妈不喜欢小花猫,一直就不喜欢,从来也没喜欢过,不喜欢得连照片也不想看到。
“我没想要和他怎么样,我的意思就是说他人好。他人真的好,我出来那么久,人家还给我寄东西,我要什么寄什么。我在这儿的事全都告诉他,他也不生气,说还是等我。”
“等什么等啊!你们两个的事早就结束了,你不要再和他搞了,还让他寄东西给你!”
每一次说到这个地步,妈的眼神和口气就有一种不可商量的力量在捆绑着我,而我照旧我从小不改的本色:偏不听。我觉得小花猫是个好男孩,就算他没钱,跟他没前途,但我们在一起很开心。这应该是用钱和学历都买不到的。就看在让我开心的份儿上,妈至少应该同意我和小花猫的交往才对。妈可能是还很紧张我们俩到底发没发生过关系这一关键上。我猜想她这般努力的阻止我们在一起可能还幻想我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男女之间,谈恋爱就是谈,谈过去,谈现在,谈理想。最多可以拉拉手,看场电影什么的。所以让我们在她所认为的还没有发生过什么事的阶段时,应该时时向我的头上泼点儿冷水降降温,不要让我失身于这个什么都不是的穷小子。可是如果妈知道到我出国前的那天,我们已经保持了关系很长时间了,那她会怎么想呢?是不是会气得发疯,拖着我上男方家找责任负?天天在我耳朵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直到我重新变回处女为止?我妈的确很不喜欢小花猫,连他的好话一句都听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是个好人!我也没要和他怎么样,就说说,说说行不行啊。你怎么老是对人家有偏见,现在都没关系了,你还有偏见!”
“没关系了就好,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我对他人品没偏见,不过就是觉得你们两个在一起不合适嘛。”
“又来了,烦死了。我真不知道你要我和谁在一起合适了。”
“那,起码要有学历的。身体要健康----”
“行。”
“你也不用太着急,慢慢找。有的人现在看上去很普通,但以后会有发展的----”
“行。”
“所以你要看重他的学历。然后起码他人要好,不要脾气很大。我跟你说有些人你们谈恋爱的时候他显得好,结了婚就开始有脾气了,这种人----”
“行,行。我都听过了,您还有别的新的建议吗?”
“又烦了?行,行,你自己好点把握。现在和那个上海人不谈了,先冷静一段时间。慢慢想清楚了再说,知道伐?”
妈的善意和关心无人可比,但有时显得有些滑稽和不切实际。我问:“哎,那你说这一段时间是多长啊?”
“哎哟,这个我也不好说,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但是你不要现在不冷静,随便找个人什么的。我们父母对你没别的要求,就是希望你读书好,身体好,如果能找到个好人那就更好了----”
“行,行,行,行。我都听见了,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了,我们也要上班了,你自己好好的,啊!”

我挂了爸妈的电话仍旧打给小花猫。我打回上海,就是这两个号码。通常我是先打给小花猫,然后才打给家里。我知道这样把剩下有限的时间匀给我爸妈很过份,但我实在控制不了。今天是个例外,现在已经是上海的七点钟了,吵醒小花猫不算过份,他也该醒了。
电话打过去,是他爸接的,说他出差去了。我感到很没劲,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最近老是出差。我上网查EMAIL,竟然会奇迹般的有一封他寄来的EMAIL。但EMAIL里他的口气很奇怪,还是一样的关心我,想念我。但他告诉我有个北京女孩在和他交往,两个人没什么,但有必要告诉我一声,问我喜不喜欢北京人。看完了我颇为得意,心想小花猫终于有个女孩追了,起码证明他是个有魅力的人。他这么毕恭毕敬的向我汇报表示我们还是从前那样,高度的透明和信任。不管我们还有没有爱,但这些比爱要高级,何况我们有爱。我赶忙回信,没把这女孩当回事,大力鼓励他“跟着感觉走” ,并且说我喜欢北京人,因为钟颐是北京人。
鼠标轻轻的点击了一下“SEND” 键,一切就随着光缆纤维在瞬间到达了遥远的目的地,永远无法收得返了。

陈小宝约我晚上吃饭,我根本就吃不下饭,就算是吃得下饭也不想和他一起吃饭。车到了气势颇大的“金田川”日本烧烤,他挺胸抬头,一手搁在带位小姐站的小台子上,一手拉着我的手。陈小宝早年是国家的田径运动员,虽然退役多时还是非常的虎背熊腰,看上去壮得快要把衣服都撑破了。带位员看了看我们俩,眼神有点古怪。我借口整理衣服,脱开了他的手,跟在后面。
他点的龙虾烧烤量大得吓人,我看着厨师在面前刀光剑影的表演,几乎忘了吃饭。陈小宝连忙往我的碟子里夹东西,拍拍我,笑眯了一双眼。我也对他笑笑,看着他注视我的脸,觉得他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这些个零件,就是一张写着“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床”的纸。
车我离开“金田川”,他态度和蔼的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帮我返工啊,坤?”
“帮你返工那要先看你的店。带我去看看你的店,好不好?”
他有点意外,但只好答应。
车经过了IBM在多伦多的总部,停在了一个安静地方后门,他店的隔壁是家租车公司,十几辆车停满了后门。陈小宝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了门。这是个小房间,灯光明亮。放着一个洗衣机、一个干衣机、一个冰箱和一个沙发。沙发看上去很旧,我没敢坐下。干衣机的旁边是一个齐腰的超大的洗衣篮,篮子里面堆满了浴巾。在冰箱的上面还有个小的监视器,可以看到前面走廊上房间人出人进的情况。按摩院里很安静,好像根本没有人在。陈小宝打开冰箱,拿出啤酒问我要不要,我连忙摇头说“不了”。他说你在这儿坐一下,我到前面看看去。
虽然这个地方的沙发、地板、墙壁其实要比墙被烟灰垃圾甚至是呕吐物都覆盖过的台面沙发要干净多了,但我哪儿也不想碰。坐也不是,靠也不是,包还背在背上,干站着显得有些无聊和局促。过了会,有人走过来。我抬头看到一个身穿吊带裙的娇小女孩左手拿着浴巾,右臂挽着个小手袋走进来。她看了看我,把毛巾扔进了洗衣篮里,问:“见工的?”
我尴尬的冲她笑了笑,说:“不是,我是保罗的朋友。”
“噢,他就在前面,你去找他好了。”
娇小女孩转身走了,她穿着厚底凉鞋,走路走得小心翼翼。我顺着监视器看到她和出房间的一个男人简单的告别了一下,那个男人是个白人,看上去很胖。这里太安静了,完全没有墙喧哗热闹的情景,没有人大声说话,甚至没有人说话。我在洗衣房里走来走去,想要走出去但又觉得尴尬。我干脆打手机给陈小宝,他感到惊讶,连忙走到后面,说出来看看了,随便看,这就是你要打理的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来,来,来。
他拉着我的手,走出了洗衣房。外面一个狭长的走廊,灯光幽暗,两边各有几个房间,有一个桑拿房和按摩浴缸房。粉红色的墙壁上挂着几面巨大的扇子,在天花板上还有几盆绿色吊兰在点缀,颇有几分雅致。到底的墙壁上有面巨大的镜子,在另一侧的墙壁上分别挂着两幅人体正面和侧面的穴位图,而对面的墙上挂着按摩小姐的执照,有图章和红色蝴蝶结的那种执照。转过了这面墙壁就是前厅,还是大面的镜子贴在墙上。有一圈沙发,几个小姐懒洋洋的半躺半坐在沙发上,在看电视。茶几上摆满了东西,有外卖的食品、一次性茶杯,还有扑克牌散落四处。地上落了些食品,陈小宝上前捡起来,说小姐要随时保持公司的卫生,不要乱扔垃圾好不好。小姐们没怎么理他,看到我走出来,纷纷望过来。陈小宝拉着我的手介绍说这是阿坤,呵,呵,阿坤,我女朋友。然后向我介绍道,这是波波,这是小丰,这是南希。大家明白了我不是来见工的,眼神又回到了电视机上。这时,他又指了指高高的前台下坐着看书的一个戴眼睛的女人,说这是安妮。我和安妮一对视,把我们两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安妮正是我卑诗大学的同学,新移民,是个三十出头的沈阳大姐。我们不怎么说话,但有点头之交。安妮知道了我不是来做按摩小姐的,面色有点难看,拿起书到后面的洗衣房去看书了。
陈小宝在那儿忙着打电话,我只好坐在沙发角上,半天开不了口说话。小姐的名字我转眼就忘,但见过我的那个娇小小姐,吐了口烟,对我说:“没事儿,那人就那样。东北大姐以为自己读书就了不起,跟这儿正经八百的,谁也不理。”
我对她笑笑,表示感谢她和我说话。
有个客人进来,陈小宝起身态度热情,上前为他开门。那唐人问某某小姐在不在,她们说不在。客人停在沙发那儿,把三个小姐加上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我局促不安的站起来,让到一边去,而其他的小姐还是在看电视,仿佛不知道有人在看她们,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微微坐正了一点。客人看着陈小宝用手指了指我。大家都憋了一下,然后统统笑了出来。陈小宝颇为得意的说哎哟对不起你了,这是我女朋友,我女朋友。我们这里是不选小姐的,你的这个TURN是----。他低头看了一本本子,对着后门喊,安妮,安妮,该你了。安妮从后面跑出来,拖鞋的声音劈里啪啦的回响在走廊里。客人看了看安妮不太满意,还是挑了娇小女孩。陈小宝问客人要做多长,客人说半个小时,他拍了拍客人的背说哎呀怎么才半个小时,你一直是一个钟头的嘛,今天某某不在,小丰也很好的嘛,小丰是我们这儿SERVICE最好的小姐了,试试吧,今天一个钟啦。那客人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好,坚持只做半个钟,在前台把钱给了小丰。小丰数了数钱,放进了臂上的小挎包里,对客人说“走吧”。陈小宝回头对小丰说:“小丰啊,半个钟啊,到九点半,OK!”,然后低头在本子上记下时间。没被选上的小姐又纷纷躺下,看电视。安妮要去后门,陈小宝劝道不如就在前面看,省得待会儿跑来跑去的。安妮不太高兴,但也只有照办,坐在那里,手里拿个手电筒照着看书。
陈小宝忙完事,坐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一脸真诚的说:“怎么样,坤,这个地方返工还可以吧。来,你起来,我告诉你做些什么事。”
“这个本子是记小姐做工的时间的,什么时候IN的,什么时候OUT的。时间和钟钱都在墙上那个牌子上,你看看就知道了。平时嘛,就是听听电话,招呼一下客人,把他们带到房间里就可以了,其实你的工作很轻松的……”
我看着安妮觉得像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那样的尴尬,我往后门走去,想要走。陈小宝没法,只好随我。
“让我开车行不行?”我站在车门口说。
“你会开吗?”
“怎么不会开,我马上就要考牌了。”
“那行,你开吧,小心点。”
奔驰ML33的吉普宽阔高大,V8的油缸劲量十足,让我不太习惯。但启动了之后,一切都很好。我开得不是很熟练,总是猛踩油门和刹车,而且还超速。夜间车辆很少,我开得飞快。
“别开得那么快,你开得不好,要小心点。”陈小宝握住我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帮我掌握方向盘。我讨厌有人把手放在我的方向盘上,讨厌教车的师傅是这样,也讨厌陈小宝现在是这样。
我说:“别和我一起把方向盘,我会开。”
“好,好,好,小心点。”
他转眼看着我,还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说:“怎么样,坤,会不会习惯我那里的工作?”
“如果是工作的话,没有习惯不习惯的。我工作,我拿钱是理所当然的。不习惯也要习惯,是不是?”
“那是当然的。没有付出哪有得到,这个世界是很公平的嘛。”他的话显得很得意,他的笑显得很得意,他对这个理论显得很得意,他对他的付出显得很得意,他对他要得到的显得很得意。总之他总是那个笑嘻嘻的样子,皮肤暗黑没有光泽,眼睛像条菜场里卖的最普通的那种鱼的侧面,前面是圆的开始,当中有些鼓出来,然后上下眼皮迅速收起来,鱼尾纹赫然在最后收尾。他的嘴唇颜色黯淡,有些紫黑色,而且双唇异常的肥厚。我说你眼睛怎么这么小,嘴怎么这么大。他还故意睁大眼,咧开大嘴问我“好看吗,现在精神了吗?”。
看到他这样,我的人往后直退,差点让他的高级车撞上安全岛上的护栏。我急刹车,转弯,加速回家。

love 51 发表于 2004-2-5 18:41:57

很真诚得说,程坤压根儿配不上陈小宝。小宝鲜花一朵,要插在程坤这堆新鲜大粪上。

她试图让人相信,纯情的母猪都是双眼皮的!

jennyxu 发表于 2004-2-5 19:55:41

下章?

huakaihualuo 发表于 2004-2-5 21:12:01

不知道小留学生是不是这麽过的,总之小说很好看,忠共有几章,能不能先给透露一下??
THANK YOU

李初乔 发表于 2004-2-5 23:04:25

谢谢各位的评论,很有建设性。总共有二十四章,咱们已经过半了:)
此外,如果小说触犯了某些读者的价值观念,请别太生气,这是一个虚构,极端,充满抱怨和无数希望的故事。之后的内容可能会引起您的不安,请读者自行选择。

Shakesbeer 发表于 2004-2-6 02:34:16

最初由[李初乔]发布
谢谢各位的评论,很有建设性。总共有二十四章,咱们已经过半了:)
此外,如果小说触犯了某些读者的价值观念,请别太生气,这是一个虚构,极端,充满抱怨和无数希望的故事。之后的内容可能会引起您的不安,请读者自行选择。

呵呵, 毕竟是小说, 虚构的故事, 但源于现实生活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 姑且当作多了解这个社会不为己所知的一面好了, 心平气和慢慢欣赏......

感谢作者的辛勤劳动, 为百无聊赖的加国生活解闷

李初乔 发表于 2004-2-6 12:20:24

多伦多的墙--第十四章:一场闹剧(上)

第十四章   一场闹剧(上)

正要给钟颐打电话,钟颐的电话就来了。
“哪儿呢,怎么刚才电话也没接?”她问。
“我听到了。开车呢,没法听手机。”
“开谁的车?”
“保罗的。哎,对了,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名字?”
“你猜猜,往最难听的地方猜。”
“叫什么,韦小宝啊?”
“哈,哈,你怎么老是这么聪明。他叫陈小宝,差不离了。”
“天那,长成这样还叫这名儿,真是惨不忍睹。对了,我有事要向你宣布,你也猜猜。”
“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不过我估计路易觉得是坏事。”
“路试过了?”
“你也够聪明的!没错,我过了!一次过了!嘿,嘿。”
“恭喜你啊,很少有人一次过的,现在可以合法开车了。路易都快哭了是不是?”
“没有啊,人家笑着恭喜我呢,说了,‘我现在在等我那个朋友的回音,他有辆很好的PRELUDE,跑车型的,两门,红色的,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他都拍胸向我保证了就这辆车了,再说,他上次不是和别人MAKE SURE要有五万划到他帐号上的吗。PRELUDE不过两、三万,小意思了!”
“恭喜他了,又找到新的理由了。”
“对了,我明天要离开多伦多一个礼拜,手机找不到我了。”
“怎么,和路易去温哥华?”
“发梦呢?他是和我‘说’去温哥华,没有‘真’去温哥华。说说不上税,他随便说。我去海潮那儿。”
“阿尔伯塔?怎么去?”
“坐飞机。他在一个小城市,我忘了叫什么名儿的了。特累,下了飞机还要坐三个小时的长途车。”
“那儿好玩吗?”
“唉,我不是去玩的。海潮前两天和大用打电话的时候说在那儿没钱了,问大用能不能借点。大用他们自己都向我借钱,他哪有钱借海潮的。”
“找小朱呗,小朱不是有钱吗。”
“小朱回国了,又放大假了。你说我怎么办,他不好意思向我说。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在那儿工作又找不到,又乱花钱,没计划的,再有钱的都顶不住这样的啊。我得过去给他点钱,要不让他在那儿饿死吗。”
“你还挺有情有义的,还喜欢他呢?”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海潮对我怎么好的我都记着呢。在加拿大这种地方不是朋友帮忙还能让谁帮?海潮以前帮过我,现在轮到我帮他了呗。”
“可是你想清楚了,他和你不在一个地方,谁知道他在干什么。而且以前你借给人家的钱都有去无回的,讨钱讨到现在,别被什么给骗了。”
“我自己买飞机票送钱上门就没想着要回来,他能还就还,不能还拉倒。我愿意!”
“这话给海潮听到了没准儿怎么哭呢。”
“给路易听到了也没准儿怎么哭呢。对了,要是路易问你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去我阿尔伯塔我阿姨家了,知道吗。“
“你瞒着他?”
“我一大活人突然失踪一个星期怎么瞒啊,我和他也这么说的,但他肯定要套你的话,你就说除了这个其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行了。”
“你对海潮有点像我对黑色,觉不觉得。”
“不觉得。我和海潮互相喜欢,他喜欢我,对我好我才对他好的。但你是没原则的对他好,也不管人家值不值得。他现在是不理你了吧!”
“不知道,谁叫我那天那么过份的,喝多了。”
“你不过份啊,我没觉得你过份啊,在墙谁不喝醉酒。你别自己粗鲁了、过份了、说脏话了什么的给他找借口。路易喜欢我,知道我和海潮有那事儿还是喜欢我。没借口的,他那个人就是不喜欢你。找他这样的一没心二没钱的CBC,还不如找个穷得只剩钱的人算了。”
“放心,我知道,我知道。这样也好,我就踏踏实实的跟钱过日子呗。”
“那什么‘宝’的跟你说明了?”
“说明了,那电视上怎么演的,他那儿就是怎么演的。”
“他干什么的?”
“开按摩院的,还能是干什么的。”
“我猜也是。”
“知道吗今天我去了他店里,可别提感觉多怪了。而且我居然还看见了我卑诗大学的同学,当时我就想挖个地洞钻下去。那大姐还特别不乐意看到我,好像觉得我瞧不起她似的。我和她其实有什么区别,既然大家都进了这个门槛,不就是为了铜板吗。只是说我运气好一点,对着一个人赚钱就可以了。然后我看到那些小姐,感觉很不舒服你知道吗。她们穿的衣服俗也好,少也好我都无所谓,但她们看上去都懒洋洋的。懒洋洋的看电视,懒洋洋的起身,地上有什么垃圾也不管,客人来了也不招呼,该干什么事儿都不干,好像没吃饱饭似的。”
“那你能要她们怎么样,客人来了,还上去‘哎哟’两声挥舞手帕,跟‘怡红院’里的青楼一样吗!”
“当然不是!我不是说她们要努力接客,我没瞧不起那些小姐,如果不是我家里条件好,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干嘛,是不是?凯蒂是做卡拉OK小姐的,可她不是懒洋洋的那样子,做什么事都有说有笑的。凯蒂她每天晚上上班去陪那些男人,大用不是还是去接她回家,两个人恩恩爱爱的,比我强。”
“你也别光看表面,大用靠她养着,他敢不去接凯蒂。再说人和人情况不一样,环境也不一样。你想想,那些按摩小姐,肯定得和客人那个,可凯蒂她不用也不会啊。这就是底线,过了这个底线不就懒洋洋的了。我天天在墙返工,其实好多来这儿的客人,男人经常去按摩院,女的就是做按摩小姐的。”
“是吗?”
“是啊,长得和咱们一样,有鼻子有眼睛,一脸正气的。像你现在那人这样,估计在按摩行业里也算是长得丑的了。”
“这倒是共识。和他出去吃饭,我就怕碰到熟人,最好走也一前一后的走,千万别拉着我的手。你知道吗!”
“知道,怎么不知道。和路易出去我也一样。我是喜欢SHOPPING买东西,喜欢极了,而且还有人给我付钱的话。但是如果他要和我去,那干脆就不去算了,出去我也戴付墨镜得了。路易这个人还不太讲个人卫生,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照照镜子,看看眼睛里有没有眼屎,头发梳干净了吗。他喜欢嚼口香糖,也不知道他怎么嚼的,嚼嚼嘴角那儿就泛白沫,堆在那儿。给他擦了他还不知道,问我为什么。下次照旧。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和陈小宝一样,我也看见他嚼口香糖时嘴角泛口水来着。不过我可不帮他擦,我就直接不看他得了。”
“你说这帮男人怎么办,一点素质都没有!”
“素质是一回事儿,但陈小宝做的这事儿我实在是。我是说我看到陈小宝拉客人进来、收钱、又推小姐进去的这些动作我真是对他刮目相看了。大男人长得虎背熊腰的得从小姐手上拿钱,而且还是拖着人家干这干那的。‘原来是这样’,你明白吗,这些事情不过也就是这样,我还以为他大老粗一个怎么这么有钱的。原来是干色情行业发家致富的。”
“那肯定,加拿大除了这方面可以让这帮人钻个空子,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吸引这帮人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没什么意外的惊喜给你。你以为大家过来都是电脑工程师,做软件编程序的吗。路易还不是一样,以前在香港是有前科的。这不跑到加拿大来开发廊,开酒吧混吗。通利就更利害,他那么有钱背地里是做大麻生意,还有走私。你说他们那帮人怎么会对我们这些留学的女孩那么巴结,我们长得也一般,身材也一般,也不是那种特别会伺候人的人。我听他们说现在中国很多给人包的小姐都是模特,有脑有胸的高智商,还能聊聊主流话题什么的。这帮人在中国混不下去了,素质比较差。他看到你出来读书的女孩,都挺纯的,也没对这方面太专业,那他可不得捧着你,追着你吗。还是可可那句话说得对,你就指着跟他要钱。我看他应该比路易有钱吧。”
“不知道,他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心眼儿不会比路易少。”
“你跟他也就是‘现实’这两个字,反正就当是赚学费呗,如果能有身份那更好。你就当是为了爸妈以后别这么辛苦了,也值了。他对你好吗?”
“不知道。现在他如意算盘还没打完,够百依百顺的。我妈可逗了,跟我说,叫我得长心眼儿。有些人结婚前脾气很好,对你也很好,但结婚后就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那我还不得多考察考察他呗。我妈虽然以‘结婚前后’这个标志来识破男人的嘴脸说得不对,但道理还讲得过去。”
“爸妈都一样。当初我跟我妈说我现在找一男朋友是开酒吧,卡拉OK的,当时我妈就急了,说‘哎呀,卡拉OK,是不是那种有男有女的地方啊’。你叫我怎么回答?她可能以为是什么三陪,有色情的地方,事实的确不是。她是担心我别走歪了,我知道。但就算墙不是个‘有男有女’的地方,闭上眼睛这些东西不是也在吗。”
“对了,你可别让任何人知道我现在在干这事儿。没什么光彩的,做经理都没什么光彩的。”
“你不用想那么多,拿钱光不光彩?这钱即使是肮脏钱,存进银行里了就流通了,有什么所谓,难道拿爸妈的钱就光彩了吗?”
“你在鼓励我吗?”
“你还需要我鼓励吗?”
“行,行。早去早回,我会想你的。”
“当然了,当然了。”

和陈小宝在一起,看在钱的份上我闭上了我的嘴。他和其他所有的有钱的粗人有些不同,他极端的罗嗦,喜欢唠叨,向我讲述他的光荣奋斗史。这种罗嗦不是我上海同学那样群体聊天的罗嗦,他一个人唱戏,自斟自酌,孤芳自赏,自我感觉好极了。我只有顺着他的意思,说“是”,“那是”,“肯定的了”,“我相信”等等等等。可可说得没错,陈小宝的确是个需要人聆听,需要人讨好的大白痴。他知道我的点头和笑容假得很,但他就是喜欢这假的东西。他喋喋不休的向我炫耀早年是田径冠军所享受的待遇多好,八十年代在体院的时候怎么为国争光的,去过多少多少国家,然后怎么在国外叛逃出来的,怎么在国外辛苦谋生赚大钱的,接着怎么衣锦还乡投资房产一败涂地的。
“我这个人就是打不死,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这些店都是我一个人开出来的,从设计到装修,还有办执照、打广告、找小姐,好多好多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崇不崇拜我?有时候我自己挺崇拜我自己的,哎,我们是农民的儿子,没什么文化,但自力更生,什么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我在加拿大没求过任何人,也没害过人。人家给我多少,我就还给人家多少,今年按摩院的生意不好了,去年我和我老婆一起做的时候,客人多得排长队。今年经济不景气了,大家都不来了。做按摩院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其实我早有计划,等我资金筹划得差不多了,我要开大型的健身房。我知道你喜欢做正经事,到时候你还是经理,好不好?”
“我有好几家按摩院,但这个是最好的,在IBM附近。很多时候都是那些人到我这来的。你以为他们那些电脑工程师有多高级,还不是要光顾我的地方。我开按摩院其实是解决社会问题,你想想男人有需要,没地方去,万一闹事,强奸什么的那不是更糟糕?所以到我这里来发泄需求,我赚钱了,他也解决了需要,皆大欢喜嘛。所以你不能不说我是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是不是?”
他说到高兴处,满脸笑容,然后摇头感叹人生无常,享受在今朝。或者拍拍我的肩膀说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图伤悲。再不就是我们都是炎黄子孙,不要窝里斗类似莫名其妙的句子。渐渐的我摸索出来了,原来陈小宝很喜欢说话,尤其喜欢以过来人的姿态教育晚辈。他不太在乎钱,因为他有钱,钱也来得容易。但他有个致命伤,就是因为他有钱。他和老婆离婚了,房子和儿子全都牢牢的掌握在他老婆手里。尤其是他的宝贝儿子,陈小宝如果见不到儿子就失魂落魄的。但他老婆坚决不准他见儿子,一次次的在他和儿子之间作梗,闹得儿子六亲不认,见到他就哇哇大哭。这时他的得意劲儿没了,在洗衣房里抱着我说,我是个需要温暖的人,我真的好需要温暖,我好想有个家。我是很重情义的人,我是个有很重的家庭观念的人。给我生个儿子吧,坤。你有了我的种我们就立即结婚,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把你当我的皇后一样对待。我这次是很认真的,你看,我把你带给大家看,把车给你开,把我的店都交给你了。我不怕在外面对人家说我喜欢你,你也可以去问那些小姐或者我的朋友,我是不是个乱来的人。好不好,好不好,坤,给我生个儿子!
我当陈小宝是个病人,没有像对待正常人一样的对待他。对于他的无理要求,一律含糊其辞。我没有把握可以像钟颐对待路易那样的呼来喝去,甚至做她在公共场合把菜掀到路易脸上这等壮举。陈小宝绝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居功自傲,一早就被自己的冠军头衔和鼓鼓囊囊的钱给宠坏了脾气。我也绝对做不到可可式的撒娇,总觉得无处不在的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在告诉我,别再假装了,你的样子看上勉强,你都不会投入角色。
我天天去他在IBM附近的店返工,日子过得真是无聊极了。他店里的生意不怎么好,一天下来客人了了无几。小姐有些埋怨,大叹广告上“月薪过万”是虚假广告。我总是害怕会有什么熟人推门进来,在墙认识了那么多的人,难保没有几个按摩爱好者。陈小宝颇有心眼,在门上贴了层特殊的塑料纸,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但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这样我常常站在门前大胆的看在外面站着的男人。他们大都低着头,像是在观察松了鞋带的鞋子,焦急的等待开门。客人进来了,我按照陈小宝教的尽快把他们带进房间,不要让他们站在前台挑小姐,或者太引人注意。按摩院里提供性服务,小姐的容貌和气质自然退而居其次。小姐做按摩是按照次序来的,所以大家都很公平,没有什么抢生意的事情发生。即便是这样,我才上了两天班,有个新来的小姐就和波波打了起来。我用力分开波波和那个新小姐,手上还被两个杀红了眼的小姐抓出了血印子。两个小姐怒气冲天,让我这个经理给个说法。我苦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只是个打扫卫生,接电话的,要找就找董事长陈小宝吧。
房间里有一个按摩床,一个小冲凉房。墙壁上贴着镜子,性感美女的图片和一个钟。在按摩床旁的小台子上摆着乳液、婴儿油,还有卷筒纸。陈小宝想得很周到,从一个男人的角度用这些便宜的日用品把满足客人需求的过程简单化、效率化、事半功倍化。在门的后门赫然贴着张中英文对照的注意事项:本按摩院不得从事任何和性有关的事情,请各位客人自重。把客人带进了房间,我的工作就结束了。我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的,却听不到关着的那扇门里面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客人们衣冠楚楚的进去,衣冠楚楚的出来。小姐们也是空手泰然自若的进去,然后拿着一团纸巾泰然自若的出来。进行完毕的房间,看上去有点凌乱。床单被扭曲了,毛巾是湿的,乳液和婴儿油随意摆放。小姐大都没有收拾房间的习惯,我心甘情愿的做这些事情,觉得很对得起陈小宝提供的月薪。我套上付手套,捡起肮脏的东西,全都扔进了洗衣机里。虽然陈小宝告诫我要节约用洗衣粉,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还是倒了一大杯的洗衣粉,我恨不得把这些东西腌在洗衣粉里。
小姐们得在按摩院里待上十几个小时的等待客人,吃饭是个问题。她们说自己穿得不方便,委托我出去帮她们买些东西,我连忙答应。但是当我推开前门走了出去,我和这道门就成了闲人们的焦点。前门周围有唐人超市和唐人餐馆,那些在门口搬运蔬菜的杂工看到我很亲切,视线如同X光,恨不得透视过衣服,看看从这道门里出来的小姐到底长着个什么样的身体。去餐馆买完东西,企抬们纷纷向我行注目礼,眼睛死盯着我垮进那道门。加拿大不是个多管闲事的地方,但却是个唐人很多的地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给小姐们买东西吃,但坚决不走前门,从后门绕出去有多远,我也走后门。
接电话是我工作的另一部分,其实也很简单。客人大多是来问价钱的,有些无趣的还要DOUBLE CHECK一下这里提供的服务是不是他想要的服务。陈小宝又告诫我说和客人说我们这里没有做全套的,即客人不可以和小姐发生性关系。他不满的说有些小姐急功近利,想和客人做全套,付出多,得到多。但是小姐是得到多了,那我可没得赚了。下次小姐直接和客人出去做,谁付给我钟钱啊。有些客人不好意思的问我可不可以开张发票,我又连忙请示陈小宝。他叫我拉开左边第二个抽屉,看到一本小的白本子,那就是发票,可以报销的。我不懂财务,不会写发票上的东西。那客人问我是不是新来的,然后熟练的自己撕下一张,朝我晃了晃,说谢谢了!
晚上,小姐通常会把里面的一道门锁上。小丰告诉我,过了十二点就要锁门。因为法律规定按摩院都应该是这个时候关门的,但其实我们是开到三点的。到了这个时候你就该把灯全关暗了,让外面路过的警察认为是关了门的。
我问:“难道警察会这么蠢吗,他就一点不知道这些?”
“当然不是,你还要注意,过了十二点,如果看到那种又高又大的白人两个人过来的多半是便衣。一定不能给他们开门,他们问就说我们关门了。我们关门了小姐们在里面玩,或者呆着警察能怎么样,他没证据。”
“你怕警察吗?”
“怎么不怕,我是学生身份,如果查出来了就是遣送回国的事儿。有时警察特别坏,样子一点都不像也进来做按摩。他脱光了叫你按摩,如果你碰到了他的性器官那他就可以告你。他们早就知道这些店是干什么的,只是不想抓而已。”
这个夜间审查客人的事情陈小宝也教过我,说一般唐人OK,但高大年轻的白人就不行了。有背于他热情的拉客政策,过了十二点后他采取“宁可错过一千客人,不接待一个可疑客人”的措施。

每一天,我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要不就在陈小宝的车上陪同东跑西跑。陈小宝事业心极强,一个人打理三家按摩院已经分身乏术了,还要拓宽市场,计划在太古广场那儿再开一家。他给我的理由是太古那儿通宵的饭店多,客人吃完饭来做按摩或者做完按摩去吃饭,生意差不了。开新店要跑很多地方,印名片,做霓红灯,做招牌,装修,买按摩用品,当然还有找小姐,忙得不可开交。我有点麻木了,很少和过去认识的朋友联系,电话和约会都在陈小宝给我安排的工作日程表里消失了。和陈小宝的斗法没什么新意可谈,他的买车政策和路易所提倡的女朋友付首期,男朋友养车相同。而且我很不争气,第一次和第二次路试全都FAIL了。我眼中的他和钟颐眼中的路易没什么区别,我想他眼中的我和路易眼中的钟颐也没什么区别。不爱的人和钱一样,都是相同的模样。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黑色突然打来了电话,虽然按摩院里异常安静,我还是飞奔着跑到后门外面才接听电话。他问怎么似乎找不到你了,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我想了想才明白,陈小宝的号码和黑色的打进我的手机上显示都是“CALL FROM PRIVATE”,我落下了很多这样的电话不接因为有时不想接陈小宝的,但没抱希望是黑色打来的。我不知对他说什么,对他发的那些烧没有因为试用期过了就全退了,现在还有些低烧。但我不再说约他出来的话,我甚至都没有时间见他。
他高兴的告诉我:“现在我也上学了。”
“上什么学?”
“国语班啦。”他用国语告诉我。
“学到了吗?”
“我,我是一个,一个好,学生,我读书好用功的。”
“不错,有进步。”
我们俩似乎没话说了,他问:“喂,怎么不去DROPZONE了,也不去墙了?”
“开学了,我得读书了。”
“也是,开学了,你得很忙了是吗?”
“是。”
他说不打搅我看书了,那么就BYE-BYE了吧,挂了电话。

九月份已经开学了,但天气热得出奇。我既要上学又要返工,忙着开他的奔驰赶路。我得准时出现在陈小宝面前,以免他批评我经理不以身作则,还没有店里的小姐准时,认真负责。他认为借我车开、给我工返的滴水之恩,我必将涌泉相报,而我却不这么认为。我们俩在兴趣爱好、看待问题的角度上分歧颇大,至于钱和爱情、人生观、世界观就最好避而不谈。我们龃龉不断,争执不休,陈小宝也提高了他的嗓门。他对我看不惯他的地方解释为“我是农民的儿子,我来自那片肥沃的大地母亲,我就是这样的!”,对看不惯我的地方评价是:“唉,你们这些小姑娘,还没成熟,太小了,不懂事。”陈小宝不爱看电影,不听音乐,喜爱顶极名牌,不想结婚却幻想有个孩子,和我的观点背道而驰。九一一发生的早上,我们看着电视屏幕都惊讶了。半天,我说:“天那,真是疯了!这怎么可能,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恐怖事件,太惨了!”
陈小宝脱下拖鞋,一只光脚搁在茶几上,轻蔑的说:“好啊,好啊,看这镜头太壮观了。我就喜欢看大爆炸,大恐慌。天下大乱了,天下大乱了我就高兴了。哈,哈,哈!”
看着他的脸,我真想上去扇他两巴掌。
伊藤继续弃而不舍的打电话给我,他似乎是有事情要见到我。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但他坚持要见到我,我只好把他约在了麦当劳,而且只有半个小时。时间到了,司机兼领导陈小宝又要接我返工了。
我们俩要了杯咖啡,面对面的坐着。我问:“说吧,什么事?”
“为什么最近你那么忙,总是很忙?”
“开学了,我得上学。”
“是吗。”他笑了一下,不是那么自然,看上去他心情不好。
“有什么事说吧,待会儿我得走了。”
“为什么,总是这么少的时间。我从密西沙加赶过来也要半个小时,你只能给我半个小时吗?”
“我很抱歉,只有半个小时了。”
“去上学?”
“现在是晚上九点,还有学上吗?”
“那么,你是?”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别问我了,你说吧。”
“我要走了。”
“这么快就走?你不是有事情告诉我吗?”
“不,我要离开加拿大了。我是说,再也不回来了。”
“为什么?”
“我们公司和加拿大的公司的事。加拿大的公司要和我们合并,但我们不想,所以就关闭了。我要回日本的总公司了。”
“什么时候?”
“这个月底。”
“准备得怎么样了?要我去机场送你吗?”
“JOKO!我,我,你,你,那个……”
“怎么了?”
“我喜欢你。”
“我知道,我也喜欢你。但你要离开了是没有办法的,是吗?我会很高兴有你这样的日本朋友。我们可以EMAIL联系,不用担心。”
“你希望我回日本吗?”
“我希望或者不希望这都是现实,你没有其他选择,是不是?”
伊藤低着头,不说话,看上去很沮丧。
我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我笑了笑说:“振作点,伊藤君。我会想念你的。”
“想念我?”
“是的。”
“那么在我走之前,我能再看到你吗?”
“我尽量好不好?”
陈小宝的车停在了麦当劳的门口,我起身要走。伊藤明白一切,看着我远去。倒是陈小宝没明白,问:“刚才和谁在麦当劳?”
“朋友。”
“什么朋友,没听你说过?”
“关你什么事,开车,开车!”

凌云 发表于 2004-2-6 16:20:56

生活可以改变一切,生存才是首要。

李初乔 发表于 2004-2-7 16:25:00

多伦多的墙--第十五章:一场闹剧(下)

第十五章   一场闹剧(下)

和陈小宝在一起每天都有新的发现,实在让我应接不暇,大开眼界。
他自从被老婆赶了出来,就临时租了间房子。在他的床旁边有一个黑色的垃圾袋,垃圾袋上皱纹斑斑,看得出已经跟随主人很久。我照拿我的钱,本来是不该多管半点闲事,但我容不下一个垃圾袋在床旁边。我拎了拎垃圾袋,很重,里面乱七八糟的放了很多单据、信封、卡和一个铁盒子。陈小宝现在外出公干了,把我放在家里却忘了锁这有个垃圾袋的房间的门,我有大把时间看个明白。
陈小宝是“农民的儿子”,视贵重物品为粪土。原来这垃圾袋里全是重要的单据、银行存折、合同、离婚书,居然还有一封情书,落款是:可可。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把那个铁盒子放在腿上,琢摸着怎么可以打开。铁盒子上有一个三位数的密码锁,输入密码就可以打开盒子。我试着输入“888”、“168”、“818”但都没打开。这盒子正面是个奔驰公司的标志。盒子和他车的颜色都是黑色,而且在盒子的侧面刻着他车的型号。我抬头想了想,输入了他车牌号码上的三个数字,锁乖乖的被打开了。
盒子里放着几张绿色空白的加拿大旅游签证,空白按摩执照、红色的小蝴蝶结、钢印。下面是两本护照,照片上的人显然都是陈小宝,但一个有头发,一个没头发。有头发的那个大名叫陈小宝,而没头发的那个是个英文名,FIRST NAME是保罗。陈小宝禁止我在公共场合叫他“陈小宝”原因可能出在他的两个身份上。在盒子的最下面压着张报纸和一张九六年的通缉令。通缉令来自蒙特利尔,在逃犯的姓名正是“陈小宝”。报纸是去年的华人日报。头版头条上赫然写着“警方昨晚抓获可疑男子涉嫌人口贩卖”,在一边的照片上可以看到当时的情景。照片上一片热闹,陈小宝拷着手拷被警察左拥右护,背景是十几辆警车和头上打强光盘旋的直升飞机。报道的内容大致是警方现抓获一加籍华裔男子涉嫌从事色情行业并从中国、韩国、日本等地偷渡人口,现已立案审查,进一步消息有待警方调查后公布。从时间上看,他被抓的时候正是他老婆提出离婚的时候。陈小宝对他老婆不满,可能就是从去年这一落井下石的事情开始的。
原来这些就是陈小宝的全部:色情从业者、伪造证件者、通缉在逃犯、和有前科的人。我把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回了垃圾袋里,还有意的抖落了几下让里面凌乱。我没料到陈小宝的背景比想像得还要糟糕,但既然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他的个人资料和履历,好一点,差一点又与我何干。
我不想多知道任何事情,和陈小宝最好合作愉快,仅此而已。虽然赚钱永远都不嫌多,但是赚钱也很辛苦。我得天天和他在一起,我没时间和别的朋友来往。这好像是坐着他奔驰开长途,车内舒适暇逸,但我只能在车里待着。任凭窗外风景迷人,我下不了车。

凌晨三点,按摩院差不多要关门了,小姐已经逐个离开。陈小宝在拖地,我在洗衣房里做卫生。
突然有人在剧烈的踢门,是个女人的声音在大叫:“陈小宝,开门!你这个混蛋,开门!”
陈小宝扔下拖把,飞奔到后门加上了双保险,看上去神情紧张。
我皱起了眉头,问:“怎么,是你老婆?”
“不,不是。”他紧张的盯着门口,在洗衣房里踱来踱去,焦躁不安。
“谁啊,在门口又踢又叫的!你结仇了?”
“不是。哎呀,好难讲的,她,她是个疯女人!”
“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胡说!她个老女人,我看都不要看她一眼。来,进来,我们进来。”他拉着我的手要离开洗衣房。
这时候门外气势更凶,那女人声嘶力竭的骂:“你这个混蛋陈小宝,你给我出!出来!XXXXX!你别以为我好欺负,我不是好欺负的!你给我出来,和你那个小贱X给我出来!我要见见那个小X娘们儿,我杀了她!”
我火冒三丈,当即就要甩开陈小宝的手出去。
“你放开我,放开我。”
“别出去,别出去!”
“我不躲在这儿被人骂,她什么东西敢骂我!”
“你进来!你操了什么家伙出去和她斗啊!她是个疯女人,疯起来能把房顶给掀了。忍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风平浪静。进来,进来!”
我看了看他的虎背熊腰和总是有不可一世表情的脸,指着他问:“你是不是有把柄在她手里!你******心里有什么鬼!”
陈小宝现在看上去六神无主,似乎又怕门外的女人冲进来,又怕我冲出去。他说:“哎呀,坤啊,别闹了。你是大学生,她就是一个东北老女人,除了一条命什么都不要了。现在连条命都不要了,她真会把你给剐了,你不值得的。”
“她是你情妇是吧!”
“算是吧,但我早就和她分手了,好早的事了。她是神经病,真的神经病,死缠着我不放。她一见我有女朋友就要捣乱,而且这次我是真的喜欢你,她就这样。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闹过,她是妒嫉我这么喜欢你,坤!”
门外还在大骂,声势一浪高过一浪。骂的话比DROPZONE的地板还要脏,嗓门比关在笼子里的狮子怒吼还要大。可是现在明显是我和陈小宝被关在笼子里,我还被他死死的拉着。
“哎呀,坤啊,你一个小姑娘,长得如花似玉的,又有文化又有知识你和她一个屁都不懂就会耍无赖的疯女人斗什么斗!”
“那你现在出去叫她滚!我不许有人这么骂我!”
“让她去,让她去。她疯完了,自然会走的。”陈小宝口气里明显有庇护她的成份,至少不是和表面上骂“疯女人”相衬的。
“好,好!我现在要回家了,我要回家!”
“别,别。她随时会冲过来,没准儿真要捅了你什么的。你冷静点了,冷静点了,过一会儿再走!”
三个人门里门外的僵持了十多分钟,陈小宝见外面没了动静。拉着我从前门出去,锁门的时候竟然双手发抖。他没从后门拿车,急急的叫了辆出租车。上了车,他说“去前面的酒店。”
“去SCARBOROUGH!”我反驳道。
“你要去哪儿啊,坤?”
“我回家!我不去什么酒店!”
“别回家了,陪陪我吧。我怕那个疯女人再追到我家去,她是个疯子!”
“你怕我不怕,我要回自己的家!回SCARBOROUGH!”
“唉,你这个小姑娘真是不知道危险,她是个疯子,疯起来真会杀人的。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我的话,啊!”
“你滚开!你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我不管,我要回自己的家!”
陈小宝此时凭他的大力气把我死死的箍住,硬是把我拖到了酒店,让管理人员怀疑了半天。到了房间里,我坐在厕所的洗脸台上,满脸怒气盯着他。此刻他听话可怜得像个小孩,完全没了每天一百句警示明言教育我的得意劲儿,手指在台边划来划去。
“唉,那个疯女人也是帮我打理店的。以前在国内认识她的时候她没那么疯,那时还算年轻、温柔、漂亮的。我和我老婆感情又不好,回国投资找事做的时候,遇到她。呵,呵,那就好上了。”
“你笑个屁啊,你!看你怎么提到她就喜上眉梢的,你和她结婚去繁衍后代算了!”
“不,当然不。那是过去的事了,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她这个疯女人控制欲太强,什么都要。当时居然吵到我老婆家,要我老婆和我离婚。我老婆也是大学生,明白道理,她是个特别适合结婚有家庭养孩子的人。结果被她这么一闹,和我离婚,把房子和儿子都带走了。那疯女人以前人还是很好的,跟着我做事情,有模有样的。她都大我十多岁了,我还不是什么都不介意。我对她也算是到家了,我把她从中国弄出来,还有她的儿子。她一个老女人,什么都不会,英文都不懂的,我还不是把她安顿下来了,给她一个店打理。她现在帮我打理另一个店,我也不用操什么心,每个月都有个万元进帐的。我想让她现在闹,等我把钱存够了,我就和她分家,一脚把她踢出去!哎呀,坤,你别担心!你那么年轻、漂亮,又聪明,我当然喜欢你了。那个疯女人天天做梦幻想能和我有个孩子,弄个我的精子最好能怀上孩子来要挟我,她做梦!都那么大年纪了,怎么养孩子啊!我宁愿等你,几时和我有个孩子都可以,但我绝对不会和她怎么样的。过去了的就过去了,她还以为我是过去的我,不可能的。是不是啊,坤?”
“滚,滚,滚。你少在这儿拍马屁。我告诉你,别让这个疯子再到这来捣乱!她到哪儿捣乱都可以,别烦我!”大家对大家都有所图,陈小宝只好顺从的答应,任我大发脾气。
这是一个难眠的夜晚,直到早上微薄的晨光透进窗帘,才让精力透支的我沉沉的入睡了。

自从“疯女人”这个词挂在我们的嘴上了,日子似乎就不太平。第二天,陈小宝发现他店里的玻璃门被砸了,小姐还是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上,等待他把门修好,等待客人可以不计较门面的问题,照旧进来。陈小宝车的一个前窗也被敲碎了,贵重的东西一样不少,只是我贴在车上的一只晃脑袋的小猫的猫头不见了。后来经陈小宝向那个疯女人证实,不把整只猫给拔了而只把猫头给拔了是警告我,我的头现在就是那个在她手中的猫头,脑袋不保了。
陈小宝向我单腿跪地保证,我一定会全力保护你的。你是我的全部,那疯女人胆敢碰你一根汗毛,我,我,我让她没好结果。他结结巴巴的说,他一遇到着急的时候就结结巴巴的,还伴有脸充血,心率不齐等副症。他认真的要求我和他同仇敌忾,努力把按摩院的生意打理上去,等有了足够的钱,那不就是把疯女人踢走了事的时候了吗。末了,他拉着我的手,问“宝贝儿,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儿子啊?”
我白了他一眼,甩开了手。

疯女人不会开车,也不敢白天到店里来闹,而且凑巧的是,我和她总是擦肩而过,不能打上照面。她每天打电话过来,问各个小姐我到底在干什么。如果是我接的,那就直接破口大骂。我想我和人开骂战的范围是很狭隘的,碰上像疯女人这样的专业骂手,我也被打得落花流水。陈小宝说接到她的电话就挂了,别和她说话。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在贴在价目表旁边的“员工守则”上,第二条赫然写着:小姐不得与HELEN通话超过三分钟,违者处以五十元罚款。是第四条“小姐不得与客人进行全套服务,违者处以一百元罚款” 金额的一半。
过了两天,陈小宝带着满脖子,满手臂的抓伤,回来了。穿的“范斯哲”衬衫已经被撕成了拖把,条条拉拉的。他说今天已经教训过疯女人了,到她的店里和她上演了一场“龙虎斗”。
“你,你?怎么你个大男人打不过她?怎么被她拉成这样?”我给他上药和创可贴,可以看出疯女人的杀伤力惊人,还得感谢陈小宝那晚把我给拉住了。
“我是让她!XXXXX 我一个男人是不会打女人的!我要打她还不是一拳头的事!XXXXX 别人不行,我还不行吗!今天我去她的店也把她店里的东西给砸个精光了,她想得好,砸了我的店、我的车还不承认。XXXXX 不教训教训她还了得了!真是养虎为患,翅膀越来越硬了!XXXXXXX。”
我哭笑不得,不知是应该安慰陈小宝的伤口,还是嘲笑他的伤口。这简直是一场闹剧,陈小宝和他的事全是让我哭笑不得,不清楚自己立场的闹剧。

晚上一点,店里来了几个客人。我在洗衣房里边叠毛巾边和钟颐打电话,陈小宝在前门打电话、算帐、招呼客人,和小姐们说笑。可能是一部录像带很好笑,大家在前面笑出了声音。我在和钟颐打电话,也说得笑出了声音。突然间,又听到陈小宝朝这边走来,大声的叫我的名字,我赶紧挂了电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陈小宝推着小姐南希进来,南希神情紧张,手中握着车钥匙。他也把车钥匙塞给我说:“快,快,快去后门。走!”
“去哪儿?”
南希抢着说:“警察来了,就在前面。还在踢门要进来查,查牌。”
“你别废话了,赶快走!”陈小宝临危不乱,向我下达完命令了就又跑了出去,对着房间喊:“小丰,出来,快点出来,警察来了!波波,波波,叫你出来怎么还不出来,快点,警察来了,快点!”
南希先行一步,开车走了。我刚要走,想着波波和小丰,从洗衣房里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走廊的情况。前面踢门的声音清晰可闻,而且我听得出陈小宝为了给房间里的小姐和客人争取时间,在和警察周旋。小丰已经出来了,后面跟着她那个大胖子客人。我朝小丰招了招手,然后出了后门发动车。波波和她的客人也跑了出来,四个人站在车前,完全没有泰坦尼克式的奉献精神。两个白人抢先一步要登车,把娇小的两个女孩挤到了后面。尤其是那个大胖子,他不顾一切的坐上我旁边副驾驶的位置,车立刻往右边倾斜了下去。我倒车、换档、猛踩油门,连STOP牌都没停的往前开。直到听见小丰说“后面没有警车跟上来”我才感到了从脊梁骨里上来的害怕。车开出去了十分钟,停在了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咖啡店门口。我松开车门的保险,指着坐在我后面和旁边的客人说:“YOU TWO,GET OFF,RIGHT NOW!”
两个人感到很不公平但还是被我赶下了车,小丰和波波捂着嘴在笑。
“你们俩住哪儿?我送你们回家吧。”我说。
车开了五分钟,我突然想起了今天新上班的女孩艾米。今天下午陈小宝千拉万拉拉我和他一起去接一个见工的女孩。他的解释是那女孩有心理压力,如果叫我一起去,到时候劝劝她,可能会让她感觉好点。闹剧还在进行,见到艾米的时候,我发觉她是我第一年在那个COLLEGE的同学。和见到安妮不同,艾米尴尬了一秒钟,弄清楚了我和陈小宝的关系,我和按摩院的关系,笑着勾着我的手臂上车了。还没让我无地自容的劝她放宽了心,她自己就对陈小宝说“行,没问题。”谁知道说完这话还不到几个小时,就出问题了。
我赶紧打电话给艾米:“艾米,是我,程坤。你现在在哪儿?”
“阿坤啊,我好害怕。我还在店那儿附近,我好害怕。”
我立即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做U TURN,往按摩院方向开。我问:“你怎么不回家?”
“保罗叫我快走我就赶快往后面跑,我现在只好躲在HOUSE那里的树丛里,我也不敢出来,怕给警察看到。”
“你怎么不叫出租,赶快回去?”
“我,我怕今天的钱没带够。”
“打电话叫你男朋友过来了吗?”
“我怕他担心……”
“行行行,我马上就过来接你。十分钟到,你小心点!”
小丰和波波毫不犹豫的同意我现在回去接艾米,虽然大家都不想在还没确定安全之前回事发现场。
艾米还算是个坚强的女孩,一点也没有哭,只是脸跑得涨红了起来,像个苹果。四个人坐在车上,见到对方都感觉特别亲切。她们三个人纷纷打手机给男朋友,说今天不用来接了,现在阿坤送我们回去。送到了家,三个人向我说谢谢,并且告诉我随时来玩,我们的男朋友都知道你。我点头,招手打了个告别的招呼就走了。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我感到累了,并且明天还要上课。我打电话给陈小宝,他说已经没事了,可以回店里了。
陈小宝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职业选手,见我还惊魂未定的拿着车钥匙,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哎呀,这种事情时不时的。看我还不是把他们打发走了,他们以为踢个门就能吓倒我了!XXXXX。对了,你知不知道,两个警察都好高,我才到他们胸。可是长得高又怎么了,长得壮又怎么了,还不是拿我没办法,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来多少次都拿我没办法!”他神情得意,完全像个凯旋而归的将军,金榜题名的状元,或者一丝不挂穿新衣的皇帝。
我什么都不想说了,原来陈小宝除了自负之外还很自私。他有没有问过夺门而逃的小姐们怎么样了,回家了吗;他知不知道他的VIP客人怎么和女人争先恐后的,还趁机不付小费给小姐们;他有没有考虑过这样的日子过得很不安定,狂踩油门,连后镜都不敢看是什么样的开车滋味。我可以想像如果有一天他眼中我的价值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会怎么样。我觉得自己大有可能等不到他给我的钱可以足够付学费的时候了,也等不到他给我加官进爵转身份了 。陈小宝总是在车上和我唠唠叨叨的说这说那,或者炫耀自己,或者批评教育我。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烦了,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陈小宝的态度从眼眶湿润承认错误到拉着我的手说“好害怕你当场就下车跑了”,从嬉皮笑脸的说“和你开开玩笑,干嘛那么认真。真是个小姑娘!”到沉默不语,开车,讲电话。他还是喜欢批评教育我,我还是喜欢顶回去,我想下一次,我就真的要走了,虽然我很舍不得钱。

上完学,我给伊藤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现在可以见他。没想到他说马上到卑诗来接我。我想念他安静和温和的样子,我坐在草坪上边看书边等他过来,顺便把陈小宝的遥控器,我的手机关了。
我们俩坐在下午的草坪上,被九月还是灼热的太阳晒着。我双臂搁在膝盖上,眼睛看着草地,不知说什么,只是想叫他坐在旁边陪着。
“怎么了,JOKO?不说话?”
“想听你说话。”
“我?”
“是的,听听你糟糕的英文。”
“这次,半个小时?”他低头看着我,在试探的问。
“没那么短,一个小时好不好?”这么说着,我突然觉得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不是黑色也有这样的苦衷。
“去BAY街好吗?”他问
“DOWNTOWN?去SHOPPING?不去!”
“女孩子,不喜欢逛街,买东西吗?”
“不喜欢。”
他看了看我,只好说:“那好吧,我,我跟着你。”
而其实我们什么地方都没去,就在学校里坐着。坐到太阳西沉了,我说:“你送我回家吧。”
他点点头,跟在我后面。

好几天,我都是这样,关手机,关陈小宝的遥控器。找我的那些完全不知道我在干什么的朋友,坐着一言不发。
回到家,打开手机就是三个留言,全是陈小宝的。第一个,两点三十五分,“怎么不开机!在哪儿呢?”。第二个,三点四十分,“怎么搞的!XXXX,快点开机给我回个电!”。第三个,四点五十三分,“XXXXXXXX”,还是英文的。
我感到有些胸闷,但还是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车我,还得上班做经理。
陈小宝没问我下午在干嘛,为什么不开手机。我也没问他为什么看上去气色不好,印堂发黑。也许疯女人又在边疆燃烽火;也许他老婆又在儿子耳朵边闹内战;也许我半路杀出来却没给他所需要的温柔;也许公务缠身,日理万机,需要补脑补血,反正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说:“现在小姐好难找,开新店又需要小姐。我现在四个店,小姐调都调不过来。我现在很缺小姐,你有没有什么女孩可以介绍过来的?哎,你在卑诗读书,这样的女孩很多的。要不然你在学校里贴张广告,叫她们过来?”
“我不会写!”一听到他叫我帮他找小姐,我就很厌烦。
钟颐说:“这种拖姐妹下水的事儿我不做!”。我认为这就是我的态度。
“很简单的嘛,你写:正规按摩院请按摩技师和接线生;客源高尚;月薪过万,半年包转身份;兼职、专职都可,包接送。你也可以留你的电话号码,到时候介绍一个小姐给你佣金,怎么样?”
“卑诗都是读书人,我请不到!”
“什么读书人,安妮不也是在卑诗读书的吗?我那儿读卑诗的学生多的是!读书就不要吃饭了!”
“人家愿意到你这边来我没意见,但我没本事帮你拉小姐过来。我的本事就是搞卫生,接电话。”
“你这人怎么这样,叫你帮忙就这个态度!”
“帮得到的我帮,帮不到的我答应你了也没用!”
“看看你那个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哎呀,大学生,瞧不起我们开按摩院的。你也不想想你拿的钱是从哪儿来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没得意,我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反正这事儿我就是做不了!”
“哼!”他转过脸去,小声的嘀咕了下去:“叫你做经理还没有我们那儿的小姐好。我们那的小姐还知道准时上班,待在公司里等客人。你到好,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到那去了!XXXXX”
“你再说一遍!”
“好,好,算我没说过!”
我们俩互不理睬的进了店,两个小姐很明显就感觉到气氛不对了。前台的本子上可怜巴巴的只记录了三笔交易,看来九一一不仅拖累了北美的经济,也影响了陈小宝的生意。他心情不太好,无聊的走来走去。电话响了,我拿起听筒。又是个低级的客人,还是讲标准大陆国语的人。他不厌其烦的反复问我这里有什么服务,地址在那儿,周围有什么店,热闹还是不热闹,你是不是做按摩的,可不可以叫做按摩的小姐过来讲话。我冷冰冰的说这里是正规按摩院,你爱来不来,就把电话挂了。
电话挂了,陈小宝“嚯”的站了起来。他怒目圆睁,气得胸前一起一伏的。他提高了嗓门,就像是对疯女人说话一样,结结巴巴的怒斥我:“你干什么啊,你!你这是干什么啊!XXXXX,那是客人啊,你是什么态度!你怎么可以对客人这么说话,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啊!X 你别以为你年轻漂亮,我宠你,你就爬上天了!你还不如我老婆和疯女人,我老婆和疯女人帮我打理店都是一心一意的,虽然其他地方和我闹,但店的事尽心尽责。你比谁强了,在这个店里你比谁强了!”
我从来没被人这样骂过,我决定立即报复。
我清了清喉咙,说:“XXXXX,别以为你嗓门大,块头大,样子丑,素质低就有道理了。去你妈的,我就了不起,我就是比你了不起。我就不给你拉小姐,就不给你拉客人!我这么做,不这么做你生意都是这么差,还得更加差下去,差到你自己出去做‘按摩技师’。你少给我上课讲理论,你没资格,等你把字都认全活了,拿了假的毕业文凭了再跟我说。我还告诉你,我就年轻,我就漂亮,我就是有人宠。你呢,就揣着钱,继续买年轻,买漂亮得了因为你好老,好难看。还有,别现在搬出你老婆和疯女人来贬低我,别忘了你身上的伤疤还没好呢,别忘了你的新儿子还没投胎呢,而你的旧儿子已经不认你了。你不是有钱吗,我建议你也别买‘我们这样小姑娘’的年轻、漂亮了。你这样的投资方向大错特错了,不如花重金买你老婆和疯女人的一心一意好不好?虽然她们不年轻,不漂亮了,可是一心一意的。不过我可要忠告你,这样投资的时候小心点,如果她们连一心一意也给不了你了,你可是亏大了,你******什么也得不到了!”
我拎起包就走,把可及和不可及的钱都留在了这道贴着特殊塑料纸,外面看不到里面的门的里面了,结束了时间不是很长的一场闹剧。

李初乔 发表于 2004-2-8 22:14:10

多伦多的墙--第十六章:一个星期(上)

第十六章:一个星期(上)

伊藤打电话过来,把我吓了一跳。只不过二十分钟,从密西沙加开高速怎么样也要三、四十分钟,莫非他超速?
我懒洋洋的在电话里说等我一下,这边却在房间里慢腾腾的整理东西。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我现在出去还需要回来吗?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高速驾驶的轮胎碾过潮湿的路面,发出了似乎是巨大的声音在告诉我一个借口:下这么大的雨,要么就别出去,要么就别回来。我肚子里憋着一股火气,郁闷得利害。我实在是不想呆在这个房间里,不出去换换空气,我怕自己会窒息。我拎起地上的包,确认手机和钥匙在里面,下楼出门。
“HEY!”伊藤笑容满面的冲着我点头,永远不变的日本人的卑谦。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其实,其实我是超速了,我认为。一百四十多公里呢!”
“胆子也真够大的,小心警察抓你!”
“接到你的电话我,我真的很高兴,只是想着快点见到你,所以就超速了。抱歉!”
“为什么抱歉,又不关你的事。”我无神的望着被雨点浇得模糊了的窗外世界,语气冷冷的。
“我们应该去哪儿呢?”车开到了十字路口,他轻声的问道。
“往前开吧,不用转弯。”
伊藤开车非常的稳当,速度均匀,开车前系安全带,打灯换线时一定看盲点,从来没有急刹车,也许又是日本人的性格,四平八稳的,什么错都不会出。他车里的音乐还是八十年代的老派但经典摇滚,可是放来放去的就是BON JOVI的那个十年精选集,音量还是背景音乐的音量,比窗外的雨声还要轻。我扭大了音量,想掩盖住不说话的尴尬。深夜了没有塞车,这样瞎逛也不是办法,我转过头,毫无表情的看着他。
“怎么了?”他笑了,伴随着还有头颈一缩,肩膀微微的一抬,非常的害羞似的。
“这么晚叫你出来,明天不用上班了吗?”
“明天我休息一天,星期天就要走了,只是一些收尾的工作,不会很忙。”
“休息,太好了,可是明天我要上课,还是八点半的课。”我靠近了伊藤,用很慢的英文继续说道:“送我回家吧,我怕明天早上起不来。”
“现在?可是,可是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他感到很惊讶,一边注意前方,一边又转头看着我。
“不是已经和我在一起了吗,你想怎么样?”
“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住在我的公寓,我明天送你去学校。”
我一声不吭,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放心,放心,NO TOUCH,NO TOUCH。我……”
我大笑了出来,伊藤的破英语虽然蹩脚,但是关键的意思还是可以准确的表达出来的。而且看他那股认真的样子,迫切想澄清自己毫无乘人之危的意思的样子,我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了他。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和他们还不是都一样。在墙的日子里,虽然没有完全看明白他和他们,但他和他们的基本套路却是千篇一律的一样。快速的关系是这些建立的:打电话请你吃饭是为了以后可以上床,打电话问需不需要车你是希望能够上床,深更半夜兜风是为了能够上床,邀请你去他家玩是为了能够上床,把光线弄暗了是为了能制造机会和你上床,说爱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和你上床。反正他和他们就是这么热衷于上床,上床之前什么都好商量,一切等上完床再说。我本来对此的态度是积极的,但意识到这一点后就渐渐的不积极了。我渴望保持长时间的关系,可惜我在这里的关系都保持得很短命。现在伊藤也不知是不明白这个套路在单纯表达,还是深谙其道都懒得掩饰了。NO TOUCH,多么无聊的保证。
车加速开上了HWY401,夜深了,蜿蜒曲折的高速上视野一片清晰。我数着右前方蓝色的指示牌的个数,过了YOUNG街就过了多伦多的中线了,过了KEELE ST. 就差不多到了卑诗大学了,再过了ISLINGTON AV. 不转去机场的高速朝西开就是密西沙加市了,路牌上的路名我已经不认识了。时速表盘上的指针已经越过了一百二十了,窗外是湿漉漉和阴暗的夜色联绵不断。如果要朝反方向回家,还要开到下一个出口,然后大转弯,得找到往东上的高速入口。然后我得朝反着数,先经过ISLINGTON,经过卑诗,经过KEELE,过了YOUNG街,才会离我家近了。现在真的已经太晚了,太远了,回去还有什么意思。我看了看手表,心里越发烦躁起来。我为什么要自己又在身上割开一个新的伤口去压抑旧伤所带来的疼痛?我使劲的用肘部撞了撞侧门,毫无意义的在发出声音。
“ARE YOU OK?JOKO?”伊藤侧过脸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OK!”我回敬了他一句日本式的英文。
“发生了什么事,你一直很不高兴。如果,如果你想回家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家。”
“你想送我回家?”
“如果住在我家让你为难的话。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没有别的意思。”
“那就不用调头了,我说了去你家就去你家。”
“我,我觉得你是个很开心的人,为什么今晚一直没有表情?”
“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怕伊藤听不明白,我不得不用“男朋友”这个词。其实应该用“钱”来表达:我和我的钱分手了。我觉得能自然而然的叫得出“男朋友”的只有小花猫,他的身高,体重,温度,气味,我们对视的眼神无一不是我的男朋友。但是在这里,我和钟颐总是习惯性的叫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名字,或者是“你那人”“我那人”。如果不小心说成是了“你的男朋友”“我的男朋友”,那可能是我们喝醉了的时候。
我希望伊藤现在厌烦我,不如立即调头把我扔回家。
“嗨。”他微微的笑了起来,脸上也鼓起了两块圆圆的肉球,“真的吗!”
我有些意外,不知说什么。
“笑什么,我很蠢吗?” 我问。
“NO,NO,NO,我只是为自己感到高兴。不,抱歉,这样说也许自私了点,如果你曾经,曾经喜欢他的话。可是我,现在很高兴和你在一起,很高兴。”
“我不介意,我根本就没喜欢过他。”
“那,那就不用这么不开心了。”他安全的点了一支烟,打开车窗,缓缓的把烟气吐出去,转了一下头,问道:“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既然根本就不喜欢他,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
我也扭过了头,表情复杂的审视着他。没有问题是愚蠢的,我经常被这样鼓励着提问,但显然这个问题是极其愚蠢的。除非伊藤是故意为难我或者他就干脆是个从无菌实验室栽培出来的试管人,不谙世事,不敌细菌,不了解人的思想意识形态中有一种拜物主义的自然倾向。
“你说呢?”我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反问道。
“哦,别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的每个决定我都感到很高兴,尤其是今天的这个。”
“今天这个和你没关系!”
“我,我知道。”
“我只是想今晚和你在一起,没别的了。”
“可是,能,能和我一起吗?到我走为止?”
“你想得很美好!”
“可我想了很久。只是,只是想多一天,留下的时间就少一天了。”
“你在做替补,知道吗?踢足球也有替补队员的!他们得等场上队员受伤了、被罚了、表现不佳了才有资格上去。做替补的滋味很不好受,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里。你明白我说什么吗?”
“你现在,我认为,以经给了我机会了。我不介意做替补。”
我把脸别过去看着窗外,我想回到小花猫的怀里大哭一场。每一次和小花猫吵架我总是以“不喜欢你了”和“要和你分手” 来要挟,而每次小花猫总是笑嘻嘻,满不在乎的回答道“随便你喜不喜欢我,但我喜欢你!”和“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和我分手,但我不和你分手!”我喜欢听刚才伊藤说的话,但却不喜欢说话的人。
“是不是喜欢我喜欢得发疯了,准备在这几天里有所作为?”我毫无诚意的问他。
“是,是的。”他居然还有些害羞,半晌千言万语就挤出一个英文单词。我觉得我也问了他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因为我分辨不清这个“是的”到底是指“爱我爱得发疯了”还是“准备在这几天里有所作为”。
“你傻了吗?我昨天还和他在一起,你不介意?”
“这是个问题吗?”
“你不觉得我很假吗?我有事才找你,没事从来不找你,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不,不。现在这样很好。”
“你喜欢我什么?我平时不理你,根本没那个意思。你也不怕我骗你吗?我们认识几个月了吧,但你看我什么时候在意过你了?我一向说一套做一套。那天在麦当劳我说我也喜欢你,其实是希望你快点走。我总是说得容易做起来难。你看,你眼睛动手术我也没理你,你过生日我也没理你,还有,那个发圈,我到现在都没买,忘得干干净净了!”
“SORRY,SORRY,你可不可以说慢一点,我不明白。”
“白痴!”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我只能放慢英文的速度,说:“伊藤啊,我觉得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我不懂日文,你英文糟糕透了,怎么沟通!你连我说什么都听不懂!”我着急了,声调升高,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压抑着说。
“这,这是个问题吗?”伊藤似乎也被我带动得有些紧张了,说起英文更加结巴了。
我瞪大了眼睛,吐出单词还张大着的嘴巴凝固在空气中,拼命做手势的手凝固在空气中。他不能凝固,他还得开车,可是他尽可能的看着我,表情中充满铁一样的坚硬。
在高速行驶的车内凝固了几秒钟,我突然大笑出了声音,仿佛最终发现了金山银山般的兴奋的一笑:“我发觉你很喜欢说‘这是个问题吗’!”
“因为,因为我觉得这不是个问题。虽然,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我。我,我真的要感谢上帝认识了你。如果没有墙,我就没有,不是,是就错过你了。想想,一无所获的来到加拿大,又一无所获的离开加拿大,这是多么的遗憾!”
“ARE YOU NUTS(你是不是有病)?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凭什么喜欢我啊!别骗我了,想干什么直说得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用力的敲着两个座椅当中的扶手,大笑过后开始歇斯底里起来了。
“JOKO,JOKO!”伊藤用手掌和手臂把我的双手压了下去,说:“JOKO,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要有为什么?”
他的原话是“WHY WHY?”。我不知道这么理解对不对。
“因为,因为你就是我喜欢的那一种。因为你很可爱,很可爱。”
“LOVELY MY ASS!(可爱个屁)”我无言以对,心里完全不相信他的话。我宁愿相信“男人在上床前什么都愿意讲”的论点。
“星期天你就要回日本了,还有六天,你想咱们怎么办?”我无力的说道。
“不,只有五天了。我星期天一早就要走。”
我扬了扬眉毛,继续道:“那我们怎么办呢?你在日本,我在加拿大读书,还是个中国人。怎么爱?”男人不会太喜欢谈未来,先应付了眼前的。聪明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只有蠢女人才高瞻远瞩,近忧远虑的。我现在无非是想找个出气的借口,大骂他和其他男人一样,别和我说真爱。
“我,我想从现在开始天天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可以,有五天时间呢!”
“只有五天时间啊!”
“以后呢?”
他沉默了片刻,说:“我会到加拿大来看你的,或者去上海看你,好吗?”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就是伊藤所说的未来,还不如陈小宝那句“明天咱们就去买车”来得虚假得彻底,具有让人“宁愿相信”的震撼力。
“好,没问题!”我懒得费口舌,扭过脸看着窗外。怎么这帮男人都一样!我猜想钟颐也会这么说,一字不差,连语音语调都一样的这么说。
“这就对了,那好的呀,怕咱们碰不上。全世界限量发行。等下辈子吧。”她会继续这么说。
至少有个黑色不是这样,他毫无任何未来可以商榷,因为我们没有未来。他是好样的,越是这样无情我越是痴迷得寝食难安。

“你保证?”我想到这里,无聊的说话,消磨时间。
“是的,我保证。我一定会再见到你的。”
车已经下了高速,很快就到了他公寓的地下停车场。车光滑的进了下倾的地下,眼前的夜景被刷亮的日光灯取代了,我却反而觉得一股被淹没的窒息,怀疑地下停车场里那些根撑不住上面十几层高楼的水泥柱子,就快折断了,我有种即将被压死的恐惧感。电梯运作正常,伊藤也没有忘带了钥匙,大楼没有停电,一切都该死得正常,那我就快不正常了。
伊藤的家已经不太像家了,客厅的地毯上摆满了行李,卧室和衣橱里则已经空荡荡的了。这让我心里非常的不舒服,感觉来错了地方,好像到了钟点旅馆。
“我上洗手间!”。
“别忘了锁门,小心我进来。”   
“你敢!”我大声的隔着门嚷道。
洗手间里很干净,比我的还干净。漱口杯缘没有牙膏垢,洗面奶,洗头膏,护发素,爽肤水,乳液,清洁棉花一应俱全。这是我欣赏日本男人的地方,非常的爱干净,有秩序。我轻轻的打开墙壁上的小柜门,很干净。新的牙刷,剃须膏,吹风机,等等,就是没有看见避孕套。他到底是不做还是不喜欢用呢?我面对这镜子里的自己,哭笑不得的问。耳边冒出钟颐的话:“男人,十个九个不喜欢用避孕套的。”
“那怎么办?”
“不做呗!你就说‘你不戴我不做’”
“那他生气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要真喜欢你,他就得依你。要不,他也不喜欢你,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哎,知道吗,黑色倒是挺主动的,他事先就问我有没有避孕套。”
“然后呢?”
“我就从抽屉里拿了唯一的一个给他了。”
“哪来的?”
“说来也巧,是可可上次托我给她买的。你说好笑不好笑,她那样的女孩儿,居然说不会买避孕套!”
“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
“你动动你那脑子想想,哪个正常的女孩儿家里没事放几个避孕套在抽屉里啊?人家男的会怎么想啊?”
“没几个,我真的就这唯一的一个,还是帮可可买剩下的!”
“是,是,我明白是唯一的一个。可人家黑色能这么想吗? 你别看男人一天到晚就想和你那个,其实他们最在乎你是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了。”
“可是我愿意啊!那天是他主动和我说的,我能怎么样!‘不’又不行,‘是’又太随便,他到底想要什么!”
“唉,悬,这事儿到头来还得看人喜不喜欢你。喜欢你的,你骂遍他七姑八大姨,还踹他一脚,他还是喜欢你;不喜欢你的,瞅你家黑色吧!算了,忘了他吧。我看你和这CBC的事儿够呛,没什么戏唱。”
“黑色怎么了,挺好的!我不信,我就不信我这么追他,他还不能有一天感动一下?”
“呵,呵,行,行。也许有可能吧,我就不太清楚了。”
“怎么也有你不清楚的事儿?”
“废话,我可从来没追过别人,向来只有被人追的份儿,而且还是往死里,要把我活活逼死的追法。”
“居然还有人追你追到想活活逼死的份儿上,他没病吧!”
“就跟你把人家CBC追到想活活逼死的份儿上一样,你说你有病吗?”
“我没病。”
“一般有病的人都说自己没病!我明白,我明白你。”
“唉,其实现在我已经有点儿不平衡了,追了这么长时间了,累了。是有点儿想把他给忘了!”
“这容易,再找别的男朋友呗。”
“怎么找,你以为人人都和黑色一样啊?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喜欢的人就是这么唯一。有时候就是觉得没他就不能舒舒服服的活下去,有一百个男朋友都不能和他比,死了他就不能独活了。哎,对了,除了我的小花猫!”
“还什么‘唯一’,‘独活’了,您这是琼瑶啊,可够浪漫的哟。谁叫你找喜欢的了,哪有那么多‘黑色’给你喜欢啊?如果真的有那么多,那你肯定就不喜欢了,物极必反!随便找个分分心呗。”
“拿刀分得了!”
“你这么跟家憋着,更烦!”
“我习惯这样了。”
“那怎么行!碰到看得顺眼的,就直接要电话号码呗。管他是谁,要了再说。照你的模样,太容易了!”
“然后呢?”
“对了,你最好找有车的,可以车你。别傻乎乎的大冬天还乘公车的。”
“是啊,黑色也有车啊,不过破点。是HONDA 91年那种的老款CIVIC跑车。”
“烦死了,又是你的黑色。我现在在说怎么找靓仔把你的黑色给忘了。”
“那是,还得有钱,英俊,高大,得有胸肌那种,是吧!最好没事和你老公一样的浪漫求婚,给我身份什么的,是吧?呵呵。”
“你怎么不说还给你爱情和自由啊?没事儿吧,你!能给你身份就不错了,还高大英俊啊?就看看我老公,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就是猫猫狗狗的,看那个出息。小孩儿跟你一样大居然要我给他生两男两女,最好不惑之年就子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平时不让打电话给男的,不让出去玩,不让打工,也不给钱。反正整天就跟他们家呆着,烧饭,吃饭,看电视。是人都变痴呆了!”
“哈,哈。你少不知足了,人家给你身份还被你甩了,出过声儿吗?”
“是,是。这事儿其实是我对人家不住。唉,也值了,一年的青春啊,一年的自由换这么个身份!”
“你说黑色会不会有一天想和我结婚啊?物极必反嘛,不喜欢不喜欢的,突然的就明白了。再说,人家说CBC其实挺单纯的,国外都流行早结婚,结就结呗!”
“喝,您还想得挺远的。算你倒霉,你的黑色是个老奸巨滑,打死也不结婚的CBC行不行啊?哎,没准儿人家已经结婚了,你可别做第三者啊?”
“我看不像。”
“你看人家每次接你的电话时总是说现在很忙,待会儿打过来,然后就没信儿了。而且他也不让你去他们家啊,你怎么知道他没点儿见不得人的事儿?”
“上次在DROPZONE碰到他,全是和一帮男的在一起的。而且去墙的那几次,你也没看见他和女孩在一起啊!我问过他,是不是结婚了,他说他连女朋友都没有,他弟也说他没女朋友!”
“他弟说的话你也信!废话,我还没男朋友呢!”
“怎么了,我就是愿意相信,贱,没办法了。”
“呵,呵,呵……”

我和伊藤肩并肩的坐在地毯上,背靠在白色柔软的皮沙发上。我一秒钟一次的换频道,他则在手提电脑前收发着EMAIL。气氛像他冲的咖啡粉末,渐渐的沉淀到了杯底。我坐上了沙发,干脆躺在了上面,有些睡意朦胧。我感到很烦也很困,尽量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电视机里的音量很低,嗡嗡嘤嘤的,电脑键盘的声音也是细微和不间断的。这种背景声音最能催人入睡,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沉到了沙发的深处。
“JOKO,JOKO,去房间里睡好不好?”
“不好,不好,就让我睡在这里,我哪儿也不想去。”
“来,起来,去房间里的床上睡。”伊藤的口气有些不容质疑。我被他拖了起来,感到头晕晕沉沉的。我什么都不想想,一上床拉上被子又睡了起来。
“JOKO,你得换衣服。”
“讨厌,换什么衣服!不换。”
“我这里有一套运动服,换上吧。”
“不换,我很困。”
“这样睡会感冒的,来,换上。”
与其这样被伊藤在耳朵边唠唠叨叨的吵醒,不如我老老实实的换上衣服让他闭嘴。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穿着踢踢踏踏的口袋裤子,外套牛仔衣,够没情调的了。我二话不说,很快的脱完了衣服,只剩下一个白色的运动胸罩和内裤。我又拿过他放在床上的运动裤,套上,一上床就开始继续睡。
我死死的闭着眼睛,懒得理黑暗中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窗外的天空还是黑沉沉,湿漉漉的。睡眼朦胧中我觉得头颈被人搂着了,隔着合上的眼皮我还觉得有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我缓慢的睁开眼,伊藤正认真的在看着我,目不转睛的,仿佛在欣赏一张偶像的照片。
“你干什么?”
“抱歉,我吵醒你了吗?”
“还好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睡吧。”
话音才落,伊藤用手轻轻的开始抚摸我脸部的轮廓。他用他的指尖触碰着我的脸,从鼻梁到鼻尖,从眉峰到眼角,从上嘴唇到下嘴唇。然后他又用手非常轻微的捏着我的脸,轻轻柔柔的,仿佛是母亲晃动摇篮的速度。我迷惑了,但徘徊在似醒非醒的边缘,我真的神志模糊了。伊藤在做什么?我感到被子很厚,人有些燥热。我动了动腿,发现他人在被子外面,把被子压着了。于是我撩开了盖在胸前的被子,这才觉得透气多了。
“别看了,你可不可以别看了。”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还是紧闭双眼。伊藤轻轻的把被子又拉了上来,恰好遮住我白色的运动胸罩,然后像阵微微的夜风穿过窗户般的环抱住了我。他一松又一紧的,指尖在我的后背轻微的移动着,连掌心都没有碰到我的背,似乎在试探着我。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闻,什么也不想做。有些害怕,有些后悔,还有些羞耻。我把头深深的埋进了他宽阔的胸膛,就像小时候躲避假想中的妖怪,屋外山响的闪电雷鸣埋进被窝一样的紧贴着。他心跳的声音是那么的巨大,我仿佛还能听到血液留过心脏被过滤的声音,然后这一股股新鲜的血液就透过我和他紧贴着的脸渗透到了我的身体里。我被唤醒了,我实在无法在一颗狂乱跳动的心的面前睡着,我受不了两个人零距离所带来的湿气氤氲。我扭开了头平躺在床上,他还在注视着我,这让我感到自己真的像是被冻结在了一张平面的照片上一样无法动弹。我刚要张嘴说“求你别看了,睡吧”就被他的嘴堵上了。这是个温柔的晚安的吻,毫无挑逗,做前戏的成份。我放下了心,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了他。吻了多久我不记得了,一切安定得如同这黑夜中的房间。衣服搭在椅背上,闹钟在滴滴答答的走,床垫里的弹簧微微的振动,我的体温恒定在这个吻之前的温度,我的心跳还是一如既往的均匀,而我也感觉到紧贴着的伊藤一切开始变得正常。
“晚安,JOKO!”
“晚安!”
    随后,他轻微的起身,为我盖好了被子,门被小心翼翼的关上了,只有轴承发出的细微的声音留在黑暗的房间里

李初乔 发表于 2004-2-9 18:49:38

多伦多的墙--第十七章:一个星期(中)

第十七章:一个星期的爱情(中)

清晨,我被透过窗帘的阳光给叫醒了,耳朵里传来隔着窗玻璃,楼下飞驰的汽车轮胎和路面磨擦的声音,渐渐进了,“呼”的一下又渐渐的远了。这仿佛是暖身,让我随着这节奏渐渐的清醒了。我眨了眨眼,用手撑着头,望向门口。这时伊藤就敲门进来了。
“早上好!”他微微的一点头,用日语向我问好。
“早上好!”我也答道。一股咖啡的香味随着他的进来也飘了进来,非常的醇香浓厚。好一个标准清新的早晨!
我坐了起来,背靠在无数个厚实柔软的枕头上,看着眼前微笑着坐在我面前的伊藤,眨巴着眼睛,也微笑着抿着嘴,但不知说什么好。
“你真可爱,为什么这么可爱!”
“我不可爱!”
“昨天睡得好吗?”
“应该比你睡得好吧,你是不是看了我一晚上?”
“嘿,”他低头笑了一下,又抬头继续道:“哪里有,看了你半晚,然后去客厅工作了。”
“你没睡觉?”
“睡了一会儿。”
“干嘛不睡,昨天我累坏了。还从来没有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睡得这么香过。”
“有你在,我不想睡过去,这样太浪费时间了!看,今天已经是星期二了,我们又少了一天了。”
“干嘛这么悲观,我们起码还有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还有今天啊,今天这不是才刚开始吗!”
“是啊。”他轻轻的撩开粘在我额头上的一缕头发,说:“昨晚,昨晚,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你陪我。”
我有些尴尬,既然已经天亮了,既然已经没有黑暗的掩盖和借口了,就别再提昨晚了。我们有什么幸运能在真相大白面前继续蔓延昨晚的气氛呢,就让昨晚到此为止好了。
他靠近在我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说“去洗个澡吧。”
“当然!”我下床,站在他面前,上身还是这小面积的运动胸围,白得刺眼。我非常不好意思的拿衣服遮住,笑得极不自然。
“其实,其实你很性感。”伊藤手托着下巴,欣赏的看着我。我不想在阳光下继续暴露,时常做的恶梦就是在阳光下,大庭广众之下穿得太少。赤身裸体,被众人看清楚了所有的东西。
“我知道!”我走过他身边,冲着他耳朵不客气的回答道。

伊藤把我送到了学校,我说:“我得上两个小时,你随便去哪里逛逛吧。也许你回日本还得给亲朋好友买点什么礼物呢?如果时间太长赶不回来也没关系,你不用来学校找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家,你任何时候有空了打电话给我,怎么样?”
“我可以等你吗,就在学校里等你吧。”
真是烦人,怎么这么粘!我感到一种被围攻了的威胁感,看我进教室,等我出教室,是不是还要陪我上厕所!我怎么才能溜走呢,阶梯教室的确有紧急出口,十点钟的学校人头攒动,人很容易被淹没在人流中。再说关了手机,就不会有电话催命似的烦我了。其实不用这么烦,就直接说明天要考试,得在图书馆里看书呗,我不想一分钟接一分钟的看到伊藤,至少给我几个钟头的休息时间好不好?
“哔,哔”的喇叭声,我们的车把ONE WAY的车道给堵了。在学校主干道上是不可以太长时间的停车的。他连忙踩住刹车,换档,看后,双手打方向盘把车开出去。车绕过前面一辆同样停着的车又停在了这辆车前面,前后不过四五米。他把方向盘打来打去,双手灵活的在操纵着,比我的技术娴熟多了。那双修长的手在阳光下,骨头和关节的地方的阴影时隐时现,很好看。伊藤有一双我喜欢的手,和小花猫弹琴的手一样的修长和骨感。他还在等我的准许,我有些无奈说:“这条道上不可以太长时间停车的,你总是在这停,别人会有意见的。”
他顺从的又换档,开车,但又是开了四五米,停下了……
我能怎么办呢?
“好,好,十二点半,就在这儿接我,好不好?”我打开车门的保险说道。
他把头凑过来,垂下眼看着我的嘴,我快速的给了他一个吻就逃下车了。
到了教室门口,看到贴在门上的告示这才想起来教授说要去温哥华开会,课取消了。我摇了摇头,埋怨自己从来记不住正经事的脑子。这样也好,至少我有两个钟头的自由时间,我迫切的想要打一个电话。
手机已经快没电了,我投了一个二毛五的硬币,打给了钟颐。
“干嘛呢?”
“带他们家猫看病呢。阿坤的眼睛老是流眼泪,也不知是什么毛病,都好几天了。”
“还‘阿坤’、‘阿坤’的!”
“那可不,看到猫就想到你啊!”
“和路易在一起呢?”
“嗯。”
“待会儿干嘛、”
“待会儿把猫放回家还得去学校上课呢。你干嘛,昨天打电话也关机!”
“不想听手机呗。”
“怎么了,这又是在逃避谁呢?”
“逃避倒不至于,和我的钱分手了。”
“啊,这么快,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真的赚不了这钱,做不了这事,他另请高明吧。我对陈小宝那个乌龟光头已经没感觉了,但我最恨的就是那帮深更半夜到按摩院来的色鬼们了。我有剪刀就把他们全阉了。现在我这么分性别:令人恶心的女人,不令人恶心的女人;令人恶心的男人,不令人恶心的男人。我不能和令人恶心的男人在一起了,否则我就变成令人恶心的女人了。你知道吗,最后一个礼拜一见面就吵。最可笑的是他居然说我上班不认真,做经理没有经理的样子,还不如他们那儿的小姐懂得为公司出力。后来他也烦了,我也烦了。我看见他那张鬼脸就幻想是个沙袋可以握紧拳头击两下,恨不得他喝口水淹死,出口气憋死,最好被警察查到再啷当入狱。我没咒骂一个人这么恶毒的,但我现在就是这么恶毒的想咒他。喂,你听着吗?”
“听着,听着。”
我努力的平息了一下情绪,清了清喉咙。
“不难过吧?”
“当然不,我就没有喜欢过他,哪里来的难过。就是很生气的,还没有人会这么大嗓门,满嘴粗话的骂我,尤其他就更没资格了,他自己都说自己是个农民,什么文化都没有,当初还说‘哎哟,你是大学生,可别看不起我们农民啊’!我就看不起他,他要是掉进粪池,我绝对不救他!”
“对,最好再落井下石,在他挣扎的头上踩一脚呗。”
“分了也好,自由了,终于自由了。自由太重要了,你根本不明白一个人可以自己干自己的事儿的好处,他去死吧!”
“明白,怎么不明白,我现在也烦死了。从海潮那儿回来,没注意怎么路易变成个智障了,天天缠着我,根本不让我回家。不是在他们家呆着,就是在他店里呆着。什么事儿都没有,一天到晚就傻呆着。今天我说就你带猫去看病吧,先把我送到学校里去复习功课,下节课还要考试呢。他老先生偏不,说什么‘哎哟,我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兽医;再说,我开车,让猫在车上不安全;我们一块儿去,我找医生,你照顾猫,可以快点,多方便啊’。你说是不是有病,你来了加拿大几十年了不知道到哪儿找兽医,你开车不会把猫放到猫箱里啊,什么不安全的!我早发现了,男人吧,就受不得寂寞,把他留在那儿一个人呆着,他就要有生命危险了,就活不了了,就得死了。”
“路易还不错,起码对你挺好的,又不和你吵。”
“他敢,他只要和我吵,我立即走。你干嘛呢?跟家呆着呢?”
“没有,在学校呢。我昨儿没回家。”
“去哪儿啦?”
“去伊藤他们家了。”
“伊藤?”
“就是那个日本人,他不是老找我吗!”
“喔,是他啊,他怎么样?”
“他不是一直都挺‘喜欢’我的吗,现在愿望实现了,高兴着呢。他挺烦的,老缠着我,上课送,下课接,都快把人给憋死了。我可以努力喜欢他,但我不想努力喜欢一个要走了的人。难不成又来保持LONG DISTANCE的关系?有个小花猫还不够受的吗!也好,还好这个星期天就走了,否则我就哭了。”
“呵,呵,没准儿到时他说为了你就不走了,留在加拿大了!”
“那我就真哭了。”
“昨晚怎么样?”
“没什么,真的什么都没有。他很NICE的,在客厅睡。”
“难说,这不还有好几天吗。”
“是啊,怎么混过去呢?我现在需要时间读书,我讨厌花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他还挺奇怪,老是催着我去SHOPPING,我现在烦逛街,买什么,买钻戒吗!”
“那不错,别忘了保存好发票,等他走了就把钻戒给退了。”
“呵,呵,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人家未必这么想啊。他只不过是公司上班二十七岁的小日本……”
“哈,哈,哈,怎么把人家恨成这样,都叫‘小日本’了!”
“你别打断我啊。不是小日本,都什么年代了!我说的是小孩儿日本人,总之不是你说的那种老头子,明白?我很明白,我们是普通人,钱和自由只能挑一样,不能同时拥有。近期我打算选择自由了,去******臭钱!”
“佩服,佩服。如果我和路易说‘去你妈的臭钱’,估计他又缠上来了。‘我有钱,我好有钱的。我明天给你,明天就给你。’现在他已经不说那个红色的HONDA跑车了,现在是‘小甲虫’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和你的日本人在一起吧。他心甘情愿的送,你就心甘情愿的收。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
“算了吧,拿一份东西受一份罪!”
“是,不过路易没让我受罪,他哪里舍得,就光骗我呗。那个两千块的钱,还是上次给了五百就没下文了,什么声音都没了。”
“他也太不像话了,起码给个首期和尾期两次啊!”
“呵,呵。交房租啊。你要这么说那人老先生又不干了,我和他有‘尾期’吗?人家说了‘我们是TRUE L---O---V---E,天长地久的,没得尾期给。”
“你怎么把‘TRUE LOVE’ 这么神圣的字眼说得这么恶心!”
“他就是这么说的来着,我这已经是很原版了。”
我本来想说句粗话,但是一个似乎是中国人的三十多岁的女人背着个巨大的书包走了过来打电话,我咽了下去。只有和钟颐说话才这么放肆自由的粗鲁,一旦离开了这个气氛,我就立即化妆回了可以被公众接受的人的样子。
“唉,我只想一个人呆着,哪儿也不想去。这帮男人赶快给我消失。要的人永远都不出现,讨厌的人就跟苍蝇似的‘嗡嗡嗡’的在耳朵边飞来飞去。我昨天其实很想打电话给我的衣架,就打一个电话而已,但还是算了”
“这就对了,别给他打电话,打什么电话啊,他也不喜欢你。起码人家伊藤还喜欢你啊。”
“你怎么知道伊藤喜欢我,他没病吧!还剩下一个星期,谈一个星期的恋爱?我怕我真的‘爱’上他了,我拿得起,放不下!你信吗?”
“哎,我愿意打赌。一个星期你爱上他!”
“决定权在我身上,你肯定输。说吧,赌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喜欢你手上的那个钻戒。”
那个钻戒是路易在最近的一次分手危机中送给钟颐做挽救的。钟颐答应收下钻戒但没答应不分手。她怀疑这个款式其俗无比的钻戒是路易前妻的,于是自己花钱把款式改了,成了我眼中最漂亮的钻戒,虽然我并不觊觎钻戒。
“没问题。”
“你肯定会输的,你舍得?”
“咳,又不是我自己买的。男人送的东西我从来就不珍惜,你还不知道。”
“好,一言为定!”
“哎,还没完呢!如果你输了呢?”
“我不会输的。”
“你不一定不会输,但你不会骗我。你还得说如果输了,你给我什么?”
我想了想,问:“你要什么?”
“我想想。有了!如果你输了,你得去买一个和我手上一模一样的钻戒,然后在两个钻戒上分别刻上我们俩的名字。所有费用由你出!怎么样?放心,这个小钻石很便宜的。”
我哑然失笑,连声称赞钟颐的想法高明。在她说出前的一霎那,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也好。我输了也好,你输了也好,没有爱情还有钻戒。我真的很想戴和你手上一模一样的钻戒,让所有人都看到。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如果安大略省允许同性结婚,那我马上办离婚和你结婚,给你个身份。戴一模一样的钻戒算什么!”
钟颐慢腾腾,懒洋洋的和我说笑,但让我觉得心里潮湿且温暖。
我半天没说出话,只是在电话那头发出忍不住笑的声音。
“行了,不和你说了,路易好像给猫看完病了,我也该去上学了。”
“行,回头再给你打电话。”
“好咧,BYE-BYE。”
“BYE-BYE        !”
我挂上电话,顿时觉得心里舒畅了好多。推门出去,点了支烟,我坐在室外的咖啡座上,吸收着多伦多短暂夏末的美好的阳光。烟气缓缓的往上飘浮,扩散开来。我吹开它,抿了抿嘴,想着钟颐刚才那个“TRUE LOVE”忍不住笑了出来。北京人的语言魅力是天下无敌的,尤其是钟颐的。我们认识了两年,我也学了北京话两年,把很多原来的东西都放弃了。我们的关系不仅是在两个人如出一辙的说话腔调中越来越靠近,而且在痛骂男人的粗话和调侃中也愈发坚强和巩固。我常想如果钟颐不是个女人,或者我是个男人,那该多好!英文爱用SOULMATE来表达两个人超越表面的一致性,我想那么我们俩就是SOULMATE。
伊藤准时的出现在老地方。太阳直照着我眼睛,让我不得不皱起了眉头眯起了眼,样子显得很不高兴。我说咱们去DOWNTOWN吧,在唐人街吃正宗的唐餐,他欣然答应。其实我不怎么喜欢广东人的唐餐,太多油,太多肉。自从暑假去过RAVE的次数多了,我的食欲就一直在往下掉。一方面是药物的作用,一方面是被请客吃饭的次数太频繁了,让我看到满桌的佳肴就反胃。这样说无非是想在比较遥远的路上多耗点时间,多耗点时间去,多耗点时间回来。
“上课还好吧?”
“还好。”
“你读的是什么专业,在你的学校?”
“大众传媒。”
“什么?”
“大---众---传---媒!”我尽量的说清楚了,说慢了,可是似乎他还是不明白。
他赶忙拿出他的“好易通”英日互译电子词典,说道:“可不可以输进去告诉我?”
我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这情形让我想起了似乎不是很遥远的以前。是和公司的老外在一起做他的翻译吧。我当时听不懂他说的单词,当着大会议桌所有人的面居然大大咧咧的拿出好易通让对此非常新奇的老外自己输入英文单词来告诉我是什么意思。这样的翻译,也许他以后再也不会请了。可是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就是那么的不怕丑呢?如果现在的自己能够穿越时空隧道回到那时看到那时的自己,一定在第一时间拖起大言不惭的自己赶快到楼下的人事部去辞职。
我一直记得高中时在<<青年报>>上读到的形容大学生活的经典句子:大一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大二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知道;大三的时候知道自己不知道;大四的时候知道自己知道。如果人仅仅读到大四就可以修炼到“知道自己知道”的境界,那这个人一定是个神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到现在在给伊藤的电子词典输入单词的时候才过渡到“知道自己不知道”的突破性阶段不久。至于什么时候可以升华到那个经典句子里所形容的“大四”阶段,我其实不是很想知道,就像不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一样。
电子词典里的屏幕显示出了日文,和繁体中文差不多,我也能明白。我拿给了他看,说:“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伊藤用日语低声读了出来,这时候他的声音都和说英文时完全不同了,非常的自信。这是当然的了,日语是他的母语。我继续问道:“日本人不学英文吗?我们从小学就开始学英文了,而且现在的小孩似乎学英文的年龄越来越小了,差不多从幼儿园就开始了。你知道吗,英文在中国很重要,英文不好都进不了大学。”
“是吗?”伊藤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头略微的点了一下:“在日本,好像是从大学开始才真正学英文。其实,其实我的英文已经算是日本人里好的了。”
“为什么日本人英文都这么差?”
“没必要学啊。”他很自然的说。我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的公司宁愿关门也不愿意和加拿大的公司合并、扩大,为什么他说走就走,根本就没有那些历经千辛万苦的中国人千篇一律的加拿大公式:从考托福到准备材料办签证,从工作签证到申请移民;从拿着工作签证紧巴巴的过日子到申请完了移民紧巴巴的过日子。我想是因为那个令人讨厌,伤透过钟颐心的小气鬼新移民令自己想得太远了。归根结底,日本和中国对于学习英文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这个,这个是我的脑子,呵呵。”他指着电子词典对我说。“我天天都带着它。在加拿大的一年多我的英文进步了很多,这个很有用。”
“你还挺好学的。哎,对了,你很利害。从前是足球运动员,现在做电脑设计,你全是自学的吗?”
“自学?”
“对啊!踢足球哪有时间学习啊?运动员好像都不读书。”
我并非在伊藤面前诋毁运动员们的素质。陈小宝当初几百遍几百遍的和我炫耀讲解八十年代他在上体院时,伙食补贴是多么多么的丰厚,上课时是多么多么的呼呼大睡,然后考试时更是重金之下诚聘代考是多么多么的牛。“我们只顾着为国争光了,谁还有心思读书啊!”他不无得意的告诫我。为国争光完了,就出国开按摩院赚加币继续为国争光!一提到运动员这三个字,我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不,我踢足球是爱好,我喜欢踢足球。我是大学毕业的。”
“大学毕业的?什么专业?”话音刚落,我觉得有些好笑。这口气像我妈审查她的女婿。
他结结巴巴的半天想不到相应的英文,拿起电子词典找答案。他熟练的输入了几个日文字母,然后英文就出来了,是“机械工程”。我对于他快速的输入日文,无论是在电子词典上还是电脑键盘上,还有他和他的日本朋友讲话时流利的日文感到很惊奇,不由的产生了好感。这其实是大惊小怪,这本来就是人家的母语,这是很正常的。可是就在我知道黑色是CBC,操一口和白人一样流利的英文时候,我对他的好感不也徒然上升了吗。他们都是黑眼睛,黄皮肤,可是他们说我不会说的话,这让我很敬佩。我觉得自己对语言有种不寻常的偏挚。
原来他还是个大学生,我又有些想笑自己,心里想这还是像我妈在考量女婿。妈的话其实是经典的,虽然我和大部分的孩子在第一时间都强烈抵触,但随着时间的考验证明她的话,或者是父母的话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就像BEATLES的音乐一样,到现在还高居唱片销量榜首。她时常唠叨的一个择偶条件就是起码得大学本科毕业,起码得比我学历高。小花猫就是因为学历不过关一直被妈耿耿于怀。这虽然有些像移民的条件太过死板,但这有什么不对呢?陈小宝和年初那个让我伤心欲绝的寿司花园的老板,还有无数个交往过的没什么学历的A、B、C、D们,实在是没有我幻想的瑞特. 巴特勒在斯佳丽嘴里“无赖”的英雄气概,倒是浑身散发着“穷得只剩钱”的味道,不值一提。虽然学历不代表一切,学历也更加不保证一辈子的事儿,但没有学历的保证,除了比尔.盖茨的妻子得到了,世界上还有几个人有如此的幸运?我们是平凡人,只能用平凡人的方式生活。伊藤总算不是一个只会踢足球,没学历的粗人。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踢足球了,踢了十多年了。我的确是参加职业队的,我们有积分,还有升降级的。”
“是这个职业队吗?”我在纸上大大的写上“中田英寿”的名字,晃给他看。
“啊,你知道他?”他微笑的问我。
我说:“是,我想他在日本女球迷不少,长得很帅的,我也很喜欢他的。”
“是吗?可惜我不是这个职业队的!”
“是甲B的吧!”我改口用中文对着莫名其妙的他说道。
他笑了一下,伸伸头颈跟着我学那个“甲B”,怎么从他嘴里出来有点像“傻逼”,我喷笑了出来,嘴巴大得用手都遮不住,忙不迭的说:“你的中文不错啊,够地道的!”
伊藤看到我笑得如此夸张,幽幽的说:“啊,JOKO终于笑了,很好看!”
“是吗?”我拉下眼前的镜子,横照竖照,还不停的在努嘴。
“又在照镜子了,你很喜欢照镜子。”
“是,我还喜欢对着镜子问‘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它要不说是我,我就把镜子给砸了,要不就在自家后院种有毒的苹果!”
“嘿,嘿。”伊藤似乎是憋不住的也喷笑了出来,谢天谢地,这个笑话他总算是听明白了。“你真可爱,为什么这么可爱!”
我咧开了嘴,把它拉得很长,做了个鬼脸给他看。他的眼神快速的在车的前方和我的方向来回的切换着,用他修长的食指勾了一下我的下巴,轻轻的。我缩回了下巴张口就照着他的手指咬过去,这有点像宠物和它的主人,或者,还有其他的相似让我觉得异常的似曾相识。是在遥远的上海?
“踢了十几年的足球,受过不少伤吧?”
“是啊,膝盖,脚踝和小腿上特别利害。一到天气很湿的时候,下雨,这些地方就会疼。”
“OH,MY GOD。真是很抱歉听到这个!”我望着眼前健康并且身形健美良好的伊藤真是想像不出他还有这么多伤痛。莫非昨天晚上下大雨他不舒服了?
“THAT‘S OK,没关系。这些伤其实不算什么很严重的伤,我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不是在球场上发生的。”
“和人打架了你!”
“不,从来没有。可能是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那时候我是个BAD BOY,很坏很坏的BAD BOY。我骑摩托车发生意外了,我被撞了。当时都没有知觉了,送到医院才醒了过来。”
“是吗。”
“当时,那个,那个护士我记得很年轻,很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护士。”
“然后你就和人家有一腿了吧!”我不怀好意的打断他。日本人的性观念比西方还开放,这是有据可查的。在村上春树笔下的“我”就是个不断有艳遇的男人,医学博士渡边醇一的<<男人这东西>>就更透彻了。伊藤也不甘示弱,我之前问过他第一次是几岁,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是十四岁,我斟酌了半天才确定他发的这个音的确是“十四”的意思。又问是怎么发生的,他有些尴尬的说是被高年纪的女生给诱奸的。若不是他用他的电子词典把诱奸这个词找出来,我怎么都不相信。我继续问道截至今日和几个女人上过床,他看了看我,半晌,诚实的说数不清了。他老是说自己是坏男孩,不骂人,不打架,我猜想出处就源于此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伊藤连忙澄清道:“你知道吗,我受伤受在这里,很严重。”他用手朝自己私处的方向指了指,“可是,她却叫我把裤子全都脱了。我就全都脱光了在她面前。我害臊极了,可她,如此漂亮的护士小姐竟然毫无反应。”
“什么!”我睁大了眼睛,非常的惊讶。
“不用惊讶,我当时也很惊讶。可是事后想想,她们见过的异性的身体一定比我们来得多,也不用大惊小怪的了。”
“不,不,不。我不是对她看了你惊讶……”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我当然不会对此惊讶,我已经被他十四岁的初次惊讶过了。我只是怀疑,难道他那里受了重伤?
我呆呆的看着伊藤莫名其妙的脸和他被裤子遮着的那里,表情复杂。如果他是因为这次意外而没有性能力,那么他那么健康的身体,就……。我觉得有些怜悯的情绪在由下往上涌。我非常的不喜欢可怜或者被可怜,这无疑证明我是弱者或者我和弱者在一起。可是在性的方面,我非常奇怪的被一种柔弱无能的性牵引着,牵引着我身体里,下腹那里面敏感的神经。尤其当我看到小花猫细瘦的身体,无可奈何或者是抱歉的表情的时候,我感到下腹部里面有东西在蠕动,牵扯着我最私密的地方,让我一阵阵的悸动,颤动。我喜欢在他事后抱着他大汗淋漓的头,用身体最大限度的包围着他似乎是虚弱的身体,用手抚摸他的后背,这感觉甚至比激烈的做爱更加好。我曾经以为自己有过度的“母性”,但渐渐的我觉得不是。因为我仍旧习惯单独生活,仍旧讨厌小孩子,讨厌照顾比我小的小男生,并且那下腹里面的神经被牵扯的感觉是如此不寻常的舒服。我时常想像着一个情景,那是一个沉默不语,毫无表情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是有扶手的椅子。他的两个手臂放在扶手上,双手轻轻的握着。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柔软和细密的体味,他的眼睛缓慢的眨着,随着吞咽口水的时候,喉结也在缓慢的移动。但是他不能说话,他不能行走,他没有性能力了,他就快要死了。这感觉有些像<<LEAVING LAS VIGAS>>里NICOLAS CAGE演的那个性无能的酒鬼BEN在生命最后的几个镜头。他已经快死了,但看到了妓女SARAH却拼命的手淫,想和她做最后一次。SARAH无奈的帮他也没有效果,他们似乎是做了,但又好像没办法做。然后,时间过去了,BEN就静悄悄的死去了。这让我发疯似的迷上了NICOLAS CAGE,把<<LEAVING LAS VIGAS>>里的那最后一段反复的看。我心里没有答案,虽然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很怪,但每当想像着男人如此的无助的情形,我就感到那种被牵扯了的奇怪的舒适,眼眶转而变得潮湿。伊藤不会也是这样吧?他昨晚看了我一晚,难道就是这个原因?他抱住我的力气是若隐若现的,他的呼吸是细微的。他很温柔,他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温柔。他老是说“喜欢和你在一起,NO TOUCH,只想见到你”,原来是这样。我还是呆呆的看着他,延续着心里的想像,顿时感到一股颤动由下面猛的往心房的方向窜,一阵阵的。
“放心,I‘M OK,我现在很好!”他微笑着用拳头敲了敲胸膛,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
“你真好!”我吐出了三个字,是从心里吐出来的,没经过大脑。

我们去了我过去打过工的唐餐馆,不过已经换了老板,装修一新,菜的口味更加美味了。我点了好几个菜,超过了两个人的量。我只是想尽量介绍些好吃的唐餐告诉伊藤,他要走了,以后可能也没机会了。席间,我一边给他倒茶,一边给他夹菜。每到这时,他就双手合十,微微的向我点头鞠躬,体现了日本人良好的礼仪。我教他只要用中指敲一下桌面就可以了,他学会了,但还是照旧他良好的礼仪。
下午,日光充足,把人的身上照得暖洋洋的。他把车开到了BAY街上,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离得很远的地下停车场,FLAT RATE(全天停车),十块钱,非常的昂贵。出了电梯门,发现这是个幽静的SHOPPING MALL的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玻璃窗外的盆饰和带有小喷泉的天使雕塑把这个地方点缀得有声有色。被阳光偶尔照到的咖啡座那儿零星的坐了两三个人在谈话,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耳朵边只有背景音乐舒缓的节奏和鸟鸣。
“啊,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美极了。”我对伊藤说。
他拉过我的手,靠近,另一只手从我的后脑勺抚摸到颈窝,然后停留在我的肩膀上。他低垂下头,渐渐越来越接近,直到吻到我的唇。他的嘴唇是丰满和温湿的,把我的嘴唇完全包围住,犹如冬天里紧紧包围我的棉被,充满了安全感。他伸过舌头到我的口里,轻轻微微的滑动我舌头,没有一点侵略性,就像他若隐若现的拥抱,他掌心没有触摸到我后背的手掌,悠远得如同晨雾中远方还没有熄灭的灯光。我不再僵硬,用手臂勾住他的后颈,脚跟垫了起来。我松开了我的唇转而整个人更加的靠近他,把他几乎往后推到了墙上。这个吻,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的心跳、体温和身体里面的一切都很正常,他也一样。这是伊藤和我在一起的最后第四天的下午的一个恬静的吻。
“我爱你,JOKO。”伊藤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我觉得脸有些臊热,眼珠四处乱转,不时的抿抿嘴。
伊藤扭正我的脸朝向他,说道:“看着我,看着我,JOKO,看着我!”
我有些措不及防的看着他,但他眼神中发出的巨大光柱似乎顷刻之间就把我微弱的光线给摧毁了。我继续红着脸,眨了几下眼睛,看着鞋子。
“嘿,嘿。为什么脸红,JOKO,为什么脸红。你脸红的样子可爱极了,KAWAYI!”
“我不可爱。”我握着他捧着我脸的双手,细声道。
“为什么你总是说自己不可爱?如果你不可爱,那么我就喜欢你的不可爱!”伊藤弯下了腰,努力的想要看到我低垂的脸。
我仍旧眨巴着眼睛,时而抿抿嘴的看着他,一直语塞。
他紧握着我的手,走出了角落,走向长安静的走廊的那一端尽头。我看到了窗玻璃里两个人的身影,一高一矮的,唯一区别是身边人的身形高大健壮了许多。
“你知道吗,有人曾经问过我们一群男人,你们是喜欢,喜欢亲吻还是做爱。结果所有的男人都说做爱,所有的人,一致表示做爱。只有我说,我喜欢亲吻。是的,JOKO,我喜欢亲吻你。”
我微微一笑,笑这帮男人做的“一致表示”,更觉得身边的伊藤温柔得让我有些往下沉,有些想融化在他的身体里,流进他的血管里,跟随他的心脏一起跳动。我晃动了几下他的手,重复了一句话:“你真好,是个好男人。”
“可是,可是我曾经是个很坏的BAD BOY。感谢上帝让我在遇到你之前改变了过来。”
“你为什么老说自己是BAD BOY,我不觉得你是,你根本就不是!”
“你没有这么以为就好,我很高兴。”
我们走出这个典雅,充满古老欧洲家庭小格局风格的室内商场,踏上几节楼梯就到了BAY街。BAY街是多伦多有名的中高档时装街,有点儿像上海的淮海路,但远没有淮海路那么热闹喧哗。时装们都安安静静的陈列在极赋个性,装饰效果强烈的橱窗里。踩进干净光滑的专卖店的地板上,鞋跟发出了“踢踢踏踏”的声音。售货员在安静的整理衣服,架子上的蒸汽熨斗还在一阵阵无声的冒着热气,来往的顾客们低声细语,四围的音乐和耳朵保持距离,这里的购物气氛好极了。
伊藤拖着我指着这儿,指着那儿,四处指着衣服让我试。拎着一手衣架的衣服,我实在是有些懒得试了。可是如果不试,买得不称心,我又不甘心。对于伊藤,我还没到胡乱花钱,毫无感觉的地步。如果说让小花猫给我买东西心里的感觉是左边,那么让陈小宝买东西的感觉就是右边,其他个零零碎碎的人都靠近陈小宝这边。而现在面对伊藤的感觉正在慢慢的由中线向左边移动,有股力量在推动这感觉向左边不停止的移动。
我不太喜欢两个人逛街,这样又要迁就别人等自己,又要委屈自己等别人。我没有耐性,受不了没完没了的等,最好看完就走。和男人逛街除了付帐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意义,很少有像小花猫那样有眼光、注重细节又有熟悉面料的专业水平还心甘情愿付帐的男人。黑色很干脆,问他喜不喜欢和女孩逛街,只是问问,他脸色严肃了起来,简短的答道“不喜欢!”。让伊藤一个人在更衣室的外面只等付钱,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进进出出的试来试去,每当我换完衣服走出来,他都好似小孩看到精彩的礼物一般认真兴奋的轻轻拍手,和鼓励我讲的蹩脚的日文一样的拍手。我更加不好意思了,匆匆挑了一件什么都适中的衣服就要走。
“你选了三件衣服啊!”他问我。
“是啊,可是这一件就可以了。”
“可是,我看见你试了三件,为什么不买三件?”
“如果看中什么就买什么那还试什么衣服,选择什么呢?你是这样买衣服的吗?”
“是啊,否则我会觉得那些售货员会不高兴的。”
“售货员高兴了你的钱包就不高兴了,你别傻了!干嘛花那么多钱?”
“这是个问题吗?”
我怔了一下,他又开始说他的“这是个问题吗”了。我眼中的问题在他看来都不是问题,他胸有成竹,什么都那么肯定。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和他排在收银台那里,说道:“傻瓜,谢谢了。有这份心就够了,我已经很高兴了!”
“高兴了?真的?我喜欢看到你笑,只要你高兴就好了!”他回过头,轻轻碰了我的前额一下,非常的满足。
他继续拉着我的手,走在安静,阳光灿烂的BAY街上。高楼间的大风一阵吹来,我们不由的靠近在一起。他突然说:“知道吗,JOKO,我实现了一个愿望,在走之前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愿望。”
“现在?”
“是的!”
“什么愿望,这么重要?”
“那就是,那就是和你一起逛BAY街。”
“就这个!?”
“是的。我几乎每个星期都到BAY街来买衣服,我喜欢逛街。可是总是我一个人,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找人和我一起逛,但是我不喜欢这样。从认识你,喜欢你开始,我就常常想和你一起走在BAY街上逛街。真的!现在实现了,很高兴!”
我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风中一缕缕长发档住了我的视线。他轻柔的再次撩开我的头发,让我看清楚了眼前的他,微笑的他,实现了愿望的他,心满意足的他。

李初乔 发表于 2004-2-9 22:56:35

多伦多的墙--第十八章:一个星期(下)

第十八章:一个星期(下)

手机响了,是“CALL FROM PRIVATE”,没有电话显示。我停下手上的电脑活,拿起手机,想了想还是听了。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果然是陈小宝打来的。
“你谁啊!”我的心跳有些加速,我飞快的转着脑子,寻找痛骂他的句子。
“哎哟,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哼。”
“其实我事后考虑了一下,可能是我的脾气大了点。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们福建人是很爽气的,从来不记隔夜仇。这两天,我想明白了。咱们出来聊聊吧!”
“哈,哈,哈!”我弯下腰就前俯后仰的狂笑,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为什么和电影或者小说里的情节一样。
“看,笑了吧,认识你第一天我就喜欢你爽气。哪像你们那帮上海人,好小气好小气的。我就说了我们没有隔夜仇,和像我这样的福建人在一起是很轻松的,对吧!”
“我,……”我笑得真的背过去了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我知道你想我了,我也好后悔那天。这两天都没睡好觉,夜里就在想你。坤,出来吧,我真的好想见到你。”
我努力的平息着咳嗽,在最短的时间里均匀呼吸。我有话要说,的确有话要说。
“别咳了,我心疼。没吃中饭吧?我来接你,待会儿我们去‘金田川’吃龙虾烧烤好不好。我知道你最喜欢吃那里面的鳕鱼的,看,别看我脾气大,可是我心细着呢,你想什么,喜欢什么我都清清楚楚的记着呢……”
“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你自言自语说的是什么屁话。我不是咳,我是笑背过气了,太好笑了。你是不是小时候被猪追过,还是脑子里进水了?我不是和你说了我讨厌你的人,讨厌你的按摩院了吗!我就是喜欢你口袋里的钱,非常的喜欢!不过现在连这钱我也不喜欢了,你对我来说没价值了。喂,你炒过股票吗,知道现在你是‘垃圾股’吗?我不想看到你,你长得太难看了!还有,我告诉你,陈小宝,别老喜欢打着福建人和上海人的幌子,福建人没你这样的败类,你也没资格评论上海人!明白?”
陈小宝没料到一阵狂笑之后是一通没有停顿的天打雷劈,他立即显原形,结结巴巴高分贝的除了粗话还是粗话的保护自己,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觉得他是个光头的小丑,没有爱也没人爱的小丑,惹人笑的小丑。我冷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不理会他的话,大声清晰的对着手机说了句“BYE-BYE”就挂了电话,很快回到了眼前的电脑前面,没有受什么影响。我看了看表,接近六点了,那股令我安静的力量正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过来。

星期三的晚上,做完公司的事,挨过高速上的塞车,伊藤赶来已是夜色降临了。我们去看电影吧,我对他说。有太多的两个人谈恋爱的事情可以做,但面对即将来临的分离,这些事情又显得没什么意义。既然太多的事情都没有意义去做,那就留下了大量的时间无所事事,看电影无疑是最消磨时间的。
我们看的是恐怖电影,级别是少有的“R”级,即必须凭超过十九岁的有效证件才可以进去看。我喜欢看恐怖电影,和其他人一样喜欢给骇人的气氛吓得坐立不安然后等待胜利的大结局出现时舒一口气。可是似乎伊藤不太喜欢看恐怖电影,他步履缓慢的踱进黑乎乎的影院,有些被动的问:“为什么非要是这部影片?”
“时间刚刚好啊!你刚才不是说要看的吗,怎么现在后悔了?”
“不是,不是,可是我觉得怪怪的。要是回到家睡不着觉,我可要找你。”
“没问题!哎,你不是害怕了吧!开玩笑,日本人还怕恐怖片?知道‘午夜凶铃’吗,吓坏了多少人。我有个同事,是以前在上海的,她说她自看过这部影片后连着两个星期睡不好觉,不敢照镜子,不敢开电视。听说还吓死过人呢!”
“嘿,嘿,‘午夜凶铃’!很早以前的影片了,那么你被吓到了吗?”
“其实故事我早就听过了,还是个特别会讲故事的朋友讲的,大白天的在办公室里把我也吓得够呛。可是真的电影是在加拿大看的,在我女朋友家里,我们俩看VCD,后来笑成一团,不觉得吓人。”
“真棒,JOKO这么大胆!”伊藤又开始谦虚的微微鼓掌。
“当心待会儿我掐着你大叫。知道吗,其实男女谈恋爱最好的接近方法就是看恐怖电影。到时胆小的女孩也不顾体面和仪态了,没命的往男孩怀里躲,男孩的阴谋就实现了!”
“可是,可是要是等会儿,我躲到你的怀里,接受吗?”
我一把用手臂勾过他的头颈,他太高了,有些吃力,但还是勾到了。我贴着他的耳朵安慰道:“接受,一定全力的保护你,不用害怕。”
伊藤费力的驼着背底着头听我讲,非常夸张的用手在胸前划十字表示感激。这温顺和胆小的样子太熟悉了,我不由得放下了手臂。熟悉不代表一模一样,我不想用拳头轻敲他的额头,继续行使上海的霸道。
“没关系,继续,我不介意你勾着我,这样很好!”他这么说着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
电影果然是如同那个卖票的英俊的白人小孩说的,“垃圾”,除了视觉上血淋淋,滴滴答答的液体和让人反胃的造型,没有任何在心理上层层逼进的威胁。开头我还看得聚精会神,但渐渐的就乏味了,撸着伊藤的头发开起了小差。手机响了,我慌忙四围环顾了一下,影院里没什么人,否则就太没有礼貌了。绿色的屏幕上没有显示电话号码,又是“CALL FROM PRIVATE”的。我想起了下午陈小宝的那个电话,立即关了手机,一切恢复安静。我冲还处于紧张状态的伊藤笑了笑说“一切正常”。
出了电影院,已经是午夜了。寒风吹过加上聚集在后脊梁上还没有消散开的寒气,伊藤搂着我在四处找车。“看,我真的吓坏了,头发有没有竖起来?”
“你那么长的头发要是竖起来,那是触电,就得送医院了。”
“嘿,嘿,嘿。今天晚上一定睡不着了,怎么办?”
“使劲儿睡,用力睡呗。要不打电话给我,我在电话里给你唱催眠曲,好不好?”
“……,当然好了,我会打电话骚扰你的,一定唱歌给我听?“
“那是当然的。”我低头打开了手机,这时“哔”的一声,留言的提示声响了,我拨通了自己的语音信箱。
“喂,干嘛又不接电话,做什么呢,大忙人!”居然是黑色打来的电话!这该死的陈小宝,该死的“CALL FROM PRIVATE”!
坐在自暖的皮座椅上,浑然感觉不到暖和,我赶紧打给了黑色。伊藤见状,赶忙关小了音乐的音量,专心的开车。
“喂,怎么这么晚想到给我打电话了?”我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
“大忙人,又不接我的电话,干什么呢?”他的口气有少许粗鲁,似乎有些不高兴。
“没干嘛,刚才在看电影呢,没听见。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没什么事,想打一下电话烦烦你。”
“A-HA!”我笑了出来:“好啊,最好天天打一下电话烦死我才好!”
“没什么,我把自己锁在屋外了,今天晚上完蛋了,得露宿街头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我觉得有些“心头一喜”的情绪突然产生,并且觉得想立即就赶到他的面前,虽然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吗?要我过来吗?”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怎么过去?难道叫伊藤车我去救黑色吗?我没有车,我是不自由的。陈小宝就是用车把我像牵线木偶一样的时长时短的控制着,没有自己的车,在这布满一条条没有尽头的公路的加拿大是不独立的。
“和你开玩笑的,女孩子家深更半夜就好好回家了,安全点。”
“那你怎么办?”
“我在等我朋友回来,他有钥匙。”
“哦,你的朋友!她有钥匙!”我的心顷刻之间从高悬的状态“哐镗”的就跌到了鞋底,死沉沉的,重得提不起来。
“是啊,我朋友。”他似乎还故意恶作剧的腔调重复了一遍。
“好啊,有人有钥匙来开门就好了,你不用露宿街头了。”
“呵呵,他来了,不和你聊了。迟些打给你了!”
“好,BYE!”
“BYE!”
我把电话扔进了包里,身体贴在了暖和的靠背上,吐了口气。
“一切正常吧?”伊藤不笨,感觉到了我的变化,刚打电话和挂电话的神情完全不同了。很多时候,语言不是障碍,反而说同一种语言的人不一定明白对方的意思,沟通不到。
“是的,很好,只是我累了。这电影把我看得头昏脑胀的!而且明天还要上课得早起。”
“明白,明白。到家好好休息,我不会打电话给你的。”
我垂下眼微微的笑了笑,表示感激。车到了门口,他和我吻别,依依不舍的目送我进了房子关上了门。

星期四,天气晴朗,秋高气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决定要买车,怎么样也要买。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没有车的日子就一天都不能忍,简直不明白这之前没有车的几百个日日夜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伊藤什么都依我,只要和我在一起,逛旧车市场也是享受。
买车其实是门很大的学问,买不好修车的钱可能都会昂贵过买车的钱,而且接二连三的修车浪费时间,平添了许多麻烦。我对开车还不太熟练,对看车就更加一窍不通。通常我只知道问三个问题“几几年的车”“开了多少公里”“多少钱”,卖车的想骗我是件很容易的事,我叮嘱伊藤帮我仔细的看看。
“想买什么样的车,JOKO?”
“日本车,当然是日本车。这里二手日本车的信誉很好。奇怪你也不开你们日本的车,什么HONDA,TOYATO,MAZDA。”
“公司提供的车,不是我的。其实明天就要通过公司归还给租车公司的,呵,呵,那时我就没车了!”
“那我就更应该今天买辆车了,等你没有车了就开我的车呗!”
“你真好,JOKO!”
我实在是无心之谈,如果不是被陈小宝的控制逼出来的,如果不是被不能见到黑色的束缚逼出来的,我为什么要在没有考出驾照之前买车?无牌驾驶是违法的,除了法盲谁都知道。
“等等,等等!”我远远的看见了一辆黑色小巧的车停在众多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款型很大的旧车当中,连忙叫伊藤减速转弯去了左前方的那个旧车市场。黑色的,闪亮的黑色的,和那个有同样颜色头发的人的那辆车是一样的。
也许是伊藤带来的运气,第一次买车的我居然就看中了这辆车,TOYOTA九三年的CEILICA跑车。重新喷漆过了漆的车身证明车很有可能被撞过,这是危险的,因为外行根本不知道车到底会有什么内伤和隐患。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希望凭借着自己对这个毫无实际意义的颜色虔诚的信仰来抵销买旧车的顾虑。我不喜欢反复的挑选,喜欢一眼相中。我凭着这个颜色就看中了这辆快十岁的老车,让伊藤开着试了圈车,我当即给了定金。长得高大黝黑的印度人经销商说明天下午办妥验车和安检,拿了牌照就可以了,但是我必须自己把保险的事儿搞定。因为车主证,保险纸和G2的驾驶执照是可以把车开出去的基本条件。我的前两次路试都因为种种原因被FAIL了,拿G1的驾驶执照开车是赌博,别让警察查到才是万事大吉。我懒得理这么多条条框框,看着在五点钟嫩黄色的夕阳下被照耀得闪闪发光的黑色车身兴奋异常,觉得眼前就是我的自由,黑色的自由,迫不及待想得到的自由。
我感到肚子饿了,拖着伊藤的手就要开车去吃饭。我说道:“你真是我的幸运星,这么顺利就买到车,告诉我的朋友他们都会说是个奇迹。我要请你吃饭!”
“不,不,是你自己的运气,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A-HA,有车我就自由了,自由了。”我在他的车上怪叫。我觉得男人似乎并不想让女人拥有车,他们宁愿不厌其烦的车过来车过去,享受两个人坐在前座,一手抓方向盘,一手还不失时机的抓住女人的手的时光。而当女人被车到了男人的家,那么就请听从安排,不要随便出走。因为没有车,没有公共交通,街上甚至都没有昂贵的出租车,屋外的天气可能还很恶劣,倔强的性格也顶不住这些个种种颓势。那种拎起包一甩门,“嘭”的一声把追赶上来的男人关在出租车门外,女人自己扬长而去的情景会在上海出现,但绝不会在多伦多出现。车是女人独立自主的标志,这也是很多车商打开女性市场诱人的主题,我早就选了这个课题做期中“广告与社会学”这门课的论文,现在就更有心得体会了。
“嘿,嘿,你笑了,很好看!”身边的伊藤似乎不太在乎我即将得到的自由,总是注意在我的脸上,观察我的表情,说他永远也说不腻的简单的赞美之词。
“JOKO,”他开了一会车突然若有所思的问我:“知道加币和日币的比值吗?”
我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可以帮你一点忙,我可以出一些钱给你买车。”他还在若有所思的考虑着事情,也许是他银行帐号上的存款。
我看着他,笑得有些勉强。
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他给了我钱而且马上就要离开了,和其他众多的既不出资也不离开的相比,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机会。
我面前他的脸上观察不出任何东西,可以说是一脸真诚,但也可以理解为笑里藏刀。我们还剩三个晚上,两个白天,时间很长。
“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有!”
“HEY!”他看着我严肃的脸色,笑了笑说:“怎么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开心。”
“讨我开心?你有多少钱讨我开心?”
“NO,NO,NO MEANING.。”他着急的说回了蹩脚的英文,解释道:“我有,我有一些多余的加币。是的,带回日本也没有用。我和你交往不是为了钱!”
我忍不住笑了,伊藤的英文怎么连主动和被动式也混淆了,连忙修改道:“应该我这么说才对吧,‘我和你交往不是为了钱’。如果你和我交往是为了钱,我可不会给你钱!”
“是的,是的,请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么说着,他伸手打开我座位前面的抽屉,拿出一个信封“打开看看。”
我满脸狐疑的打开信封,心跳有些加速,不知他要给我看什么。
信封里有两张纸,似乎是银行的汇款证明什么的。我粗略的看了看,猜想可能是他的存款,可这关我什么事儿?难道他想全部给我?那他就真的疯了。
“看,其实我已经把所有的钱汇回了日本。但我还有些多余的加币,它对我的意义不大,可是如果你有了不是更好吗?”
“你自己用吧,我不需要。”
“不用担心,我,我很有钱。嘿,嘿,你看这张银行汇款的单子,看,我很好。”
“我知道,明白。日本人很少有你这样的傻瓜!”
“为什么?”
“知道吗,我们其实对你们日本人的印象不太好。”话音一落,我顿时觉得这样的措辞在加拿大似乎太过强烈了,至少不能用“我们”和“你们”这样的泛指来以偏概全。衡量人的标准不是看他的出产地,我反对以地域长久以来形成的陈词滥调来评判人,因为我是个上海人的例外,陈小宝是个福建人的例外,伊藤是个日本人的例外,很多人都是他们那个地方的例外。全球一体化了,我们都越变越像了。
“对不起,我不是说我对日本人有什么意见。日本很好,很发达,而且日本人很勤奋,现在中国很流行‘哈日族’,时尚全都向日本看齐。只是我听很多人说日本人不太好,而且日本和中国打过仗,我想你知道的,三七年。我这么说与你无关,你别多想。我认为你是非常好的日本人,可是有些日本人,他们,他们……”我不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才可以恰到好处的表达我的意思。
这时他补充道:“他们喜欢用钱解决问题,这个我知道,这在日本的确是很普遍的。他们喜欢用钱买性,买女孩。可是我不认为这样会让双方都开心,往往女孩们跟了他们一段时间就走了,到头来,他们还是什么都没得到。”
“到头来陈小宝什么都没得到!”我在心里暗自篡改着他的句子。虽然伊藤的英文是糟糕的,只能用简单的句子表达意思,但往往就是最简单的句子代表了真理,直白正确。比如他刚才说的这句话,套在适合的人的头上,把他们无聊的一生就给一笔勾销了。
“是啊,我爸妈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是,你放心,我从来没这么想你。你真是个少有的日本人,至少不是我父母眼中的日本人。对了,你回日本是怎么睡的?”
“一个人,当然一个人!”
“不,我的意思是你是睡地上,榻榻米上还是床上?”
“当然是床上,和你看到的我的公寓一样。那些是老传统了,我的父母可能会,会这样,可是我这样年龄的人都和你们一样。”
“那么也不盘腿在地上吃饭讲话了?”
“嘿,当然不。坐着不是更舒服吗。”
“当然,当然。”我笑自己的问题太过幼稚,还是不要讨论日本人的问题比较好。车停在了我强力向伊藤推荐的SCARBOROUGH区生意最好的唐餐馆“银星小厨”的门口。银星小厨好在价钱便宜,味道好,而且室内光亮整洁,符合唐人的用餐习惯--不吃烛光晚餐。
伊藤是个不喝酒的日本人,只喝柠檬茶。这样很好,省去了去酒吧继续消磨时间,借酒放纵的机会。我还是不愿意接他的暗示,无论他的语句有多么的简单和纯朴。既然错过了星期一我心里失衡的那个晚上,那还是“让我们做个朋友”。这是一句多么万能的解药,一旦人要开始逃离某种关系就用朋友做借口,两个人的关系是“朋友”的自由度是远大于“男朋友”和“女朋友”的。朋友可以是天天见面,吃饭聊天打电话,上床发生关系过了一晚早上穿好衣服还是朋友;朋友也可以十年不见面,连个EMAIL也不发,实在是躲无可躲被迫见到面说句“HEY”。谁先说“让我们做个朋友”这句话,谁就掌握了两个人关系的主动权。被动的那个人只能“做朋友”,如果要硬性打破这样的平衡需要运气,也许会失败得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聪明的人懂得为自己留有余地,在任何情况下都有解决办法和台阶下。所以在建立男女关系的问题上,越来越多的聪明人懂得说“让我们做个朋友吧”以代替“我爱你”。这些是我从男人黑色那里学到的,现在在同一个车库门口还给男人伊藤。我想来想去的想和伊藤说这句话,从在墙里收到他的花到他看了我一晚上的星期一,从星期二醒来的早上到现在坐在车里。我不喜欢这样模绫两可,没有答案的回答,但是很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和小花猫情窦初开的感情似乎是“让我们做个朋友”的答案,对黑色无数次的一厢情愿似乎是“让我们做个朋友”的答案,那么在伊藤永远离开加拿大之前之后,还有什么比“让我们做个朋友” 把关系维持得更加长久和牢固的了。
车快开到我家门口了,我张了张嘴,又合上了。过了会儿,我说:“谢谢你今天帮我一起买到了车,今天值得纪念!”
“是啊,我也会记住的,今天JOKO买了辆车。”
才两句话,两个人都没话说了。在这种沉默的气氛中,男女关系无疑被加速催化。如果不能用身体动作来解决无声的静止,两个人还是继续的保持沉默,保持一动不动,时间和空间是尴尬的,巨大的尴尬。也许在制造气氛的伊藤不感觉到尴尬,但是在千方百计扼制这种气氛的我却感到了时间凝固了的尴尬。车就停在车库门口,发动机的声音此刻似乎响得要把所有人的睡梦都打破似的,车头的低灯把白色的车库的门照得反光,把坐在车里的两个人的脸印得充满了不舒服的阴影。我心里重复的说,就一个GOOD BYE KISS吧,我想回家了。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是钟颐的,谢天谢地!我向他低头表示了一下抱歉,接了电话。
“喂,干什么呢!”钟颐的口气似乎有些不耐烦。
“和伊藤在一块呢。哎,对了,我今天买车了。”
“不是前面那辆紫色福特吧!”
我连忙往后看了看,看到斜后方停着路易黑色的HONDA跑车,钟颐显然在里面给我打电话。
“你怎么来了?”
“唉,你忙就算了,不打搅你了。”
“没事儿,你干嘛?”
“烦呗,烦死了!想找你聊聊呗。”
“行啊,那我就叫他回家算了。”
“妥不妥当啊,人家过两天就要走了,也不多陪陪。”
“不是还有两天吗,行了。待会儿他走了,你就把车停过来吧。挂了啊。”
“行,挂了!”
我向伊藤耸了耸肩膀,用手指着HONDA说:“你看,真不巧,我朋友来找我了。她和她男朋友吵架了,想找我谈谈。”
“是吗?吵架了?”他的口气有一股浓浓的不想走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的想等我们聊完了再回来找我的味道。我的口气却不容质疑:“是的,她是我最好的女朋友,我不能撇下她不管吧。她跟我吵着说要自杀,我觉得她脑子有病,得和她谈谈。”
“好吧,那么,那么我先走了。”
“小心开车,别开得太快了。”
我蜻蜓点水的亲了他一下,由不得他再想继续靠近就离开了他的双唇。我微笑了一下,向他晃了晃手表示告别,另一只手已经打开了车门。
“JOKO,JOKO,”他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要表白,满脸写满了留恋。“明天是星期五了,我要绑架,绑架你。”
我停下了开车门的速度,脸上的笑容也冻结住了。照着他说的英文直译,意思就是绑架,如果要润饰一下,可以解释为“我想和你二十四小时的没有别人的在一起”,换句话说,可以理解为“上床”。看来我们做不成朋友了,这不是我的错,他把本来还一息尚存的那一点点机会都给挤掉了。
“好啊,记得把我的手机给扔了,否则我肯定报警,亲爱的!”我有些牵强的笑了笑,向他告别,“嘭”的关上了车门。
伊藤倒车,刷白的车头灯把迎面钟颐的脸也跟着照得刷白。他礼貌的点了点头,用缓慢的车速通过去了才加速开走。钟颐倒也礼貌,给了他一个美丽的微笑,一点儿也不像想要自杀的样子。我拿出钥匙,百无聊赖的等着钟颐。
现在不过才九点半,我的房东一家人却已经回房睡觉了。加拿大平静的生活就是由无数个和他们一样的家庭形成的。我昼伏夜出但还是要在回家开门的时候,轻轻的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的换鞋,轻轻的关门,轻轻的做任何事。这样平静的生活在加拿大是不会被打破的,而且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成了九点半就回房睡觉的人,自然而然的。我“嘘”了一声,示意让钟颐轻一点。
进了房间,钟颐把包一扔,半躺在了我的床上,梳理着自己长长的头发。她叹了口气,说道:“你就好了,你的日本人过两天就走了,也烦不到你了。路易怎么也不走啊,去哪儿都行,只要别在我面前出现就行了。我就快疯了,他就跟嘴里吐出来的口香糖,粘在手上甩也甩不掉。你食指把他甩了吧,他又粘到你中指上了。就是被你咬到捏到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还是那么粘。他真的是不要脸了!”
我笑了笑,跪在地上叠从洗衣篮里拿出来的衣服,问:“你把人家的车开出来了,他怎么办?”
“我才不管呢。我告诉你,没车就是没自由,现在他没车了,别想找我。”
我的手机又响了,是路易的。“看看,看看,你的路易又找到我这来了。他还挺聪明的啊!”
“把电话给揿了,别接!”
我直接把手机给关了,一般路易要打三、四个电话,实在是没人接了才罢休,末了还要留一连串的留言。其实本来痴心无罪,值得表扬,但是太多痴心变成了嘴里吐出来的口香糖就惹人厌了。
“哎,对了,你买了什么车?”
“九三年的TOYOTA的CEILICA,十五万公里。”
“嗨,不错啊,跑车。多少钱?”
“五千,他包验车、安检和车牌。不过我估计还得换至少前面两个轮胎,否则冬天下雪肯定有危险。我还得装一个CD机,这起码又得几百块钱了。还有,这车太老了,打方向盘时特别重,停车那会儿,扳得我手都快断了。伊藤说这车方向盘没助力,就是那么重,得开习惯。不过估计换了两个雪胎后会好些。哎,知道什么色儿的吗?”
“黑的?”
“没错!呵呵。”
“看你那个德行,买车还要买个相同的颜色和人家套近乎。赶明儿让人家给知道了,干脆立刻就把车送到车行给重新喷个别的色儿的漆以免和你‘撞色。”
“他有那功夫还不如和我出去喝杯茶。也巧了,我是先看中这色儿的,然后一问,价钱、性能和公里数都不错,马上就买了。和伊藤看车运气不错。”
“他帮你买的?”
“当然不是了。不过他跟我说过,还拿银行汇款单给我看,说能出一部分钱,帮我救急。但我没要,觉得怪怪的。我当然喜欢钱,可是似乎不是他的钱。我觉得这个人和我没关系,他的东西也自然和我没关系。一个星期就快过完了,我好像是有些喜欢他,但肯定来不及了。并且他一旦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这种稀薄的感觉就彻底云开雾散了。嗨,你要输了,准备脱手指上的钻戒吧。”
“这不是还有两天吗。咱们还没分出输赢!不脱!”钟颐把手高高的朝灯的方向举着,满不在乎的看着钻戒。她说:“可是,我得说清楚。你得凭着感觉自然而然的去做,如果为了钻戒不要爱情,我可不给。”
“我只会为了爱情不要钻戒,但你还是得输。我每天都在尽量给自己和他机会去制造真正‘爱’的感觉,毕竟和一个没有感觉的人在一起很不舒服。我没有任何目的性,只想自己过得开心一点,自由一点。但他总是无时无刻的不在做错事情说错话,把我的这些机会全都赶走了,这些怨不得我。知道吗,刚才在告别的时候,他说了个高难度的英文。”
“什么?”
“我要绑架你。”
“想来‘硬’的?”
“不知道。看上去好像是他在和我打赌,我下我的注,他下他的注,一个在抢时间,一个在拖时间。我的态度很客观,只要让我感觉到了他对我好,我会很自然而然的需要他,喜欢他的。我不会因为打赌不打赌的玩笑委屈自己,毕竟我们三个下注的人都是好人。”
“你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听上去还挺有意思,挺迷惑人的。可是我是很希望你能找到个好的,如果真的喜欢他就和他去日本。”
“去日本?!”
“怕什么!是对的道理就认死它。你老是犹豫不决的,左右手都想要,结果左右手什么也拿不到。”
“说什么呢!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去日本?你要我去日本!”
“也不是。”
我们对视着,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叫我姐?”
“叫不出口!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她正了正身,换了种口气说:“不管怎么样,我等你的消息。如果喜欢了,那咱们俩戴一模一样的戒指还是在一起也好;如果不喜欢了,没有爱情还有我和钻戒,更划算。总之过了这星期都有好事发生。”
“哎,明天我就可以拿车了,来看看?”
“好啊,有车就好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多自由啊!”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再也受不了被那帮男人车了,太被动了。以后拖我出去吃饭我就说‘在哪儿啊,我自己开车去’,然后把菜点完了,他吃得正香,我拎起包就走,让他一个人慢慢享受,呵,呵,呵”
“看你这报复心理,估计是给韦小宝气得吧。”
“有点儿。”
“我也想买车,起码大冬天的好过多了。不过,有了车这养车就不得了了。不打工赚钱怎么成啊。”
“买呗,我可以车你去看车。再说有了车就可以彻底和路易一刀两断了,你独立了,有什么不好的。你起码比我有优势,我现在是无牌驾驶,给警察抓到就坐大牢,歇菜了!”
“你多利害啊,到时候别打个电话给我说要家属交保释金来救你啊。”
我心头一热,“家属”这个词语让我舒服百倍。加拿大显然不是我们的家,但我们却有了种类似血缘的关系,彼此都是对方的自己人。这是很自然的,没有性别观念的,就像曾经在上海的我和小花猫的一层关系。
我坐在了电脑前,准备收信。
钟颐似乎是睡过去了,没有出声的躺在那儿。突然她醒了,坐了起来,问我“几点了?”
“十一点半了,你要困了就睡我这儿呗。”
“不了,回去了。”
“干嘛,还车啊?”
“那可不,估计他现在在家急得要报警了,不是,报失了。回去了。”
“回他们家啊?”
“那可不,还能去哪儿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开了他的车出来就别回去。回去也回自己家,你就是那么没脑子。和我说得挺干脆,说完了又忘了。你回去跟他在一起还不如跟我家里呆着!”我对于钟颐要走,并且是回路易他家感到很不满。我觉得这样讲话有些古怪,可是我忍不住要这么说。
“你干嘛?”钟颐的表情有些滑稽的好奇,大眼睛盯着我也眼神古怪。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自己想清楚,别跟他在一起了。”
“行行,就快了,就快了!”
“好,好得很!”

星期五真是繁忙的一天,从学校赶回来,我连忙去见保险公司的经纪签了保险的合同并且交了两个月的保险。那经纪很帮忙,明知道我不能买G2的保险但还是给我了,就像他说的“现在生意难做啊!”,末了还有些央求的开玩笑说“请你千万别出事儿,小心驾车。” 我点点头,连声说“是”,然后跳上公车心情极好的去拿车了。上下打量着熟悉的车厢我在心里说“BYE-BYE了公车,我不受你的气了!”
拿到了车,我飞速去了事先预约好了的修车行,把前面两个旧轮胎换了雪胎并且装上了CD机,唯一的不愉快是比我更快手的修车师傅趁我抽了支烟的功夫把放磁带的卡座给拆了,这样早期买的那些珍贵的磁带音乐就没法放了,当中包括黑豹的、CRANBERRIES的、GUNS N’ROSE的、DEF LEPPARD等等。换了新轮胎的车方向盘立竿见影的松了很多,真是好上加好。我拿出CARDIGAN九八年的专辑<<GRAN TURISMO>>,我迫切想要听那首<<MY FAVOURITE GAME>>。女主唱边开车边唱歌的感觉好极了,我一直想要体会在车里开大音量听自己想听的歌飞驰在路上的感觉,而这首歌是首选。我还在设法找黄大炜的那首<<你把我灌醉>>的CD。听了都快十年了,都是偶尔在广播里听到才砰然心动的,始终着迷他的歌词。因为那个时候我既不会喝酒也不会开车,现在的焦点是“把车窗都摇下来,用速度换一点痛快”。在宽阔的公路上开快车是很痛快的,这也许是上海很少能体会到的,就这一点来说,像那些时不时需要些痛快感的人在加拿大是享受的。一路上,我顺道去了趟太古广场,在那儿买了个可爱的面纸盒的套子,是个小熊睡在沙发上。售价是十块钱,相当于人民币六十块钱,也相当于在华亭路上买同样的十个的价钱。回到家,我把自己曾经兴冲冲的放在还以为是自己的车的陈小宝的奔驰里的香水狗,放回到了车主证上清清楚楚写着是我的名字的CEILICA跑车里,牢牢的粘在了前排。我不喜欢把车里像那些香港小孩子那样前排后排摆满了公仔,在后镜上,左右玻璃上,空调排气孔上见缝插针的还粘着若干个小玩艺,太罗嗦了。而且我不喜欢公仔,不喜欢以太古广场为中心的SCARBOROUGH唐人区的街道上充满了开塞满公仔、崭新时髦昂贵的车的男孩儿。每当斜眼看到他们,我就忍不住想超过去,把他们甩在后面。香水狗是后来买的,可惜之前那个可爱异常的香水猫被陈小宝的那个疯女人弄坏了。买这个一点也不可爱的狗也只有一个千篇一律的理由,因为黑色的车上也是这个一模一样的狗,他的车上空荡荡的,连一根公仔的毛也没有。
回到家,还没透过一口气,伊藤的电话又来了。和他讲电话是件麻烦的事,没有面对面的辅助,光听他的英语我猜的速度更慢了。这还不算,他几乎是不明白我一着急了之后越来越快的速度。我必须尽量的耐住性子,讲得慢点儿,慢点儿,再慢点儿。这次又是这样,费了大半天功夫,我才明白他需要我开车跟着他去密西沙加先把他的车还给公司,然后我们俩再开我的车。
“能开高速吗?”他关心的问道。
“行,没问题!”我心里其实没底,开过高速只有一次,还是陈小宝的手死死把住方向盘的那次。我既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问题,也不知道无牌开高速是怎么个罚法。但我毫不犹豫的说肯定了,再一次没经过大脑思考。我继续补充道:“你放心,我开得很好!”
伊藤很顺着我,有些糊涂没有原则的溺爱的顺着我。他匀速的开在了我的前面,恰到好处的打灯、换线,看到我没跟上就放慢速度。上高速之前我都紧紧的跟着,没让别的车插进来。我时不时的看到他的后镜里的笑容,这让我略微安了安心。转进了高速的入口,过了限速三十公里的急转弯就立即要加速过九十上高速了。我心里开始绷紧了,手也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方向盘。现在不仅速度换来了痛快,更多的是冷汗。每一辆车都在呼啸着超过着我,跟在我后面的车个个都不耐烦的换线然后再换回来挤到我的前面,挤到我和伊藤中间。九月六点半金黄色的太阳笔直的在我眼睛的正前方炫耀,这是个巨大的隐患。本来动过手术的眼睛就畏光,现在无疑雪上加霜。除了在踩刹车时车尾亮起的红灯,我根本看不见前面的那些车辆,根本看不见巨大指示牌上的字,连轮胎下的白色隔离线都看不见,眼前就是一片光芒,万丈光芒。高速上不能停也不能慢,我只能往前开。伊藤也不知道在哪里了,五颜六色的车把我阻挡在了一个高速运转的传送带上,而我只能无选择的往前开。我感到害怕,我很久没有这样害怕过了,一种陌生的害怕传遍了全身的神经和细胞中。我感到自己随时会出事,在这么高的时速中,稍有偏差也许撞到旁边的车,也许撞到前面的车,还会殃及到后面的车追尾。电影里翻车的镜头反复的在我脑子里盘旋。眼前的太阳似乎还越来越旺盛的照耀着我,我觉得我像是投奔这团巨大的光芒去寻死的 。
车还在继续的开,我不敢换线,不敢看镜,不敢挪动身体,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在寻找眼前的白色分割线,更在寻找前方的伊藤。这么长的一条高速,我连在哪儿下都不知道,往哪儿开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在向西开,向着该死的太阳落山的方向开。伊藤,你在哪里?我在心里焦急害怕的重复着。慢慢的,前方开始塞车了,谢天谢地,终于可以减速了,终于可以有理由停下来了。放松了踩油门的脚,我这才感觉到了脚下的车身,坐在身下的座椅,仿佛刚才人是腾空的,飘浮的。心还在“嘭嘭”的跳,都让我感觉血液供应不足了。感谢塞车,最好塞到目的地。可是目的地在哪儿,伊藤在哪儿?我慢慢的让车自己滑着,在前方的一个指示牌的阴影里再次停了下来。阴影里我终于恢复了视力,前方的一切变得清晰了,有颜色了,有形状了。我看见了伊藤的车,在另一条线的前方。前方的车又开始移动了,我回头看了看左边的盲点。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也不考虑安全车距,打灯,扭动方向盘就换线,我要超过前面的车,我要跟上伊藤。身后一片指责的喇叭声,我充耳不闻,继续打灯换回右线,还是喇叭声,我就是不管。伊藤转过脸看到了和他并排的我,连忙微笑着和我招手。这个微笑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让我在惊慌中立即变得无比的镇静。我拼命的向他做手势表示自己多么的不想被跟丢了,身后又是一连片的喇叭抱怨声,前方不塞车了,这次我又把道给堵了。伊藤笑了,做了个让我镇定些的手势就向前带路了。车继续向西飞持,短命的夕阳经过几十分钟的肆虐就渐渐的变得赢弱了,变得完全没有威胁了。眼前重新恢复了安全和平的景象:白色的分割线,指示牌还有伊藤的车。我长长的舒了口气,这口气可真够长的,好像刚才的那几十分钟都没有出气,一直在停止呼吸中。我放松了,整个身体没有骨架似的被安全带吊着,但有一点没有放松,紧紧的,再也不分离的跟在伊藤的车后。
把车停在外面等伊藤还车出来,我赶忙换到了右边的位子上,感觉人还是腾空般的轻,感觉不到地面的存在。我实在不想开车了,至少有伊藤在的时候不想开车了。
“怎么了,JOKO,你看上去很累?”他回到了我身边,轻轻的坐在左边,系着安全带。
“啊!”
我大叫了长长的一声,人侧着就伏在他腿上,把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腿上,手还死死的楸住他的衣服不放。“我刚才真的很害怕,找不到你,看不到前面的车和线,我觉得自己就快出事了。没这么害怕过,从来没这么想找到你,需要你。我真的不能离开你,不能离开你!”
我胡乱的吐着一连串的英文,这么快的速度,我认为他听不懂。
“是吗?JOKO,别害怕,我在这儿,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他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像是在撸掉我脑子里所有个害怕的神经。
我抬头,有些怔怔的看着他。他居然听懂了?伊藤的眼神里有一片又大又深的宁静的花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味道。我的手还死死的拽着他衣服的下摆,这样子似乎有些滑稽,像是一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孩回家找爸妈哭诉。
他笑了出来,刹那间,花园里的花全部都盛放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味道流淌进了我的呼吸系统,把我往他的根源吸引。我上前深深的和他亲吻了起来,恨不得自己变成伸进他嘴里的舌头,安安静静的呆在他的嘴里,不要再见到太阳。伊藤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的进入状态,轻柔,毫无保留的和我亲吻在一起,让我放松。我不想停,甚至想爬过换档闸,坐到他身上被他搂着。时间在缓慢的流淌,好像是没有关紧的水龙头里滴下来的水滴。
突然,伊藤停下来了。我睁开眼,看见他望着前方一脸尴尬。我回头,车前站着好几个看热闹的人,在那里嘻嘻哈哈,看着我们俩刚才的激情戏。
“我的老板,还有几个同事。”他向我解释道。
他松开安全带,不得不下车和观众们打声招呼,我也跟着下车。像被当场捉奸的第三者,脸涨得绯红。
“啊,这一定是JOKO了,我们的伊藤君着迷的女孩子,是不是?”他老板活像他的父亲,点头向我打招呼。我连忙做着鞠躬的姿势,尴尬的梳理着头发,不知说什么好。
“啊,JOKO小姐长得这么好看,难怪伊藤君不喜欢我,天天上班就在办公桌前面发呆。我真妒嫉啊!”一个三十多岁的日本大姐有些八卦的挤到前面,把我左右打量。我很不自在,乖乖的站到了伊藤的身后。
“等等,等等,你们等等。”伊藤谦虚且有些得意的在笑,一用手臂挡住人群看我的汹涌眼神,用英文对他们说:“抱歉,现丑了。我们其实正要离开。”
那胖家伙也在,他嬉皮笑脸的围上来,和伊藤一通日本话。他说得有声有色,还不时的看看我,微笑致意。伊藤则一个劲儿的点头,然后又一个劲儿的摇头。我明白到大概,他们的样子让我感觉到我反感胖家伙说让伊藤摇头的话那时刻的表情,但喜欢看到那时刻伊藤不停的在摇头。伊藤坚持用他一贯糟糕的英文和他们说话,我拉紧了他的手。
我们俩像即将去蜜月的夫妻低头向人群鞠着躬,寒暄了好半天这才回到了车上。车都开了,后镜里人群还站在那儿,回味无穷的样子。

吃完饭,我们回到了伊藤的公寓。他轻轻的把门关上,我觉得我正式被他绑架了。我站到了巨大的落地玻璃面前,不知能干些什么,只有看着窗外视野极其宽阔的密西沙加市。伊藤还是站在门口那里,没有开灯。被窗外光线反射得若隐若现的房间里充满了各种因素的神秘诱惑。他站得离我很远,显得异常的高大健壮,长头发把一半边的脸上投满了黑色的阴影。他向我这走了两步,有些犹豫,尴尬的停了下来。这时阴影变化了,看到了他的眼睛,突出的鼻梁和下巴,薄薄的白色贴身CK罩衫里面肩膀宽阔,胸肌突出。衣服被光线几乎是零角度的斜射, 阴影扩大得利害,一呼一吸之间他胸前的阴影就前后震动。他轻轻的放下了车钥匙,“哗啦”几下的声音在我们两个人的空间里多层次的产生着涟漪,仿佛随着这移动的震波,把他的心跳传送到了我的皮肤里,神经里,心脏里。我似乎被传染上了,变得有些渴望。我把手折在胸前,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后颈,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渴望。我再次抬起头,他已经来到了我的跟前,我的面前是一幢结实的胸膛。
我忘了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就像是磁铁的两极,他是蓝色的这一极,我是红色的那一极,我们牢牢的吸引在了一起。他总是很轻柔的对待我,时隐时现的在周围,让我心有不甘,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主动的伸出了手。我觉得他很干燥,很温暖,很香,其他所有的感觉都休息过去了,唯有想要这么继续下去的感觉强烈的蔓延了开来。四周是宁静和幽暗的,似乎都闭上了他们的眼睛让我们能够自然的做下去。我感到他用力的把我抱了起来,身体似乎在他的手臂上还翻腾了一下。他的手臂没有一点承受不住的颤抖,走路的步履平稳得像在地毯滑动而过的绒线球。他把我放在了床上,联绵不断的在亲吻我。我感觉到他在脱我的裤子,手上动作缓慢但不容质疑的坚决。我往后一缩,一手撑着坐在床上的身体,一手捂住了脸,摇着头说:“我不能,我不想,我……”
伊藤拉下了我捂住的手,把它贴在了他脸颊上,轻轻的吻着。他正视着我,那还是一片花园,种植着不气不馁还在盛放的花朵。他默默的眨了几下眼睛,带着快要消失了的轻柔的语气一字一句的说:“但,我不能停下……”
我凝视着他,久久的,久久的,渐渐眼眶有些湿润了。我感觉到他蔓延整个空间的,真诚的,想要拥有我的思想。那种被需要的感觉,除了我没有第二个可以代替的感觉强烈的包围着我。我一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在弄假,此时此刻却毫无选择的成真了,不知该怎么做回假。

“JOKO,我爱你!”过了很久,他在我的耳边告诉着我。他无声的抱着我,既没有气喘吁吁的呼吸也没有剧烈的心跳。他只是抱着我,轻柔的抱这我,似乎害怕一用力就会把我的头发折断似的。这熟悉的话把我唤醒回到了他身边。他爱我?我不想知道这句话的可信度,我觉得在床上说“我爱你”还不如在电话里说“我爱你”来得真实,可是我正在知道的是被一个人这样爱的感觉是多么的好。我被他带着热度健壮的身体抱着,两个人之间连一点气味都没有,干燥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醒来,身边空空的。我眨了眨眼,静静的听着从浴室里传出来的声音。好像是水声,但又不是那种从水龙头里流出的一股水,碰到浴缸里的一盆水的声音。水声细细碎碎的,而且也没有规律,时而有几滴,时而又长时间的一片寂静。越是传来这样一滴滴的声音,越是觉得这个房间的安静。我裹了件衣服,悄悄的走到浴室的门口。伊藤背对着门口,一个人坐在已经溢满水的浴缸里。他低着头,用手摆弄着膝盖上的伤疤。看上去似乎很疼,他一点点的撕开快要脱落了的疤,撕一下又停一下,用另一只手舀些水浇在伤疤上。水流更加的刺激伤口,他缩了缩脖子,微微的咧开嘴,露出两排紧咬的牙关。他用双手环绕着自己的双腿,静静的坐在水里,头搁在膝盖上,两眼看着前面的墙壁,他的样子就像个数星星的小孩,长长的前留海只把他的侧面留下了一张微笑的嘴唇。他好像是在说什么话,嘴唇在蠕动,但仍旧没有声音,整个空间就留得下那些细碎的水滴声。我走进浴室里,坐在了浴缸旁。他立即回了回头,看着我笑了笑,说:“一起?”
“干嘛不叫醒我和你一起洗?”
“我,我,不好意思和你说,怕你不喜欢。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伤口还疼吗?”
“刚才有些疼,但现在不疼了。”
“踢球受伤的?”
“是,是。我,我是前锋,所以,所以老是被别人,被别人,那个,你知道。”他仍旧扭着头,抬头看着我在说话,修长的手指握住浴缸边缘。我缓缓的放下衣服,轻轻的踏进水中,坐在他身后,环抱住他的胸。他来回的在水中抚摸着我的手臂,说:“MOM,我喜欢这样。”
我紧贴着他的头颈,问:“你叫我什么?”
“MOM,我叫你MOM。”
“妈咪的意思?”
“是,是的。”
我感到心里暖暖潮潮的,我记得从前有几次和小花猫在打闹时有逼过他叫我“妈妈”,他大笑说我有神经病。我仍然一逼再逼,他只好尴尬小声的叫了一声。我轻吻了一下伊藤的颈窝,说:“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伊藤用手洒了些热水在我裸露在外的肩膀上,说:“在日本,如果我们的关系很亲密了,男孩就会,就会叫他的女孩‘MOM’。MOM。”
“我觉得你就是个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
“是的,我其实是个孩子。”他点了点头,轻声的低语,轻轻的在水中拍着我的手臂。
“你有过孩子吗?我的意思是,从来没有和哪个女孩意外的,意外的有过孩子?”
他慢慢的摇了摇头,说:“没有。”
“喜欢孩子吗?”
“不是特别的喜欢。但如果可以,可以的话,我想有个男孩儿。你知道,和我一样,喜欢踢足球,也许会很好玩。”
“都快三十的人了,没想过结婚、生孩子什么的吗?”
“没有。”
“和那么多女孩上过床,难道没有喜欢的吗?”
“没有。但是,但是除了你。”
“为什么没有喜欢的?”
“我也不知道。”伊藤回过头,笑了笑,说:“其实,其实,她们很多人都是找我的。找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们主动?”
“是,是的。”
“为什么?”我皱着眉头怪笑,还特别看了看那张我不以为然的脸,问:“你很性感吗?我不觉得啊?”
“什么?”他的样子显得有些着急,笑得无奈且很可爱。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使劲的搂了一下他,说:“知道吗,如果你说‘MOM,我爱你’,我会毫不犹豫的和你做爱。但如果你脱了上衣,给我展示你了不起的身材,我想我会上吐下泄的。我很怪吗?”
他也笑出了声,说:“没有,当然没有。男人也是一样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怎么喜欢主动和我上床的那些,那些女孩子们。那些女孩子其实都不错,很得体,很有礼貌。可是越是这样,越是有很多女孩都会,会找我。”
“很难拒绝吗?”
“是,是的。”
他的声音总是那么轻,现在的声音更加轻,好像是浴缸中的水波碰到浴缸的声音。
“这就是你老是说自己是个‘BAD BOY’的原因?”
“嘿嘿,也许,也许吧。只要你不觉得就好了,可是你觉得也好,我还是这么和你在一起的,MOM。”
“我不会觉得的。”
“我绝对不会把不爱的女人带回家。带回家的只可能,只可能是爱的女人。这是,这是我的原则。”
“明白。回日本了,可以找个女孩结婚了,你这么受欢迎。”我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说道。
“不会的。我不知道。”
“为什么?”
“我一个人过很好。”他背对着我,低头在划动浴缸里的水。
“为什么,一个人过,难道不寂寞吗?”
“我,我习惯一个人过了。我一直是一个人过,但很幸运,现在不是一个人。”
“回日本就好了,起码有你家人在,不会那么寂寞了。”
“家人?”
“对啊,你不是说你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吗,还有你爸妈在啊。”
“我很少和他们联系,基本上我们没有什么来往。”
“为什么,难道你就不管你父母了?”
“他们过得都很好,没有必要。但如果有必要,我当然要照顾他们,只是现在没有必要。”他低头向我的脸这边侧了侧,说:“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伊藤把我的身体擦干,我们回到了床上。
我用手抚摸了几下自己刚才被他用浴巾擦过的手臂,看见他在低头收拾床上的衣服。他把我的长裤叠了起来,是对齐了中线那样好好的叠整齐的。我低下头使劲的皱了皱眉头,暂时稳定住开始往上涌的情绪。

“如果你不走,那该有多好!”我蜷缩在他的怀抱中,一股眷恋的气氛就像窗外凌晨一点浓浓的,散不开的夜幕。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突然改口了?不是就在昨天自己还和钟颐打赌的吗?我不会这么没用吧,我不会是想去日本吧,我是不是得去买钻戒,刻上自己和钟颐的名字了?
我盯着伊藤的眼睛看,盯着他瞳孔里的东西看,我们都一言不发,都在看。我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发涨,有股热流在一个地方已经满溢,准备汹涌而出。他的眼眶已经红了,上下睫毛在眨眼的时候分明开始粘缠住了什么东西。我赶紧背过去,坐了起来,说:“你别,你千万别,我不想看到,我真的不想看到!”
“对不起,MOM。我……”
“男人不能这样,就是这样也不能给我看见!我不要看!”
“我,我只是感到很难过,很难过。我是一个男人,我很健康,我也很有钱,我不缺钱,我什么都不缺。我这么悠闲的过日子,并且,并且还遇到了你,我很开心。可是,我要走了,我帮不了你,我什么都做不了,为你!你知道吗,做为一个男人,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你是一个学生,一个女孩子在这里,我很难过。我觉得自己很没用,MOM。我,现在很想为一个人做很多事情,我想为你做很多事情……”
“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了!YOU FOOL!我明白你所做的一切,所以现在我心甘情愿的和你在一起,我心甘情愿,你明白吗?我不是为了什么才和你上床的,我为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明白?”
“明白,我很感激,我,也是心甘情愿。”
“你不用感激,更别可怜我!我现在感到很充实,因为有你在面前。不是每个人都幸运的有这种充实的感觉的,留学生也好,移民也好,加拿大人也好,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好。这些是没有区别的,我们只能这么分,有,有这种幸运的,的人和没有这种幸运的人!我现在,有,所以我很幸运!”
我们俩个都在断断续续的说话,断断续续的听话。告别的气氛和爱的气氛浓烈得仿佛用手在空气中一抓就是湿漉漉的一把,弥漫在温暖的房间里。 我低头笑了笑,虽然心里明显是想大哭一场。随后,我抽出一张纸巾,背对着给他。
我说:“没事,没事的。把眼睛擦干了,告诉我一声,我就可以转过来了。”
我听到背后的他也笑了笑,也许在心里他也并不想笑。
他说:“I‘M OK,NOW,MOM。抱歉,很抱歉!”
“行了,这就好了。”
我们调整了几分钟,我听到了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他说:“别担心,亲爱的,我会回来的。你也一定要到日本来找我!”
“可是,可是分开这么远,怎么找啊!”
“这是个问题吗?”
“……”
这句话终于让我热泪盈眶,我使劲的压下去了一口气,说:“不,不是个问题。”
“想来就买张飞机票过来,我随时为你买飞机票,以后日本也有一个你的家!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知道吗,我的确要告诉你,我是和很多女孩有过关系,但是和你,即使是我在来到加拿大之前的那个有两年长期关系的女朋友都没有的,就是我同时有了爱和性,我是因为爱你才和你有性的。我知道你的顾虑,这是男人的毛病,我明白。但总会有些例外的,是不是。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例外,那么还有什么期待呢?我知道你之前对我的想法,但是我相信例外,我相信我们会有什么不同的。现在我的确感觉到了,你感觉到了吗?告诉我,JOKO,你感觉到了我吗?”
我默不做声,如果一定要说出什么是例外,什么是感觉的话,他是正确的。我在今晚,刚才第一次有了性高潮。
“别说了!”我把脸深深的埋进了他的身体和枕头之间。是的,这个世界上很多例外,你和我都在努力拼命的创造这例外。但我们是有区别的,那就是你做到了,而我却没有做到。你是成功的,我是失败的。你成功在于你把我变成了你的例外,我的失败在于我被你变成了例外,而我没有得到我的例外。钟颐赢了,我输了。我和钟颐不是所有观点都是统一的,我强烈的认为要找个自己爱的人,这一找就找到了加拿大来了。钟颐却认为找个爱自己的人要幸福得多,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谁是对的? 其实无所谓的,每个人对要求的份量和满意程度不同。黑色一身黑色的衣服可以让所有其他颜色都褪色,他的一个眼神就让我变得不顾一切的盲目。这怎么能划上等号?我不想说好听的话给伊藤听,因为我们的截至日期是星期天早上。我浪费了整个夏天,却在他要离开的最后一天前才觉得现在很美好,以前很不美好。时间有限,所以我不能想以后了,这有些悲哀,却是唯一让我两肩轻松的解决办法。别让一张飞机票和电子邮件把东西半球跨越太平洋的距离给抹杀了。我不相信长距离,就像一张被一撕为二的纸有什么再结合在一起的可能。可以,拿条透明胶纸粘上就可以了,如果我们都愿意带着裂痕的在一起的话。
“你就走吧,把该拿走的都拿走。我不会因为我们今天有关系了就把你缠住的,请你也一样。你还是你,在日本好好的生活,找个人,在三十岁前结婚,生孩子。如果想到加拿大时还能想起我,那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低沉?我们需要时间,我不怕时间,我会好好生活的,那是因为我想和你好好生活。”
“是不是还要说一句‘我会等你的’这句话!”
“如果你想听我就会说!”
我闭上眼摇了摇头,只能说:“知道吗?我去不了日本,我需要签证,而签证很难得到。”
“那又怎么样,你可以成为日本人,这样就不需要签证了。”
“怎么成为?”
“嫁给我!”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觉得我是个疯子,是吗?”
“差不多!”
“我不知该说什么,也许你什么也不相信,也许我现在说的话很快就变成了谎话和废话。但是请你,JOKO,请你不要这么低沉。你不相信我,也请你相信另一个值得相信的人。或许让他和你在一起,至少不是个回日本的日本人。”
“为什么不是日本人,我喜欢日本人!为什么是另一个人,难道你想我这样吗?”
“喜欢我吗?JOKO?你从不对我说‘喜欢我’,这让你很为难吗?”
“不,是,是,我喜欢你……”
我的答案似乎有些矛盾,我本来就是个矛盾的人。越是这样拼命的拒绝就越是想要得到,我恨不得天一亮就和伊藤到多伦多的市政府去结婚,手指上戴戒指。不用是钻石、黄金的那么昂贵,只要两个人都是一款的那种戒指。然后让空荡荡的心被包裹上责任,有一个地方安静下来。可是,也可能就算是把伊藤这个名字换成别人我也愿意。我不是秉承“自由”的原则吗,我不是鼓励钟颐离开她的家得到自由的吗,我为什么想要结婚,想要戴一个和别人一样的戒指,难道想在婚姻一栏里填上“已婚”是因为好玩的新鲜感吗?此时此刻,我的心里乱极了,我从来就不骑墙的选择能力变得模糊了。就算是我很矛盾,我也会挑出一个错的答案,可此时,我不能确定自己在想什么,我的论点是什么。加拿大的留学生活让“身份”问题把婚姻和恋爱的真实目的给混淆了。并且这个暑假我喝了太多的酒,去过太多次的RAVE,我的味觉被酒精麻醉了,我的视觉被花花绿绿的男女给麻醉了,我的听觉被DISCO的震耳欲聋的音乐给麻醉了,我的嗅觉被浓烈的香烟和大麻的味道给麻醉了,我的思维被药物麻醉了,我被墙里的世界给迷惑了。我整个人好像是被注射过全身麻醉的身体,毫无痛觉的等待着切割,看着陌生的血肉似乎还有些好奇的观看,全然不知道我已经被解剖了。
“你马上就要走了,别再异想天开的了。我今天和你在一起是因为觉得你是个好人,我愿意让你开心,让你做想做的事儿……”
“难道这和你没有关系吗?”他打断我的话。
“……”
我再次在心里问自己,是啊,这和我自己有关系吗?我为什么要哭,我为什么舍不得他走,为什么这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一切不是我预先想好的?难道女人是更容易感动的动物?难道钟颐的理论比我的更有现实意义?两年前和小花猫告别时,我早早的就哭了,离走还有一个多星期就开始哭了。在确定这一转身就再也看不到可以触摸得到的小花猫的时候泪水崩溃。可是这两次告别的眼泪和刚才的有什么不同呢?我无法考证当时的心情和现在的心情,当时的心情已经久远,轮廓模糊。现在的心情很乱,千头万绪理不出开始和结尾。如果一定要区分出来,那就是我对着小花猫的哭就笔直的发生在喧闹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空气还有些下班时候不新鲜的闹市中心。而对着伊藤,我们在床上,舒适的床上,安静的房间里,刚做完爱的休息中。既然我不相信床上的誓言,那我为什么要相信我在床上给自己带来的错觉?爱可以一瞬间爆发,但就像男人的身体,是有时间限制的,到了一定程度就没有了,剩下的就要靠感情维系了。感情在肮脏、窘困、尴尬、丑陋的环境中还可能有一线生机。但,爱,是很娇嫩的,经不起这些坑坑洼洼的颠簸。经得起考验的感情是商店里卖的高强度合成纤维的牙线,怎么在牙齿里磨都不会断。而爱和那些经不起考验的感情不过是拔根头发的代替品,很少有不断的。也许伊藤还意识不到他发丝一般的爱是多么的易断,但我要的是坚韧的牙线,我不要随手扯一根下来的代替品,扯一大把下来还不是一样的断。黑色一身黑色的衣服又怎么样,黑色的一个眼神又怎么样?我不过是喜欢那些衣服,那种眼神。这是个公式,万能的制胜公式,套在任何一个差不多的人身上都可以产生作用。爱是多么的千篇一律和平凡,比较起无边无际的感情宇宙里,爱情太渺小了,太容易发生了,每时每刻都有新的爆炸和消亡,实在是无足挂齿。

“不是的,我们两个的事为什么会和我没关系?我接受你的爱,但有时爱是没用的。你或快或慢的就会把我给忘了的,这是真的。也许我们还有机会见面,但是就让这个机会自然而然的在那儿生长,怎么样?我会去日本的,有机会我一定会去日本的。我喜欢你,喜欢日本人,也喜欢日本!”
伊藤紧紧的抱着我,不知道他听明白还是没听明白。他不明白我,他至少应该明白他自己。他的最后一个问题问得高明之极,让我突然找到了答案,而且还是找到了很多问题的答案。我是不是已经到达了“大四”的阶段了,怎么和这一个星期爱情的到来一样无声无息的突然。
“答应我,JOKO,到日本来找我。随时我都在日本欢迎你。”
“好,这个我一定努力争取。你也可以到上海去,等我毕业了会回上海发展的,到上海来找我!”
“是啊,我知道上海是个了不起的城市,我们公司也许会投资到上海去的。知道吗,就像以前来加拿大一样,我会争取来中国的。”
“是的,上海是个了不起的城市,上海是我的家,I WAS MADE IN SHANGHAI,DO YOU KNOW?”

李初乔 发表于 2004-2-9 23:00:18

多伦多的墙--第十六章:一个星期(结局)

第十九章:一个星期(结局)

星期天早上六点我们就到了机场,临走前在房间里伊藤一定要把他公司的制服送给我穿上。灰色的薄绒衫是休闲运动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嫌小,但穿在我身上就宽松得相当符合潮流,我很喜欢。
换取登记牌的地方排起了不见首不见尾的长队,我们还是有说有笑的排在人群中,我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他瞳孔中自己的影子,听不见头上的广播,人群移动的步伐,常常是被人“EXCUSE ME”之后才又移动几步。
我们留了彼此的家庭住址,电话的国际区位号。伊藤甚至还在他的日文地址下标上了拼音帮助我发音。他叮嘱我别往这个地址寄东西,贺卡都别寄,也不用给他打电话,因为国际收费是昂贵的。“你是学生,别浪费钱在这上面,我会打电话给你,寄东西给你的。”
我点点头,觉得眼眶里有东西在打转,但还是忍住了。
“还有,JOKO,亲爱的,好好过日子,别再喝酒了。别去卡拉OK,更别去按摩院。”
我惊异的望着他,他的直觉太不可思议了,我简直无话可说。但我用力的点了点头,答应他所有的这些简单要求。
“和你开玩笑的,我是指按摩院。我只是听我的那些同事他们讲起的,听说他们有时去,所以他们知道有些学生在那里干。你当然不会了,我喜欢的JOKO是不会这样的!”伊藤搂过发呆的我,高大结实的身体温暖无比。
我们拥抱、接吻,在这个高度商业化,数字电子控制,匆匆忙忙的机场里做已经很少有人会做的事。留到不能再留了,我松开了伊藤不想松开的手臂,平静的向他告别了,头也没回的走去了停车场。
我不敢回头,在每一次没有未来的告别中我都不敢回头。既然选择了新的方向就笔直往前走,回头也没有用了,回头也来不及了 。
上车,发动引擎,系安全带的时候才发觉衣服的口袋里有东西。一摸,是一张纸包着一叠数目不菲的现金。伊藤尽了努力在最大限度上同时满足我的自尊心和不需要自尊心的现实。纸上只是简单的两句话“我爱你”“给钱没任何意思”。
猛踩了一下油门,我开上了高速。星期天一大早的车辆稀少,朝阳温柔的在左前方照耀着多伦多温暖和谐的十月。没有了伊藤在身边,我一样要自己开车上高速。车安全匀速的飞持在笔直清晰的公路上,不时的有飞机划过我的上空,起飞或者降临在多伦多。我抬头看了看它们,很短一会儿,视线还是回到了眼前的公路上。心里有些像这高速公路上的情景----空荡荡的,但是心里又有些像这十月的阳光,很温暖。我揿下了钟颐的电话号码。
“喂,还睡着呢?”
“是啊,干嘛,这么早打电话给我?对了,是伊藤走了吧?”
“是啊,刚把他送走。”
“是我把钻戒脱下来给你戴还是你去另外买一个,刻上咱们俩的名字?”
我突然觉得眼泪汹涌而出,继而喉咙哽咽,说不出话。半晌,才回答道:“刻上,刻上咱们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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