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么么茶 发表于 2002-11-13 01:38:05

恋猫未满

在我第一次看到她时,我就知道,我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

她是一只猫,准确的说,是一只黑色的母猫。

我从未料到我会爱上一只黑色的母猫,就如同你此刻所感到的不可思议和疑窦丛生一般,而这,应该被冠之为我们所谓的“事实”,即等同于那些每天遭遇无数的荒诞不经却仍被我们习以为常的事件之一。
至于她的相貌,则极其一般,和你在这个城市到处可见如人的肠道般盘复扭曲的每条弄堂口或是每个地形复杂的棚户区的墙角里会碰到的任意一只会让你皱起眉头别过身去的猫一样,她和她的那些看上去外表慵懒无比而灵魂却早已潮湿的发了芽的据说血统高贵的同胞明显不同。她从未向她们那样,在盈满了午后太阳光的晒台上打瞌睡,在长着芒萨尔屋顶的法式阁楼倾斜的楼梯上追逐一个线球,或是有意打翻主人——终日坐在一把吱吱呀呀的藤摇椅上的满头银发,所有的牙齿都已脱落却传说仍怀着小女子情怀的老太太——的菊花茶随后谄媚的跃入主人怀中……她从未向她们那样,她也从未想向她们那样。

她和她们截然不同。

她和她们生来不同。

对了,一直忘了说,她是一只野猫。在遇到我之前,她是如何存活的,我始终不得而知。(在遇到我以后,她吃我留给她的沙丁鱼罐头)不过任何一只野猫都有他(她)的生存方式,就向任何一个流浪汉也有他的栖息地一样,这个问题我丝毫也不担心。
在我确认自己已经爱上她后,我每天都会忍不住去窥视她。她极其灵巧,她的狡黠让我异常迷恋。她很少在白天出没,只在黑夜,她只在黑夜从灌木丛里出现,吃我留给她的沙丁鱼罐头。然而
她对我的拒绝从头至尾没有改变,如同她对我的挑衅一般。她总是一嗅到我的气味就即刻返身离去,却在她长长的黑色的尾巴就要一并没入黑色灌木丛的刹那,倏然回头,定定的与我长久的对视——那双猫眼里流露的似乎是一种极为干燥的情绪。

从叙述的最初,我就一直在用“她”,这证明她是一只母猫,可是实际上对于这一点,我并不十分确实的知道,而且我从未有机会接近她。这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关系,就好像自从碰到这只猫以后,我常常会弄不清自己的性别一样。
每次当我不知道沉睡了多久后(亦或我根本始终未进入睡眠),忽然睁开眼时,一整团含混的巨大的白色向我袭来——这是我的房间,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家具——只有四面黑色的厚窗帘隔绝了外界,包括阳光,包括一切。这使我常常分不清白天亦或黑夜。
我睁着眼,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每天我都要如此这般的耗费很长的时间来进行白天还是黑夜的判断。而每次到最后,都不得不放弃这种艰难的冥想,我得承认,我的直觉在此问题上无能为力。我只能姑且去相信那个长的傻头傻脑,不停闪着液晶数字的蠢东西。

——我只能如此,和所有的人一样。

与此同时,我亦要努力的进行一场有关性别的确认。这样的努力依然被证明徒劳无功。于是,我决定听从大多数人的意见——我是一个女人。

作为一个女人的我,疯狂的热爱白天,鄙视白天,投入白天。包括这个城市空气里的尘土飞扬,嘈杂的汽车喇叭和汹涌的人流。虽然人群有时让我莫名的恐慌,但幻想着身体被汽车碾过那一刻的惊栗与快感,却时常令我着迷。
我的生活和每个城市的人一样,起床,梳洗,上学(班),放学(下班), happy hour ,调情,Disco, 咖啡,迷幻音乐,自我表演,相互成全……可是惟独缺一样——夜生活
我拒绝黑夜,与身俱来。
我睡觉从不关灯,却会拉上厚厚的,黑色窗帘。我的房间全是白的,只有这四面黑色的窗帘,像整段乐曲里的一个杂音,刺耳而顽强.我或许是需要他们帮助我彻底的避开黑夜.
我拒绝承认黑夜,却因此而老是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这在逻辑上称为悖论,这在直觉上称为经验,可是这两样东西我都不相信.于是,日复一日,我依然活在我的白天,自我谋杀于我不愿承认的黑夜.


在我第一次看见她时,就已经知道,我爱上了她,像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像一个女人爱上一只母猫.
我亦隐隐的感到,曾经牢牢拥有着我的白天,被我深刻的热爱并厌恶着的白天,将被黑夜入侵,不可避免.不只因为这是只黑猫,不,应该说,可能是只黑色的母猫,可是原因不在于此.
而这,或许是个凶兆.

她依然拒绝我的接近,自始至终.可她会吃空我的沙丁鱼罐头,并极其珍视地将空罐头作为游戏的玩具.而这成了我的确认-----她喜欢我,不单因为我的罐头.我的确信一日比一日坚定,就像我确定她依然会拒绝我一样坚定.这是直觉告诉我的,虽然它常常毫无用处.
她依旧只在黑夜出现,拒绝光,拒绝白天.终于有一天我相信,那是因为她怕光,非常害怕,怕到选择决然的逃避.第一次想到这一点时,我禁不住抖了一下.窥探到她秘密的快感迅速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和虚空取代,
因为,我想,
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游戏-----接近,逃离,对视,僵持,分离.日日如此,或者换言之.夜夜如此.只是她的目光已不再像最初那么干燥决然,分明有了游移的湿气,伴着滞然和分裂.当然,这可能多半是我的错觉.


故事似乎就应当这样继续下去,,可是我知道,我得要加个收梢,这样才能显的比较的严肃真诚,就像在这里结束大家都会不满意.
尽管谁比谁都清楚,这世上大多数的事儿都不过如此而已.

那么,好吧,

终于有一天,当我毫无理由的在一个白天经过属于她的那堆灌木丛时,发现她一动不动的蜷在那里.午后的阳光极好,打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圈令人感动的光环.她的神情如此安详,如此平静,消灭了一贯的倔强和软弱.

我想她大概是死了.而似乎又隐隐的能听到她的呼吸,也许说叹息更为准确.我和你一样清楚,这将是我仅有的走近她的机会,然而

我背转身,在我的长长的黑色的裙裾就要一并没入黑色的人流中的刹那,倏然回头,最后一次定定的与她的目光对视

你无法想象,我从那双猫眼里看到的是一种何等令人心惊的蓝-----那是天的颜色

是啊,这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天.


呼呼嘻嘻哈哈,故事说完了.你尽可以当它是个故事,是个寓言,或者什么都不是.
我此刻坐在102自修教室靠窗的最后一排,耗费了很长时间思索我为何一反常态的置身于此.当我终于决定放弃这种艰难的冥想后,便开始长久的注视窗外一只塑料袋下坠的过程——
下坠,飘浮,回旋,翻转,下坠……迟疑,凄美.
一个朋友,可能是一个女人,亦可能是一只猫,对不起,分不清了,曾说过这样的话:
一切都是一个不断下坠的过程,唯一能够成为记忆的只有两样东西:下坠中越来越快重力加速度所带来的快感和坠地时那硬生生的一声”砰”.
可是,我知道
这只塑料袋什么都没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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