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for 发表于 2002-4-25 11:24:49

[转帖]黄舒骏:怀抱一种少年的心情

  1988年,黄舒骏以处女之作《马不停蹄的忧伤》在台湾歌坛初露峥嵘时,他最为自诩的一首歌是《三代之间》。《三代之间》的野心很大,黄舒骏寄望它能“结结实实地击倒罗大佑的《鹿港小镇》、《亚细亚的孤儿》、《现像七十二变》”,成为流行乐中极少数可以进入史册的重量级作品。其实黄舒骏错了,能够有本钱挑战罗大佑的,不是《三代之间》,而是《未央歌》、《听不懂的话》以及随后出版的《你》、《恋爱症候群》、《未来的街头》等等等等一系列作品,对于听众来说,这些歌曲莫不像一声无法化解的沉重的叹息,裹挟着每一个人都无法逃脱的人生悲喜。诚然,《三代之间》以534个字的篇幅,描写了横跨八十年的台湾三代的历史沧桑,容量确实惊人;但歌曲不是文字的竞赛,它自有自己的一番天地。《三代之间》从文字上写出了历史,却没从音乐上写出历史;在黄舒骏的一系列歌曲中,很遗憾,虽然它参差算得上国语歌坛第一首史诗,却是乐境和心境都有失深厚的一首平平之作。

  黄舒骏最好的歌却不是这样。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黄舒骏最好的那些歌,每一首歌曲都是一声叹息,每一声叹息都叩打着人生的问题。叹息既是这些歌曲艺术上的特征,也是这些歌曲精神上的特征。黄舒骏的唱也是叹息式的,他把一种激情从心的很深很深的底层提起来,再把它接到心的很深很深的底层去。而从思想的实质上说,这些歌曲几乎都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对人生的无情否定后的热情赞美”。

  要了解黄舒骏,可以先听一下他的《你》,听完后不忙关机,紧接着你还可以听《恋爱症候群》。相挨着的这两首歌曲出自同一张专辑,也是黄舒骏最出色的专辑––《雁渡寒潭》。

  《你》是一部缩写的人生,确切地说是一部缩写的女性的人生。随着黄舒骏的一声声叹问,平凡的、一般的、芸芸众生的一个个女性渐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亲爱的你是否记得,自己曾是怎样的少女?歌者从这句问话切入,于是我们渐次看到了这个少女的成长:纯情忧郁、多愁善感,读琼瑶––决定今生只有一支恋曲;迷恋明星,初吻之后哭泣,苦恋––放弃成为一个伟大女性的梦;幻想成为好母亲,幻想如何告诉子女自己的过去,骄傲而美好––开始隐瞒自己的年龄,开始不堪回首却又喜欢回忆。

  生命的残酷面目是不知不觉中开始展露的,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切开始改变了:“你”开始变得迷人而无情,开始懂得用善变伪装自己,开始懂得用美貌换取想要的东西,开始用投资报酬计算爱情,开始––梦想对你已经毫无意义,生活只是单纯生存问题于是黄舒骏开始沉痛地追问:什么事情什么人改变了你?什么事情什么人使你成为现在的你?于是黄舒骏看着女人默默无语地走过去,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女人,更为他自己。

  这就是黄舒骏的无情否定,被他自己称为“历史轮回”式的思考,用他的另一句话说:“还不是ME TOO,YOU TOO。”但在所谓的看破红尘之后,我们又每每听到了黄舒骏发自内心的深深叹息,于是我们得到的不是否定,而是赞美,一种比一切陈辞滥调更为深刻也更为雄辩的赞美。像在《恋爱症候群》中所做的,黄舒骏狠狠嘲弄了恋爱中的病态、变态之后又出人意料地反过来,把他前面嘲弄过的内容以深情赞颂的方式重新演绎一遍,并让歌曲在这种回肠荡气的抒情中进人它的高潮和终局,嘲弄的用意不在否定,而在否定中之肯定。

  那些少年时期的作品却日益显示出愈久愈醇的味道。写给高中十九班一群兄弟们的《未央歌》,偶尔听一下依然会有灵魂被冲刷的感觉。“我的朋友我的同学,在不同时候流下同样的眼泪。我的弟弟我的妹妹,你们又再度流下同样的眼泪。”那其实很常规也很平常的一段和声,因为情动于衷水到渠成,进入我们的耳朵已变得壮丽无比:

  你知道你在寻找你的蔺燕梅,你知道你在寻找你的童孝贤;你知道你在,你知道你在,你知道你在寻找一种永远。

  肯定,渴望,笃信,期待。可爱的、可怜的、可叹的、可敬的少年灵魂,在一片晚祷般的气氛中升腾着。毫不夸张地说,黄舒骏的的确确以一首《未央歌》,留住了学生时代的一个永恒。正像作者本人所说的:

  《未央歌》所表达的心情,基本上是一种“失乐园”的感伤,一则为逝去的少年情怀,一则为已分散各处且人事全非的高中那一群兄弟。

  今日再看《未央歌》(此处指一部台湾畅销书––李注),老实说,已没多大的感觉。以一个拥有自己真实的大学生活的人,《未央歌》显然近于卡通。但许多朋友不了解,每当他们知道我喜爱这本书,就会对我有“长这么大了还吃奶嘴”之讥。他们不了解,我爱的不是这本书,而是“少年的我十未央歌十少年的我的感动与梦”,我怀念着往日那种质地粗糙却至真至情的喜悦,而他们的否定,只在支撑一个虚伪的成熟姿态。所以他们否定它,否认喜欢过它,而我,而我则默默地真诚地完成了我七年来的心愿,我写了《未央歌》。

  好一个“少年的我的感动与梦”!除了《未央歌》,我们还可以在《未来的街头》中品尝这一种至情至性的少年的心动(而《少年狂想曲》是以相反的方式写出的《未来的街头》调侃版)。随着数声合成器在非现实空间里由远即近的重响,我们仿佛穿过一条时光隧道,得以进入一个已经逝去的岁月。在那里,一个小男孩,正果目注视着一位老画师凝神作画,你知道,这个小男孩就是你自己。

  三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有个小孩蹲在街头/望着地上未干的画/那是老画师画的达摩/龙山寺内的信徒热络/寺外走道的行人冷漠/画师黄浊的眼珠滚动/发现小孩是他唯一的观众小孩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守在角落/或许那夜决定了以后/长大学画在巴黎的梦/究竟是幻想还是真发生过/这段记忆尘封已久/画师深深地一鞠躬/带着达摩走向阴暗的巷弄(他仿佛听见!)孩子!我在未来的街头等你/孩子!我在未来的街头等你/不管你将去何方/不管你离开多久/只要你愿意回头/你一定会看到我/我知道你的困惑/我会慢慢对你说/孩子!我在未来的街头等你!

  从此,你作画、做人,追求、失落,失落中猛听到空中的呼唤:孩子,我在未来的街头等你!记忆中的一切于是再度复活。少年的惊动,少年的梦想,少年的胸怀大志一往无前,缓缓聚拢在这个似是记忆又似是做梦的故事中,故事有一个真实的背景,发生在一个作家(?)和一个学生之间,作家叫奚淞,而学生就是黄舒骏。

  但黄舒骏一直有令我深为动容的地方,也是我认为罗大佑永远不能超越的地方。同是一件事,黄舒骏是不由自主地这么做,而罗大伤是认为值得这么做,这就是黄罗二人最本质的区别。换句话说,黄舒骏写那些歌,因为他自己被触动了,他情难自抑,不能自已,而罗大佑写那些歌,始终带有一种文化上的机心。罗大信在批判,黄舒骏也在批判,其实黄可以不叫批判。一个眼光盯着外界,所以叫––批判社会;一个一直感同身受,所以叫––批判人性。一个在整世界,一个在整自己;一个让别人受审,一个让自己受刑,却又小孩子气作出一副挖苦全人类的架式,声称自己写的都是“历史轮回”,更标榜自己是“看破红尘”,说“对现状的不满,罗大信仍在哭泣当中,所以他‘痛诉’,而黄舒骏已擦干眼泪,所以能心平气和地‘讽刺’、‘嘲弄’”。其实哭泣着的是黄舒骏,他哪里又能有像罗大佑那样的城府呢?在罗大佑面前,他充其量只是个童言无忌的孩子罢了。关于黄、罗之分,不能说哪一种不好,只是我永远只能,对那种至真的性情脱帽致以我至深的敬意––虽然他有时时有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坏毛病,虽然他总不能达到艺术的更高境界。让我们记住黄舒骏黄金一般的早期,并为每一个人所不能留驻的少年情怀深深地追悼吧,在安魂曲中,虽然感受着痛苦,像《何德何能》所作的,两尺长的歌页上印的全是苦歌,背后却写着四个大字: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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