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吧！三人两脚的伞

张来福

她说，自己总是束手无策看待爱情，直到它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再重新开始。

" 为什么不勇敢爱一场呢？ " 我低头问。短发下她的眼圈凹陷，看不出是否居住着青春的灵魂。

" 如果，我知道该爱谁就好了…… " 她望着窗外的薄雨，重重地吐一口烟。我顺势闪躲着，怕长发沾上那股洗褪不去的无奈感觉。二十坪左右的屋子，一下子被烟塞满了。我揉着刺痛着左眼的隐形眼镜，说不出话来。

我向来最怕面对心事的场合。

不问她怎么了？

不问她为什么？

不问她好不好？

不问她还继续吗？

我能做的，只是一贯笑闹着，说着网络上转寄来的政治笑话，说着心理测验的爱情占卜，说着说着眼角竟笑出了一层薄光。我们在冷气极强的小店里大口吃着冰淇淋，感觉世界都在这里了，过去和没过去的一切又紧紧相连在一起。我的心里多庆贺彼此还有这么不在乎的表情，似乎胆小让人学会表面的坚强，似乎只要大声笑就会变得乐观开朗，似乎只要多拥抱过几回，就可以把失去的用玩笑话交代过去，似乎。

在人群中，她是一个表情明亮的女孩；独处时却常常沉默。她的身边总是有许多来来往往的追求者。一大票人在一起时她常高声说，何必呢，定了一个就少掉一个以外的。对她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爱情；了不起的通常是如何介入爱情。

介入， you know ？大部分的爱情都是盲目的，愚蠢的，介入代表理智，代表冷静，介入是一种有计划换取胜算的周旋。

她信奉的爱情教义是 " 谁也没有认真拥抱我的身体，我也没有认真拥抱什么人的身体。 " 她说，村上春树这句话写的真好。认真拥抱的恋人太过严肃了，怎么说都有一丝玩不起的味道。她不喜欢人际间公式化的交流，更不喜欢板起脸孔说教的爱情经典。她说，如果有本事，我就是自己的经典。

望着眼前的女孩，除了笑闹，我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心虚吗？我不知道。  

我说，我写了你的故事。一个已经不大像你的故事的故事。她抬了抬眼，笑说，没关系，我的故事多的是。我说，你的故事被印出来了。在一本书里。

我的诚实向来跟胆小相依为命，靠了靠椅背上的包包，那本书硬硬的感觉让我既放心又不安，我实在没有笑闹中拿出它的勇气。

她说，无所谓了，故事向来无关紧要。听别人用讲故事的感觉说自己的遭遇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呵，对别人而言是故事，对我而言却是人生。

我看着她微弱灯光下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生的遭遇我没有很多，对我来说，大部分的生活经验都是故事，有些甚至是神话。我很少去想象，如果故事就发生在我身上会是什么情形？我很少去感受，发生故事的人该有什么样的心情？可是，面对一张熟悉的脸，朦胧烟雾中，我却希望那些心事就像秘密一样，永远都不要再被人提起。

她和他的故事终于划下句点了。大家都不是张扬的那种人，都可以笑一笑，当作爱情从来都没有发生。

" 就这样吗？ " 我问。不明白为什么真心到头来都得用不在乎遮掩。

" 不然还能怎样？还想怎样？ " 她淡淡地说，又点上一根烟。对于一个现实生活中的第三者，怎样的觉悟才算觉醒？

男人说，我给不起什么一生承诺，但是求一个内心的永远。她相信之前觉得这是鬼话，相信之后当成神话，彻底毁弃之后说是屁话。

" 别傻了，再也不会有什么内心的永远之类的。什么叫做永远？永远是还没发生！ " 她激烈地说着，像是吃过什么亏般不平地控诉。

我想起青春年华之际，我们居住在小小公寓的二楼。整个巷子被加盖的铁皮重重叠叠遮住，夏天一到，屋子里闷得不像话。我们常常趴在种着花的阳台上，看屋檐与屋檐间一小缝隙的天空。

那时，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可是却坚信它的美好。我们仰头看着阳台外一小缝天空，等待着，也许哪天会在缝隙里发现一颗闪亮的星星。

" 根本不可能嘛！除非是奇迹。 " 夏夜里的风闷闷的，爱情如星一般，迟迟不愿在我们的小小世界出现。

她遇上他的时候，男人正面临着危机四伏的感情。

男人总是，苦恼的抽着烟，皱紧的眉头上写着沉重的心事。对她，他不隐藏自己的不快乐；这让她感觉自己有义务让眼前的男人快乐。

是怎么开始的？当习惯性的相聚成为期待；当守着午夜的电话以为他会打来；当雀跃着他的赞美留意着他的喜好；当她发现自己已经从善解人意的细心演变成对一个人莫须有的专注；男人对另一个人一生的承诺仍未收回，她却渴盼自己成为男人内心唯一的永远……，当她发现时，一切都已经不可收拾的开始了。

她原本想用青春的温柔为他遮蔽生活中的风雨；原本想用爱情去等待他的世界放晴；她原本想用年轻的笑容去填满他眼中的空洞；她以为包容可以化成一把遮风避雨的伞，伞中有着他和她互相扶持的幸福，她以为。   

这个世界上自以为的心甘情愿，多愚蠢？

如果，为他撑一把伞只为了让他安然回到原本的家，那么，他遮风避雨的家到了，门外的伞是否就该走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迟迟无法下决定？她不知道，在道义面前狠不下心的男人如何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世上那个女人不盼遇到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问题是，当男人的情、义分别给了两个女人，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一个有情无义、无情有义的男人。

三个人撑一把感情的伞，一路走来，淋湿了两个伤心女人的眼，左右为难下，男人说他疲倦，很疲倦。

疲倦就不要再勉强了吧。

她在车潮汹涌的马路上看着男人脖子上的黄色领带，终是不愿意再相信爱情了。眼泪在眼眶中颤抖着，仿佛大力一眨就要落下；男人的脸庞在承诺的那一刻如此含糊，她不知道除了从这把暧昧的伞下潇洒走开，自己究竟该如何对青春，对自己的爱情交代？

离开那把三人两脚的伞吧，走入人海茫茫的雨中。

如果晴天还不来，那就停下来等待吧。总会有一双认真的眼经过，专注地撑起一把幸福的伞，伞下停伫着两个人小小的世界。

就像那年两个女孩守着阳台小小缝隙的天空一样，总会有一颗闪亮的星，专一地守在生命中的某处，在我们小小的世界里，停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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