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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旅馆侍役就来说:“王爷吩咐我们关照先生,今晚八点他恭候您两位。”
我说:“知道了,请转告王爷,我们十分高兴听从他的吩咐。”
“到时我们还会来请您的,大人。”
“很好。”
差一刻钟到八点,马宝穿着好出来了,一身黑色通花旗袍,袖子差不多短到齐肩,露出雪藕似的双臂,披上一条轻飘飘的白纱披肩。下午海滨之游,阳光照射使她的双颊白中透红,细滑的肌肤显露着天然青春之色,不施脂粉,胜似脂粉。
我打量着她,半认真半玩笑地说:“我应该怎样向王爷介绍呢?这位是……”
她想了想,说:“Madam Flora Marble!”
“你的主意好极了,我亲爱的Madam。”我学着十八世纪法国人的礼节向她弯腰,她也妩媚地伸出手来,我轻轻地握着她的指尖儿,我们都笑了起来。
“你看这个角色我能演得成功吗?”她问。
“我要是好莱坞电影公司的老板,我将毫不犹豫马上和你签约呢,Madam。”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我说:“进来。”
身穿白色制服的餐厅侍役领班出现在门口,恭敬地说:“先生,王爷有请。”
我和马宝对视一眼,马宝就挽着我的左臂,我们跟着侍役到餐厅去。
今天正好是周末,又是晚餐时分,餐厅里的人比平常多,正中乐坛上小乐队正演奏着轻音乐。侍役领着我们从餐厅旁边的过道穿出左侧的一道大门,迎面而至是个大花园,不远处有一座阁楼那样的建筑物,台阶上站着一位魁梧的人物。只见他身穿白色晚礼服,黑色薄呢裤子,面上修得干干净净,头发整齐地分梳两边,浓浓的鬓发下垂过耳,两鬓已经出现灰白的颜色,除了肤色外,很难看出他是个印度人,俨然一个英国绅士派头。我们一出现,他就迈着稳健的步子迎过来,老远就伸出手,紧紧地和我握手。
“承您光临,我能够有机会略尽地主之谊,使我十分高兴。”他以纯正的剑桥口音说着,一面拉着我,并用另一只手邀请马宝步向阁楼。
“一个外国人,能得到您阁下的顾盼,我感到惶恐。我的卑微和鲁莽是不值得引起阁下好奇的。”我一面应酬,一面观察这位印度的没落贵族,估计他的年岁也有五十开外了。
“哪里,哪里,首先你住着的房间就是我们的媒介,这,相信不用我多解释了。再者,你的制服告诉我,你是在国家有事的关头能挺身而出的英雄,这是应该受到人们尊敬的。何况,”他在阁楼边上停了下来,向着马宝微微一鞠躬,继续说:“华特先生,你身边这位太太的仪容就是最好的解释了。”
“高贵的罗查先生阁下,请容许我介绍,Madam flora Marble。”我给王爷介绍了马宝。
王公以手点额向马宝再次鞠躬,并且说:“能够认识夫人,我应称赞真主的恩赐!”
“王爷的过宠,一方面使我荣幸,但也令我无地自容了。”马宝回报了一个中国式的深鞠躬。
“请不要客套吧,请!”王爷引领我们入座,并亲自拖出椅子,让马宝坐了侧首的座位,一边请我坐到右侧,他自己坐在中间的主位上。
餐桌上摆着一盆剑兰插花,散发出阵阵清香,头顶一座烛形电灯投下柔和的光线。侍役拿出一瓶用白布包着的香槟酒,一一给我们面前的高脚酒杯斟酒,在灯光的照射下,杯中的香槟泛出晶莹的琥珀色。
王爷拿起杯子首先祝酒:“为我们的相识!”
“为阁下的健康!”我和马宝回敬。大家一起举杯。
“我本来想在我的房间里招待你们两位的,恐怕太不恭敬;我又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谈话也不方便。”王爷爽朗地说着,“这里,你不会认为太寂寞吧?”他先是对我说的,而最后的问话却是向着马宝。
“您阁下的选择恐怕再恰当不过了,”马宝给予对方以诚恳的恭维,“这儿既可以体会餐厅里的热闹,又能欣赏花园的清幽,聆听传来的管弦,还有贤明好客的主人!”
“Madam Flora Marble,请容许我的直率,”王爷绽出了有礼而又热情豪爽的笑容,“你的辞令真使我以为你是位外交家和文学家呢,亲身接触到一位中国现代太太,是多么令人欣幸,过去中国妇女被诋毁为缠足小脚的印象,今天给一扫而光了。如果我的好奇心能够得到满足的话,我很想知道太太的修养是怎样得来的呢?中国的妇女都一样有机会受高深的教育吗?”
这样话题就打开了,马宝告诉他一切中国目前的教育情况,女子和男子都同样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不过大学里男学生还是多于女学生。谈到她自己,她巧妙地说:“我们都是亚洲人,都是有色人种,是被压迫的人们,我们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谈不上什么修养。”
王爷感慨地说:“是的,我们大家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我们两国都是古老的文明大国,我们又都受着别人的欺侮,就因为这缘故,我很久就想交个中国朋友了。”停了一停他继续说:“你们有个孙逸仙博士,我知道的,他多次组织武装起义,最后推翻了满清人的统治。我们也有个圣雄甘地,他逝世了,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呢。”他沉默了片刻,“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谈这些呢,不应让它打扰我们的清兴。”他示意侍役给我们添酒。
显然,他的话是违心的,他拿起了酒杯,又放了下来,忍不住又说:“我们两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是也有很多不同之处。你们到印度多久了?”
“她来这里还不到半年,我呆在这里也有好几年了。”我说。
“你们这就可能听到和看到一些我们的实际面貌了。语言文字的不统一,宗教信仰的纠纷,人民的愚昧,文盲众多,这些能够和你们贵国相比吗?所以,我钦佩你们,这也是我想结识中国朋友的动机。以我个人的见解,日本军国主义者对你们的侵略,正是因为你们已经逐渐觉醒,逐步站起来,逐步打断你们身上的枷锁。
我很想知道你们抗战的实际情况,如果不是秘密的话,你能够给我叙述一二吗?”
于是在席间,我和马宝分别给王爷讲述了有关东北抗日义勇军、上海十九路军的抗日和各地全面抗战、民众捐输的情况,后来又谈了芦沟桥事变前的学生抗日救亡运动和民众请愿情况。王爷细心地倾听,精彩处插上一句“好样的!”或者是“这就是人民的意志和力量!”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是过了晚饭的时间了。餐厅里传来的音乐声显然和我们的谈话内容很不协调。舞池上人影晃动,乐队奏出的曲子不知什么时候由轻音乐变成爵士乐了。
“哦,委屈你们两位陪我这个老头谈了半天的无聊话,你们喜欢到外面凑凑热闹吗?”王爷歉意地建议。
“不,还是这里清静的好。”马宝回答,“有趣的交谈远胜于无聊的蹦跳。”
“这就出乎我意料之外了,年轻人哪有不喜欢热闹的?”王爷说。
“有些事情在你没有真正接触到的时候是很难想象得到的。比如在我没见到阁下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您是这样的平易近人,是十足的英国绅士模样呢。”马宝微笑着回答。
“你想像中的我是个怎样的人物?是很可怕的吗?”王爷颇感兴趣,笑着问。
“我曾经想过你是头缠着白绸头巾,中间镶嵌着一颗大红宝石,周围闪耀着金刚钻的光芒,一大部连腮胡须,穿绣金线的长袍……”
“哈……”王爷大笑起来,“那我使你失望了吗?”
“难道要改变王爷的打扮来满足我的荒唐。”马宝突然娇笑着,说:“王爷阁下,能容许我向您提个问题吗?”
“请。”
“您信奉真主?”
“是的,可以这样说。”
“您的饮食有禁忌吗?”
“哈……”王爷再次笑起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I'm the king, and I'm out law!(注23)”
十点半钟我们和王爷一起离开餐厅花园,一同上楼回房间。原来王爷的Rose--room和我们的房间同在三楼,不过是在通道的另一端。路上我再三多谢他的邀请,动问他我可否有回敬的光荣。他说不必客套了,反正大家都住在这里,至少每天晚上都能在餐厅见面。分手的时候,他再次邀请我们有空到他房间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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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3:意思是我是国王,我又是个不法之徒。out law是双关语,另一意思为不受法律约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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