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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柔似水。
窗外静悄悄的，隐约传来丝竹华丽的声音，断了线的珠子般不绝于耳。漆黑的夜幕下远方灯火通明，在雾气的氤氲朦胧中如同天际遥遥的星子。屋内，一株桃花静立，粉肉色的花瓣上惊着一丝血红。没有风，花瓣偶尔会颤上一颤，轻微得好像初生婴儿的心跳。
“我……我竟然真的不能……”
我远远地看着传来声音的地方，一丝针锥般的痛苦从心深处传来，扩散，那是女王陛下宴客的地方，如此辉煌，想必是又有贵客来了罢，贵客……镜子里的面容苍白憔悴，镜子里的眼睛暗淡无光，镜子的痕迹反射出月光落在我惨白的脸上，没有了血色的五官在一瞬间凋零憔悴。我知道，任何事都不能在一张脸上刻画出如此清晰的痕迹，只是，除了爱情。
那时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身着青纱，手拿团扇，我的眼睛澄明透静好像星空，我在我的碧阳苑中生活的自由自在。我没有烦恼，天上的仙子本来就不应该有烦恼，更何况是位列七仙女之首的碧阳。
我喜欢在瑶池边上静静地坐着，听王母大殿中传来的箫声从远处飘来又飘向天际，“唉……天上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看不到人间的日出日落，听说，在太阳将要落下的那一刻，漫山遍野是一种血一样的红……色……”
王母座下的吹箫客是天宫中最好的，更何况还能伴着嫦娥的舞姿，不过我不喜欢在大殿中听，因为我什么都不想看，只用耳朵听，用脑子想，想象是什么样，就会是什么样。我怕绝色嫦娥会让我忘记了我的思想，让我忘记了一切只顾沉沦在她曼妙的奢华中。
我的妹妹叫紫彤，她和我一样都喜欢瑶池边上的垂柳憧憬人间的斜阳，我们吃着六千年一熟的蟠桃，喝着新出来的百花酿，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子，在银河中轻轻擦拭着自己的身体，我们的身体是象牙一样的白色，有着通明的如同桃花一般的红。我的身体是完美的，因为她是玉帝不可多得的杰作。
就这样日复一日我和紫彤消磨着我们的青春，在天宫中时间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存在也是毫无意义的，我们的皮肤依旧洁白紧绷，面若桃花。
有一天我坐在瑶池边上听箫声，垂柳轻轻抚摩着我的面颊，那一瞬间似乎有一种轻微的痒传入我的心底，像是百花佳酿的味道。忽然，一声轻吟传来，紫彤！我禁不住睁开眼，一个魁梧的身影从我身边匆匆闪过。
紫彤的玉灵珠在瑶池滟滟的水波中不断下沉，变换着各种姿势，紫彤的脸上挂满了惊惶与恐惧，这玉灵珠乃是王母赐给七仙女的信物，没有了它，一切灵力顿失，紫彤现在和凡人没有什么两样，而且，断然逃不过王母的严惩。
不…………这不可能…………紫彤的声音嘶哑着，生命力迅速从她脸上流失，她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脆弱，我冲上去，晚了。
紫彤和她的玉灵珠一起，就要消失在这瑶池中。
紫彤被风一样地吹回岸上，一个魁伟的男人疾风一样地从水中冲出，足不沾地御风而行，他的笑声自远处传来不绝如缕，暗器破空之声传来，我刚要躲开，力到已竭，落下来的竟然是紫彤失落的玉灵珠。
是他救了紫彤。
女王陛下的宴客还在继续，东土大唐来的和尚要到西天如来那里去求取真经，我看着他们走到这里，可却不能亲眼再看一下他……他……还好不好。这里冷冷清清的都是一般的凡人女子，唯一的安慰就是身后的镜子。我曾经数百数千次地对着镜子想象着他当时的模样，那时的他高大魁梧，说起话来声如洪钟，走起路来急如惊风，他的性子像火一样烈，心肠像糕一样软，嘴像蜜一样甜。
如今，他还和以前一样么？
我追过去说谢谢说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他笑笑说你何必这样做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说这话的时候没看我，眼睛望着南天门的方向，南极仙翁从远处飘然而至鹤发童颜。他迎上前去：“老仙翁近来可好？”
“天蓬元帅近来可好？”
我看着他们往灵霄宝殿的方向走去，他头都没回一下，仿佛我从来没有存在过，我瞧他的背影竟然瞧得痴了，天蓬元帅，天蓬元帅，除了他，谁还配得上这勇猛的称呼，谁还配得上站在玉帝面前？
天蓬救了我的妹妹，也救了我。以前太白金星告诉我七仙女是没有喜怒哀乐的，天上都这么美好了，那些情呀爱呀只是人世间用来庸人自扰的幻想罢了，仙女本身就是极乐。可是，为何在我见到天蓬以后，我的心就像被谁扎了一下似的，疼痛像涟漪一样在心头一点一点荡漾开来，最终酿成一片泪海？
我又开始坐在瑶池边听吹箫了，箫声依旧是像天上最好的丝帛一样轻柔透明一直通到我的心里，我就是觉得好象少了些什么一样，眼睛追寻着过往的仙子仙翁，追寻着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影子。
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可我就是想见到他，如果能见到他那魁伟的身影像风一样掠过，我就觉得无限满足，他每天上朝时会和托塔李天王一道从瑶池前经过，李天王会向我微微一笑，我也笑，点头，每次我都能看到他的背影轻轻一顿，然后，又行如惊风。
如果，他哪天回头，看到的一定是我凝望的眼眸。
我终于失落了我心中的玉灵珠，见多识广的太白金星不是说只有凡人才会有情仇爱恨吗？不是说天上的仙女都是喝过绝情水的吗？那么，我为什么还会想见到他？
太白老爷爷，你一定要告诉我，碧阳我这是怎么了？
太白老人的头无力地垂下，他的眼睛竟似不敢看我一样，良久，他缓缓地，艰难地吐出：“碧阳，你好像是爱上他了……”
不棗我不要爱上他，我不要！我不要承受这种刺骨的痛苦，我不要堕入轮回转世的艰难，！不是说七仙女是永远没有感情的吗？我不要爱他好不好？我宁可不要见到他，我还要做以前无忧无虑的小碧阳好不好……好不……好……
太晚了，爱一旦沾上就回不了头了。
太白如一缕轻烟般化去。我不知道爱情是怎么发生的，难道真的是连神仙都难逃？我的脑海中再一次出现那一天的情景：他浑身湿淋淋的站在我的面前，是个天神，我仰着头，目光迷离，他轻轻发出一声冷冷的笑，我刚要张嘴，他转过身去，我伸出手，他早已经到了我的臂长之外，我要喊，他动身，我要追，一道白光袭来，我躲，紫彤的玉灵珠坠地。
原来，早在第一眼时，我就得不了正果，成不了大仙了。
情爱一物，一丝一毫就已经足够了，又何须太多呢？
凡人有凡人的烦恼，也有凡人的快乐。至少，当爱情来时，他们不用去探究为什么。
也罢，既然爱了，就爱到底好了。天蓬……你爱……我么？
这也许是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因为很快我就见不到他的身影了，蟠桃大会上我坐在离王母最近的地方，摆在面前的是玉液琼浆，不是说天上的美酒是甜的吗？为什么我的心中无比枯涩？我看着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说说笑笑，纵酒放歌，他豪放，他爽朗，他醉了，谁说只有女人才能面若桃花？他醉酒的样子像个孩子，眼睛里充满了星星一样的光亮，他胸前的衣襟大敞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他跳到大殿中央，瑶池中歌舞升平，嫦娥带着月兔翩然而至，四座惊艳。
嫦娥在静寂中御风而行，我听见四周先是鸦雀无声，接着是数不清的窃窃私语，然后一片轰然，所有人的眼光都随着嫦娥的裙袂起起伏伏，意淫……我冷冷地想，这群衣冠禽兽……吴刚张大着嘴巴，酒就那样顺着他的络腮胡子滴答下来，可他却好象什么都不知道，眼珠子一动都不动地盯在嫦娥的腰肢上……还有……
瑶池中终于爆发了一阵震惊四座的笑声，我惊恐地寻找着这个笑声的来源，我看到了，是他，是他，天蓬！他跳到瑶池中央，他仰着头，他大笑着走向嫦娥，看着她充满惧意的眼神，他得意了，他知道如今这个天上人间第一美女也终于成了他征服的对象，无论他能不能成功，他做到了，而那正是别人都不敢做的。
他一边笑着一边走到嫦娥身旁，忽然周围都静下来了，我发现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我的手心里冰凉冰凉的，水珠子滴滴答答地从我的臂上，腿上，躯体上滑下去，滑下去，一瞬间我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天蓬那狂放的笑容和充满征服欲望的眼神。原来这个男人是要去征服女人的，他天生就是那种不能被儿女情长束缚的人，他的存在只为了征服别人，让别人沉溺在他威慑的气势中，可惜，我不是他想要征服的那一个，但更可惜的是我已经心甘情愿被他征服了。
我摇摇晃晃走出来，向着大殿的方向。窗户上映出人影幢幢，我看到有人举杯，有人倒下，宫女们不知疲倦一样穿梭于人来人往之间，我听到她们在说那个从东土来的俊俏的和尚，说女王陛下爱上了那个金禅长老转世的和尚……爱……爱……我的心仿佛被蝎子蛰了一下，记得在好久以前谁告诉过我爱情是痛苦的正如同饮鸩止渴，可是爱……我不知道爱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但我知道我和我爱了几千几百年的人就隔着一道窗棂，这一道窗棂我跨了好久都没能过去，所以如今我只好在近在咫尺处远远地望着他，正如那年那月那一天。
玉帝终于发怒了，他不允许在天庭中有人能够胜过他，无论是在什么方面，天庭中的美女都应该是属于他的，即使是这个冷漠如冰的嫦娥，他不能让别人挑战他的权威，在天庭中，他是当然的主宰，所有人都应该看着他的眼色行事，在他为嫦娥痴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应该屏息静气，天蓬，即使贵为他的左膀右臂，即使是他不可缺少，也不能例外。
我坐在王母座前，什么也不说地望着这一切的发生，我看到了玉帝拍案而起怒发冲冠，我看到了玉帝的嘴在一张一合，我看到两个天庭力士走向天蓬，他们是那么轻而易举地扛起了他，然后走到天庭的边上，举起他那魁伟的身躯，向人间狠狠地扔去。
箫声再一次响起，仙女们翩翩起舞，就想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所有人把杯换盏，一片歌舞升平，王母微笑着接受仙官的祝福，玉帝和太上老君交换着仙丹的炼制方法，嫦娥依旧冷冷地望着这一切，逗弄着怀中的玉兔。
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看得到周围的人嘴巴像鱼一样一张一翕，我看得到侍女们穿梭如缕巧笑嫣然，但是我的耳朵中无法漏进一丝别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的只有一片静寂，静寂过后是天蓬那沉重的身子落地的声音：轰棗轰棗轰棗
现在我才知道有一种痛苦叫做哭泣，可惜当时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毫无表情，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看我一眼，可我总觉得他曾经回过头，现在我在人间学会了让眼泪夺眶而出，但当时我知道我的面上一定挂着的是笑容。我曾经以为人生来就有着最大的痛苦叫做哭泣，眼泪如雨般纷纷落下就像流星，所以我宁可做一个天上的仙女也不要生而为人，天上虽然没有爱情却有永恒的快乐，爱情似乎生来就要伴随着痛苦和眼泪的。
可是，我错了。爱情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虽然我没有眼泪，但我尝到了另一种滋味的痛苦就是无法哭泣，我就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什么都没看见向前走去，然后我脸上挂着千年不变的笑容，心先是出现一道裂痕，然后裂痕越来越大，最终哗地一生成为片片掉在地上。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与站在你面前，却不能说出“我爱你”。
天蓬从天宫中消失了，人间多了一个唐僧取经。所有人都认为猪八戒是好色贪吃的，可谁都不知道他有过那么辉煌的过去，他只是喜欢去征服，征服天下所有的女人，征服天下所有的困难，征服一切阻碍他去征服的人。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他呢？他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他痛恨一切约束教条，他渴望自由。他和孙悟空骨子里是一样的，区别不过是孙悟空有紧箍咒，而他没有，所以他才能说出许多孙悟空不敢说出的话。
灯火渐渐暗下去了，我悄悄走进去，大家都醉了，或许是旅途太艰苦，太疲惫了吧，大家终于都累了，紧张的神经在酒精的作用下放松了，我呆呆地立在门边，看着这一切，看着他。他一切都变了，变丑了，变胖了，可是我知道如果他是醒着的话，他的眼睛是不会变的，那里有一簇火苗，一簇为自由和征服跳动的火苗。他的胳膊滑到了地上，我走过去，想要扶起他来，那一刹那，我真想背上他，和他远走高飞，可是，呻吟“……西天……正果……”孩子气的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责任，责任……我苦笑，放手，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中。
很多年以后我学会了微笑，爱情在生命中或许只能出现一次，而一次就已经足够了。我知道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听王母宫中的吹箫看人间的潮起潮落，但我知道我爱他。姐妹们问我有什么打算吗？是不是趁着年轻早一点找个好人家赎了身，做个妾？那个城东的朱公子就挺好的，人高大魁伟，脸上又常挂着笑，对你也好，每次都要你去陪他……什么打算？我刺绣的动作忽然停住了，拿针的手指突地一痛，一滴血珠子冒了出来，跳在白布缎子上。
恰似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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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2-6-4 14: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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