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子篇（五）

叶子

教子篇 (五)

张晓明

孟子曰：“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先哲的话说得文雅且客气。要是让我说这话就得成这样儿：“你小子要想成名成家出人头地，不流几车汗扒几层皮没门儿”。

做人要想出类拔萃，不付出点儿代价是不行的。有时这代价是如此惨重，使很多想出类拔萃的人望而却步，也使很多不想出类拔萃的人嗟足叹息。举个现成的例子，数学家并宇宙学家史蒂文．霍金博士 (DR. STEPHEN HAWKING)。博士的著作“时间简史 (A Brief History of Time)” 已经是快炙人口。但他又是一个严重的“脊髓侧索硬化症 (ALS)”病人。全身瘫痪，连讲话都不可能。但正是这样一个瘫痪病人，却做到了剑桥大学教授，提出了许多独到的宇宙理论，得到全世界的认同和赞誉。世人都推崇博士的出类拔萃的成就，但也一定为他的疾病而痛心。设若霍金博士没有痪ALS，而是身体强壮多才多艺，他是否还可能有机会创造出他今天的宇宙理论呢？霍金博士自己说过，正是因为他的疾病，使他不能象正常人一样有一个丰富多采的生活，从而使他有大量的时间独处并思考问题，而这无疑对他的宇宙理论的形成是有帮助的。我们在欢呼博士的成就的同时为他的残疾而遗憾。可是如果我们能有机会为一个健壮的霍金而欢呼的话，我们可能就得不到一个宇宙新理论了。这同时又说明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代价也可能正是成功的先决条件。没有代价 (比如说博士不得ALS)，也许就没有成功。

如果您是个追求出类拔萃的人，或者梦想您的孩子将来会出类拔萃，那您得好好想想这出类拔萃的代价是什么，您或您的孩子准备不准备付出这个代价。有时代价是事先预计不到的，非得投入其中才能尝到，您或您的孩子有没有披靳斩棘的决心呢？

要是非得付出霍金博士那样的代价才能出类拔萃的话，我敢说就几乎没人愿意去争那份出类拔萃的名份了。出类拔萃的代价当然不至于如此惨重。但是要想不付出代价也是不可能的，那怕是毫无出类拔萃之意的点滴小事儿。比如说给华夏文摘的读者们写文章这件事。没有报酬，没有奖励，图的是什么呢？图的是能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给大家听。其实大家就非得听我的吗？各位读者难道就没有想过我所想的这些，甚至于想的比我还多还细致吗？我坚信比我能各儿 (能干) 的人多的是。但您想到了没说出来，我想到了就赶紧说，我抢了您一步先，所以就显得我这人有点儿与众不同了。可就为了抢这一步先儿，您知道我得牺牲不少吃饭睡觉看电视陪家人的时间。有时候为了这点儿代价犯懒，不想写了。您听不着我这儿胡侃也就渐渐把我忘了。于是我就又成了与您齐平的人。我不是也不梦想做个出类拔萃的人。我就想说出点儿个人想法已经是感到了代价的沉重。要搁出类拔萃的人那儿，这代价该有多大啊？

如果您喜欢贝多芬的音乐的力量和情感，那是因为他那坎坷的人生使然。如果您喜欢莫扎特的音乐的悦耳和甜美，那是因为欧洲那宜人的气候与风景和莫扎特那鲜花与掌声伴随的日子。大漠风烟不会产生莫扎特般的音乐，花前月下也不会写出贝多芬样的作品。要做出类拔萃的人得过与众不同的日子，您或您的孩子有这个思想准备吗？我曾经和我在美国的俄国朋友讨论过冷战问题。俄国人断言，要是真打起来美国人打不过俄国人。美国的士兵们都是养尊处优地长大的，哪吃得了战争的辛苦？也许美国人仗着武器好能嬴个头牌，但打架 (打仗) 靠得是粗与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日子过得越滋润越可能上不了人生的战场。各位打过架的哥们儿姐妹儿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中国人望子成龙的教子传统说穿了就是要教子女将来出类拔萃，出人头地。如何达到目标呢？过去咱没亲身参与，眼下那就是把他们放进玻璃房子里养着并且让他们把十八般武艺一一在玻璃房子里面学起，从琴棋书画到文武杂艺样样精通。前两天我儿子去参加州里的一个钢琴比赛，满赛场出出进进的净是黑头发黄皮肤的。我们学校有孩子的中国教授们几乎全数报导。看到这景儿我想起了我儿子告诉过我的一件事儿。他的一个美国小朋友曾向他说过，说他 (美国孩子) 所认识的亚洲孩子中没有一个不弹钢琴的。我再一想可不是么，连咱们的主席总书记不也是瞅不冷地来段钢琴或京戏么？从中国大陆到美洲新大陆，中国的孩子们正在享受着华夏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宠爱与呵护。只是不知道这玻璃房子里练出来的手艺发不发脆？经得起别人拿手指头摆弄吗？

我们中国人追求尽善尽美的人生价值，崇尚多才多艺丰富多采的生活方式，这是我们的美德。但尽善尽美的代价与结果可能有如下三个：

其一是刻板、拘谨与辛苦的童年和少年教育。为了达到多才多艺的境地，必须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做机械性的重复性的练习。小孩子多不懂背诗默字练琴的意义与用途。机械重复的训练可以使他们的神经系统被锻炼得十分精确。也可以使他们养成吃苦耐劳的好习惯。但也可以使他们的思维被练得刻板与拘谨，使他们变得习惯于将别人写出或做出的东西发展至精细的水平但却不习惯于创造出别人从未写出或做出的东西。

其二，技(艺)多了是不是也压身呢？总书记的多才多艺与霍金博士的深思熟虑可能正好是矛盾的。多才多艺会占去深思熟虑的时间，而深思熟虑则会耗掉多才多艺的精力。所以二者可能是互为代价的。要是我们能把人类的所有知识和技能都倾注到我们的孩子们的头脑中，期望他们即能拿柴可夫斯基钢琴大赛的头奖，又能成为诺贝尔奖的提名人，即能跑进纽约马拉松的前十名，又能在贝佛利山 (BEVERLY HILLS) 买得起房子，您说咱们是不是真得上那儿讨换个阿拉丁神灯去？

其三，尽善尽美便不出类拔萃了。因为尽善尽美的人生是人人都追求的东西，而出类拔萃则追求的是与众不同。尽善尽美很可能追的是俗，而出类拔萃则追的才是雅。怎么鼓捣琴棋书画这些文雅的东西到反而成了俗了呢？我是不是在别有用心挤兑中国人呢？在下就是借俩胆子也不敢。

其实洋人也追求尽善尽美与多才多艺，但是追法可能大有不同。有的人追起来不顾一切，即便是砸锅卖铁风餐露宿也得追。而有的人则追起来兼顾一切，什么都舍不得留下不说，还得在追的过程中顺手牵羊地捞点儿。咱们中国人有追起来不顾一切的榜样，比如说一代宗师李叔同先生。先生才华横溢，绘画音乐均精。曾留学东洋并任教国内。您熟悉的那首“送别”的歌 (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 就是先生写的。后来为追求心灵的清净而剃度出家，法号弘一。出家前先生告别妻儿，馈赠财产，把人世间的一切都舍了。这样的人在华夏子孙中近来不太听得着了。我满耳朵听着的和满眼睛见着的却净是背着大包小包，扛着金银细软，却又是踌躇满志地向前赶路的同胞们。也许李先生追求的尽善尽美和今天各位追求的尽善尽美不是一回事儿？也许李先生为追求所付出的代价到了今天让通货膨胀给弄得不值钱了？那今天这尽善尽美的内容是不是也比过去要便宜了许多呢？

我还真的不是非得要让我儿子将来出类拔萃出人头地。我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和家人能过上衣食温饱的生活。就这点儿想头儿已经是弄得我们全家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辛辛苦苦精打细算了。我不希望我儿子再为生活付出更高的代价。所以我也就不企盼他将来怎么能出人头地。我这么说证明我这人没出息。您别跟我学。您得孩子将来非得出类拔萃不可，给咱们中国人争俩诺贝尔奖什么的。您别听我这儿俗了雅了的瞎白乎，其实雅了是美，俗了也是美，糙的是美，细的还是美。不过是求活得舒坦罢了。

海外有孤忠

我很希望我的孩子将来出类拔萃，如果做不到，我有啥办法？老实过日子好了。